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被埋葬的過去 8
◎一諾千金◎
諸伏景光還記得第一次帶鶴田花歌一起去長野拜訪兄長的時候，她曾問過這樣的問題——
“高明哥是東都大學的高材生，為什麽不走職業組的路線呢？……是為了抓到兇手嗎？”
是。
但也應該包含了種種其他因素。
雖然兄弟兩人感情很好，經常通過信件和電話聯系，但諸伏景光依然不能說自己完全了解兄長內心所有的想法。
而從高中時代聽說兄長選擇去了長野縣警署開始，他也從未問過兄長作出這個決定的原因。
或許是一種“比起走捷徑更想挑戰自己”的固執和自信。就像中國古代三國時期的軍師孔明一樣，不去強大的曹魏，也不去有世家支持的東吳，而是選擇了最弱、最邊緣的蜀漢。
又或許是出于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情懷，比起遠大的前程，更在意故鄉，以及在故鄉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各種猜測在腦海中略過，他彎起眼睛笑了笑：“哥哥就是這樣的人，有一些奇怪的堅持吧。”
聞言，花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就是那種玩游戲時，在easy、normal和hard模式裏，毫不猶豫選hard模式的那種人嗎？”
諸伏景光被這個過于生動的形容逗笑了：“差不多吧。”
話又說回來，無論在哪裏工作，都不影響兄弟兩人對職業理想的追求，以及對目标的執着。
——哪怕沒有一起長大，他們還是長成了相像的模樣。
然而當年給他帶來血腥噩夢的兇手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絲毫訊息。
也許是離開了長野縣。諸伏景光這樣想道。
童年喪失的記憶并沒有恢複，他依然想不起對方的臉，只記得對方手臂上的刺青圖案。閑暇時也翻閱了警校的卷宗，可惜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
本以為這件案子會伴随他進入職業生涯，花費更久的時間和更多的精力去追查，然而世事難料，沒想到在讀警校期間，他就抓住了那個兇手——在幾個同期朋友的幫忙下。
那件事鬧得比較大，最後還驚動了學校。
因為兇手為了和他同歸于盡，在洗衣店內安裝了炸//彈。
爆炸引起了大面積火災，而他為了救下兇手闖入了火場，最後千鈞一發之際從二樓跳了下來。
——怎麽看都過于驚心動魄了一點。
花歌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冒着危險救下殺死雙親的兇手。她少見地有些……生氣了。
不，用生氣形容似乎也不準确，倒不如說是擔心和後怕引起的情緒不穩定。
他正在處理碎玻璃和火光帶來的擦傷，不方便和平時一樣摸摸她的頭發哄她，于是先解釋了一下自己這麽做的原因：“哪怕是人渣，是不可饒恕的犯罪者，也不代表就應該随随便便死去，而是應該讓他接受法律的審判，被正義制裁。”
“……”
發覺她沉默了很久都沒有說話，他擡起頭看過去，對上了一雙盛滿了……深切愛慕的眼睛。
清澈而柔情，崇拜中還帶着些許憂傷，水光盈潤。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和神态是怎樣的，只是一味地注視着他，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通過眼神來傾訴。
被這樣看着，他有些臉熱，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感動和憐愛，心髒軟得一塌糊塗。
手臂上的小傷口都已經處理完畢，不影響活動。他便擡起手，對她招了招。
“？”她有些疑問地湊過來。
他順勢便托起她的臉側，親了她一下。
她像是沒反應過來，眼神有些茫然。他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在她似是要開口說話之時，又低下頭親她。
這次是稍稍深入的吻。溫柔又格外親昵。
他一下一下親她的唇，輕觸她的舌尖，不知道是哄還是寵愛，她像是受不了一般發出輕顫的鼻音。
他感覺到她像是想擡手抱住他，但又擔心碰到他身上的傷口，有些無所适從的樣子。
其實只是一些小的皮外傷而已。他心想。
一吻結束後，他發現她最後是牽住了一點他的衣襟。
藍色的警官制服襯衫上，指尖泛着粉色的光澤，牽住的地方正好是他心口的位置。
“景光……唔？”
她想說些什麽，結果又沒能說上話。
——今天的戀人依然很溫柔，但似乎熱情得有些過頭了。
…………
回想起來，也許某些前因就會注定結果。
多年前殺害長野縣諸伏夫婦的兇手，在被法律審判之前，就死在了監獄裏。
因為是沒有外傷的暴斃，找不到任何他殺的證據，死者也沒有任何親屬來追根究底或者上訴，警方最後以病故草草了結了這起事件。
——這件事發生在警校畢業前夕。
戀人有些心不在焉，複習的時候居然會分神，實在太不像那個做事專注的諸伏景光了。
花歌作為女朋友，自然能看出他有心事。
自從抓住殺害父母的兇手之後，他像是徹底解開了心結，整個人從氣質上都變得輕松了不少，眼角眉梢都是柔和輕盈，性格上似乎也比從前坦率。
