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被埋葬的過去 5
◎告白◎
雷雨交加的自習課。這情景似曾相識。
諸伏景光望着前座空蕩蕩的座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攤在桌上的課本失去了主人的寵愛,被冷落已久。
——這是他的天賦,做一件事時注意力可以做到非常集中。但某種意義上,這既是優點也是缺點吧。過分專注的話,也容易注意不到周圍的事物。
他正在思考關于鶴田花歌的事。
最近這段時間,這個名字已經占據了他的大半注意力,并且還有愈演愈烈之勢。
回顧一下,最開始的線索早在上學期的期末考試結束後就出現了。那天他被班導喊去辦公室幫忙整理複習資料,無意中在辦公桌上看到一張關于鶴田花歌的筆記。
“啊,諸伏同學,那個先放我桌上吧,之後去家訪的時候要用到。”
像是想到了什麽,班導嘆了口氣,“鶴田那孩子很可憐的,出生沒多久便父母雙亡,由鄉下的奶奶養大,聽她的養母說,好像她小時候還被确診過失憶……”
他對班導無意中說順嘴的那句話印象深刻。但當時他并沒有要去刻意挖掘同學隐私的想法。
直到最近,因為發現了鶴田花歌的秘密,他才去了町內的圖書館專門查閱了六年前到十二年前這六年來山形縣的所有社會新聞報紙。
而那次調查是有結果的——
曾就職于東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入間博士一家三口慘死于入室搶劫,兇手放火毀屍滅跡。鄰居家的小女孩疑似是案件目擊證人。但因為女孩年紀小,受刺激過度,失去記憶,無法提供線索,案件進展中斷。
雖然報紙并沒有公布證人的姓名,但得出小女孩就是鶴田花歌這個結論并不需要多麽艱難的推理。
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插手她的事,也不知道自己該用怎樣的态度對待她,但他無法放着她不管——這個念頭似乎與他一貫謹小慎微的作風不太相符。
也許是出于朋友這個身份的責任感,也許是因為內心深處某些朦胧的情愫,也許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多年前那個患上失語症、無法與人正常交流的無助的自己。而那時候的他幸運地遇見了zero,漸漸走了出來……
打斷思緒的是忽然亮起的手機屏幕。
「來一下音樂教室。——鶴田」
他望着屏幕上的訊息。
簡短、冷淡、沒有任何客套的修飾詞,也沒有在句尾添加她慣常使用的顏文字。
……是“另一個”她吧。
音樂教室位置比較偏僻,在專科大樓的一樓盡頭。
不知道她會找他說些什麽——諸伏景光一邊思索着各種可能性,一邊走在鋪着磁磚的走廊內。
四周空無一人,寂靜得只剩下暴雨砸在地面和玻璃窗上的聲響,以及雲層裏醞釀的隐隐雷聲。
他走到門前,停下腳步,輕輕拉開門扉。
教室裏沒有開燈,因此只有昏暗的日光籠罩着整片空間。教室正中間擺放着一架鋼琴,各種其他樂器都陳列在櫥窗中。透過窗戶能看見模糊的校園中庭景色。
“鶴田?”他有些遲疑地開口。聲音有些輕,因此淹沒在雨聲中聽不真切。
無人回答。
“砰”的一聲,身後的教室門被關上了。
他下意識轉過身,對上少女清冽的眼瞳。
“果然諸伏君已經發現了吧。”她背靠在門上,眼睛注視着他,語調平直而冰冷。
“……”
不待他想好怎麽回答,她又繼續說道:“被發現也不奇怪,畢竟我露出的馬腳太多了。”
這句話是略帶自嘲的語氣,但她的神色卻是平靜而漠然的。
“那是因為……”他斟酌着語氣和用詞,大腦急速運轉,試圖想出合适的理由來降低她的防備和敵意。
少女擡步走到他面前,一直到很近的地方也沒有停下腳步。
他下意識順着她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背靠上了牆壁。
她擡起手臂,右手按在他身側,左手拽住了他的領帶。
脖子上傳來拉扯的力度,他低下頭。
“不要再繼續查下去了,也不要告訴任何人關于我的事,否則……”她仰起臉,一字一句地說道,頓了頓,“你可能會因此而死。”
明明是威脅的話語,明明是咄咄逼人的姿态,諸伏景光卻看到了她眼瞳裏深深的擔憂和恐懼。
——她這句話似乎隐含着深意,也許背後有着某種諱莫如深的原因。
正在此時,一道明晃晃的閃電劃破天際,巨大的雷聲在窗外炸響。前一刻還氣勢洶洶的少女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眼睛也閉了閉。
下一刻,在下一道雷聲響起之前,她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停留在耳邊的觸感太過清晰。她無意識停頓了一下呼吸,睜開眼睛,撞入一片溫柔的天空般澄澈的蔚藍。
