邊鼓響(七)
威帝軍中。
“周将軍,吳将軍,此戰已經沒有必要繼續打下去了。依我看,你們還是盡快撤兵回京吧。”忍冬好心提醒,畢竟四方陣成時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周彪卻斜觑着忍冬,之前豐神俊逸的道長病病歪歪,一副不成氣候的樣子,周彪也不再對他客氣:“道長,你接二連三地讓我們走,到底是何居心?我們回去,肯定要随威帝一起。威帝不走,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怎麽敢走。”開什麽玩笑,威帝若是醒過來,知道他擅自潰逃,他的位置怎麽可能還保得住。
吳狄唯周彪馬首是瞻,自是不肯聽忍冬的。
“道長,你只是個出家之人,又怎會懂行軍打仗呢?是,我們最近是吃了些敗仗,但那也只是暫時的,畢竟我們這裏還有十萬大軍,怕個錘子?歇幾日,等國師回來,定能力挽狂瀾。”周彪拍打忍冬肩膀,趾高氣昂。
“國師、國師回來啦!”正說着,輝一氣喘籲籲地掀簾進來。
周彪一喜,抓住輝一的領子:“國師到哪兒了?”
“國師去陛下帳營了。”
“總算回來了。這仗打得好好的,牛鼻子就是事多,節骨眼上跑哪兒去了。”周彪說着邁腿往外走,看也沒再看忍冬一眼。
吳狄也趕緊跟了出去。輝一看着忍冬臉色不好,有些讪讪然。
“輝一,你還沒走嗎?”他的目光穿透帳篷,好像落到了很遠的地方,這一瞬間輝一生怕他會就此破碎消散。
他摸了摸鼻子:“國師突然走了,我想了想,還是等他回來再說。”
忍冬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你啊,還是舍不得那些阿堵物。”
輝一不好意思:“道長,雖然是有些俗氣,但是錢是好東西啊。有了錢,我就能回東海老家把我娘接出來,以後的日子也不用發愁了。”
“命都沒了,還要錢有什麽用。”
“啊?沒那麽誇張吧?”他起身:“道長,我還是去國師那兒看看吧,他老人家說不定需要幫忙。”說着趕緊跑了出去。
忍冬看着輝一的背影,嘆了口氣,摸了摸身上的三張符咒,還是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輝一到的時候,看見周彪和吳狄在外面站着說笑,他趕緊掀簾進去。威帝還是之前那副失神的樣子,兩頰深陷,臉色發青,除了還有呼吸,簡直就是個死人了。太監正扯着國師的袖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國師大人,陛下從那天起一直這樣,不說話也不動,您可算回來了,趕緊給他看看吧。”
國師臉色發紅,說不上來有哪裏不一樣。他掏出一個渾圓璀璨的靈球,放在威帝枕邊,笑道:“九五之尊,用你的靈力幫我啓動四方陣,也不算虧待你了。”說着五指并爪,往威帝頭上抓去。威帝登時痙攣起來,喉嚨裏發出可怖的咯吱聲,掙紮了幾下,就此斷了氣。太監吓了一跳,聲音都變了:“你幹什麽!”話音未落,國師一掌下去,他也軟倒在地了。
“哈哈哈哈哈……”國師舉着靈球,瘋了一般地狂笑。
輝一簡直吓懵了。他勉強穩住心神,蹲下身子,捂住嘴巴,一點一點悄悄地往帳篷外面挪去。還沒有爬出門口,身後狂風大起,刮得他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帳篷裏的東西到處亂飛,辛辛苦苦被搬來的各種瓷器眨眼間都碎成了粉末。下一秒,只覺得眼前一亮,帳篷整個拔地而起,被攪得粉碎。輝一張大了嘴巴,不知道為什麽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好在這次帳篷沒垮,自己沒被壓在下面……
念頭還沒轉完,忽然感到背後傳來強大的吸力,身體還在往前,然而靈魂似乎在被往後拉扯。原本圍在帳篷外面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都吃驚地立在原地。輝一眼前緩慢掠過一張張放大的震驚的臉。他知道在他們看來,自己一定像是一只被釣上岸的烏龜,拼命卻徒勞地在空中劃動着短小的肢體,十分滑稽可笑。直到他看到了人群後面緊皺眉頭的忍冬,對上了他的視線,他才抓住了焦點,對着忍冬拼命喊着,雖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麽。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靈魂快要離體時,他看到忍冬擡手向他扔了一張符咒,張開了一張大網,切斷了後面的吸力,他才像重新回到岸邊,猛烈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甚至顧不上巨大的慣性讓自己接連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等他喘着氣爬起來,這才暗自慶幸自己在地上滾遠了,因為離得最近的周彪被吸了過去,正在空中拼命掙紮,像是被蜘蛛絲纏住的小飛蛾。
吳狄見到如此熟悉的場景,頓時想起桐山上秋不回發瘋的那次,不由得罵了一句髒話,喊道:“我靠!沒完沒了了還!”話畢,頭也不回地撒腿就跑。一時間衆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就算離得遠的,看到周彪的慘狀,也都知道必定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紛紛往外跑去。輝一覺得自己最近真的是見過了大風大浪的,從地上爬起來後,很快調整了狀态,臉不紅心不跳,只管跟着大部隊拼命往外跑去。
本來因為防衛齊王軍的緣故,大軍都集中在西北方,皇帝的營地在離幽州最遠的東南方,如今被國師的法陣所阻,一行人只能無奈地往前線跑去。有些人跑到了幽州城外的伊河邊上,爬上了岸邊唯一的一艘船上,拼命往對岸劃去。剩下的人只能幹跺腳,可是伊河寬廣,水流又急,游是肯定又不過去的。他們只能轉而跑向幽州城。
這真是戰争史上前所未有的事情。打仗打了一半,跑到對方老巢避難?
有些人還躊躇着沒動,也不知是吓住了還是不知道該往哪裏跑。
忍冬見狀,一邊支撐着靈網,一邊喊道:“不想死的,就快點離開這裏!”
那些還在猶豫的人,聽到忍冬的話,再看到他搖搖欲墜的靈網,頓時明白大概只有去幽州當個俘虜,自己的小命才有可能得保了。于是乎,倏忽之間,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幾萬大軍全都丢盔棄甲,烏央烏央地往幽州城跑去。
幽州守軍本來還在制定出城圍攻的計劃,忽然間就看見對方竟然一副不要命的樣子,氣勢洶洶地直往城門沖來,都被吓了一跳,頓時緊張起來,嚴陣以待地準備守住城門。沒想到跑在前面的朝廷軍根本就沒有對抗的意思,隔着老遠就把身上白色的裏衣脫了下來,拿在手上一邊在空中使勁揮舞,一邊大喊:“投降!我們投降!”
幽州守将都傻了。這是什麽情況?莫非哪位天才将領想出來的攻城計謀?
忽然,有個城牆上的小兵睜大了眼睛,指着遠處喊道:“看!那是什麽?”
只見遠處天空慢慢升起一顆碩大的渾圓的球體,越來越明亮,最後甚至比那初生的太陽還讓人難以直視。衆人驚疑不定地眺望着這奇特的異象。聽到騷亂,雲昭登上城門,喊道:“怎麽啦?”
“雲将軍,您看那邊……”
阿念匆匆登上城門,後面跟着磚紅頭巾一身花裏胡哨的雲飛天,也跟着過來看熱鬧。
看到衆人眺望的方向,阿念還沒來得及說完的話就咽了進去。不用看第二眼,她已經被遠處強大的靈力波動震驚了。她和雲昭對視了一眼,兩人不需要說話,已經十分清楚地明白:四方陣!這就是四方陣!
沒想到,這四方陣啓動之時就已經如此可怕,若是完全啓動,那該是什麽樣子!她背後的冷汗滴落,心中暗自祈禱,希望雲旸挺住這波靈力流動,希望逆轉陣法快點生效。
雲昭心中暗道不妙,立馬回身,看到正湊過來的雲飛天,便一把抓住他命令道:“飛天叔,你過來幹什麽!讓所有人就位,開啓護城法陣!所有雲家洪家人,全部到法陣,快!”雲飛天也知事情不是鬧着玩的,趕緊領命退下。
“其他人,全部後撤!
守門的尤許問:“城門怎麽辦?威帝的人就要過來了!”
阿念抓住雲昭的手,一指外面,急道:“昭姐姐,我們得開城門!要不然他們全得死!”
尤許一副見了鬼的神情,開口道:“雲将軍!萬萬不可!這麽多人放進來,萬一出了亂子呢?”
“如果不開城門,這幾萬人就會都死在外面!”
“死就死啊!他們是敵人,死了活該!”
“他們已經投降了!”
“誰知道他們是真投降還是假投降?”尤許脾氣也上來了:“我女兒還在城裏,還有好多士兵的家人都在城裏,我不能拿他們的安全冒險!”
聚集在城牆下的士兵越來越多了,他們嘴裏喊着:“投降!我們投降!放我們進去!”
有小兵想往下射箭,阿念急忙按住他:“不許射!”又着急地看雲昭,喊道:“昭姐姐!”
就在此時,遠處那輪巨日忽然炸開。一條足足二三十丈長的巨大血龍尖利地呼嘯着直往東方飛去。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條巨龍飛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