她看到暗淡的天光照在他的眉宇和發梢上,他的面容融在一片光影裏。
耳朵似乎有些發燙,仿佛他掌心的溫度傳遞了過來,而這股熱度順着皮膚一直蔓延到了胸腔裏,讓她再也無法維持強硬的姿态。
雷聲停了下來。
但少年的手卻沒有松開。
因為暴雨還沒有結束,下一波雷聲不知何時會響起。
“抱歉,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他頓了頓,“我知道鶴田的心情,恐懼也好,擔憂也好,悲傷和孤獨也好……還有不想牽連別人陷入危險的心情也好,我都明白的……但是一個人默默去承受這些很辛苦吧。”
或許是這個原因,才會導致她分裂成了兩個人格,去分擔那些無法排解的痛苦情緒。
他确實明白她的心情,甚至某種意義上能感同身受。
“……這些只是我擅自的推測,也許并不準确,但我沒有惡意,只是……”
他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顫動的眼睫,臉頰上漸漸浮起的紅暈,以及滿是動搖的眼眸,心跳得厲害。胸腔裏回蕩的聲響,似乎比窗外的雨聲更加強烈。
“我的意思是,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但至少像現在這樣的時刻,我可以……”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
有些混亂的話語還未說完,身上傳來的重量和溫度就讓剩下的思路徹底打結。
她把額頭抵在了他的頸窩。
他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到她頭頂的發旋,以及揪着他領帶的輕輕顫抖的手指,指尖微微發白。隔着衣領能感覺到她淺淺的溫熱的呼吸。
心髒一瞬間柔軟得不可思議。
遲疑了片刻,他把手小心地放在她的後腦,輕輕順着頭發到背上。一下一下,像是在安撫幼童般溫柔耐心。
空寂的,只有兩個人在的音樂教室,無人說話。
直到雨聲漸漸變小,雷聲也遠去了。
她像是收拾好了心情,松開了手,擡起頭,退開一步。
“鶴田……”
“為了區別一下,你可以叫我——冬月。”
“冬月。”叫出這個名字的同時,他心裏有種莫名的感覺,這個名字似乎與她的氣質更加相合。
少女像是微微一怔。
“怎麽了?”
她垂下眼睫:“……沒事,只是很久沒有人叫過這個名字了。”
見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轉移話題道:“我有一些重要的話要對諸伏君說。”
他的神色變得慎重。
“我和花歌……我們的記憶和感情是互通的。她……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融合,但現在還做不到。因為——”她擡起手,放在胸口的位置,“那家夥,花歌,現在正在這裏哭泣……”
她頓了頓,眼睛望着他,“我沒有辦法與她對話,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關照一下她。”
——這是再明确不過的來自她本人的求助,只是主人格說不出口罷了。
他點了點頭:“我會努力讓她不再哭泣的。”
此前那些躊躇不定,那些謹慎猶豫,都沉澱成了某種覺悟。
烏雲散去,陽光穿透雲層的縫隙灑落下來,透過窗戶照亮了少年的臉,柔和的光線暈染着他的面容。
她凝視着他,胸腔裏似有一股酸澀卻溫暖的氣流緩緩湧動。
【作者有話說】
壁咚成就達成(不是)
讀作“雖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但至少像現在這樣的時刻,我可以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
寫作——“我喜歡你,所以我想安慰你。”
讀作“她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關照一下她。”
寫作——“她喜歡你,所以我也喜歡你。”“如果可以的話,請多喜歡我一點。”
(笑)
這波算是隐晦的互相告白了。
少年少女青澀朦胧的情懷,雖然告白很隐晦,但都是敏感細膩的人,彼此其實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心情。
說句題外話,Hiro的情報搜集能力和推理能力應該是很強的,不然後面也不會被選中去做卧底了。
性格上的話,個人覺得他是個看似柔軟,內心卻有些固執的人。這樣的人一旦下定決心去做什麽事,旁人很難去改變。既是優點也是缺點吧(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