證據就是在看到她關心的神色後，他主動開口告訴了她事情的緣由——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行為。
“我和哥哥都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同尋常，比起突發疾病，更像是……殺人滅口。通過目前無法檢測的手段，比如藥品之類的。”他說。
最後半句結論就像落雷一般砸在耳膜上。花歌怔了怔，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殺人滅口？”
這種斬草除根的殘忍作風，讓她想起了……組織。
短暫的分神後，她看到他臉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神色像是剛剛在心裏作出了什麽重要決定的樣子。
而現在的她已經很明白他的想法了。
就算是不可原諒的兇手，也不應該就這樣随随便便不明不白地死在監獄裏——他心中堅持的，就是這樣澄明的信念。
從初識起，他就像清澈幹淨的溪流，看似溫和柔軟，卻源源不斷，從不停歇，無聲無息間便浸潤了她的靈魂，帶走了黑夜留在她心中的冰冷。
因此，她願意追随他的信念。
…………
時間飛逝，轉眼間結業考試就結束了。他們這一屆終于正式從警校畢業。
當初被岸田警部看好的四個人，沒一個去做刑警的。
松田和萩原去了爆//炸//物處理小組。而他們兩個則是以優秀的成績同時被招錄去了警察廳公安部。
倒是另一個和諸伏景光關系不錯、曾經幫忙一起追查兇手的班長伊達航，去搜查一課做了刑警。
花歌見過那位伊達班長，對方是個性格豪爽又喜歡關照他人的人，因此她對這位班長印象很好。
就和大學畢業一樣，大家參加完畢業典禮後就各奔東西了。但無論就職于什麽部門，都是為正義出力。
四月，無數片櫻花散落在大地上，無聲無息，卻又格外壯麗。
不過，進了同一個單位，卻不一定從事同樣的工作。
公安系統裏有很多類型的崗位。諸伏景光在做犯罪組織的情報收集和分析，而花歌則在做更加暴力一點的追捕工作。
她體能、格鬥技能和槍法都很強，在行動中的表現一點也不比同科室的男同事差，再加上長得也漂亮，在男同事紮堆的科室裏很受歡迎——就算官宣了有男朋友都影響不了的程度。
“卧底……？”
一日下班後，花歌從戀人口中聽到了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詞彙。
熟悉是因為這個詞她小學時就從書本上學到過。而公安系統中确實有卧底搜查官這一類崗位。陌生則是因為她沒辦法把這個詞同諸伏景光聯系在一起。
他斟酌着語氣和言辭，向她解釋緣由和自己的想法。
簡而言之就是上司非常看重他搜集情報的能力和謹慎細致的性格，找他談話，問他願不願意去做卧底。
至于去卧底調查的地方……就是那個曾經害死她父母，令她從童年開始就飽受折磨，至今也沒能完全脫離陰影的組織。這也是他入職以來就一直在調查的地方。
“不要去。”
不等他說完，她便罕見地打斷了他，語氣強硬。
“我不同意。”她咬了咬唇。
從她的表情就能看出來她此刻心情非常差。諸伏景光沉默了片刻。
兩個人認識這麽多年，第一次吵架了。
說是吵架，其實只是她單方面冷戰且拒絕溝通。
但最後，面對一桌豐盛的晚餐，以及送到嘴邊的食物，她還是沒能堅持住冷臉。
她抵擋不住這種把她當小女孩哄的喂食行為。
而哄她的男人面帶笑意，溫言細語，耐心得不可思議。
她疑心自己大概一輩子都沒辦法對這個男人生氣超過一個小時。
“太危險了。”她試圖冷靜地講道理勸他，“組織是什麽作風，你很清楚。”
“是。”
“那為什麽——”
她在他溫柔卻執着的眼瞳中，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到嘴邊的問題根本沒有問出去的必要。
他是個有信仰、有信念的、固執的家夥，同時也是個……一諾千金的人。
眼眶發熱，視野有些模糊起來。
腦海裏浮現舊日的記憶畫面。
多年前的那個雷雨天，在高中的音樂教室裏。十六歲的少年曾認認真真地說過——
“我會努力讓她不再哭泣的。”
時至今日，他依然沒有忘記當時的諾言。
他知道她內心深處依然在恐懼，所以一直在努力讓她不再恐懼，不再哭泣。
他知道她內心深處依然無法釋懷恨意，無法徹底放下父母和童年好友的死，所以一直在努力讓她徹底擺脫黑暗的過去，真正平息那份恨意。
與此同時，他也是在努力讓更多像她和他一樣經歷坎坷的人，能夠生活在沒有陰霾和罪惡籠罩的陽光下。
她看到他嘴角是柔和的弧度，發梢在窗外吹進來的風中微微拂動，清澈的藍色眼瞳就像倒映着無垠的天空。
“我陪你一起去，我明天就去申請……”她聽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啞。
“這次的卧底任務不适合你，你的親生父母一定也不希望你重新回到那裏去，所以我去就好了……花歌，有你在身後支援我，我會更放心一點。”
他頓了頓，“不僅僅是為了你，我這是去做正義的夥伴了。”
後半句是略帶玩笑的語氣。像是為了緩解沉重的氣氛似地，他的笑容很輕松，帶着自我調侃的意味。
她眨了眨眼睛，勉強忍住了眼眶裏的溫熱。
“……你是小孩子嗎？還正義的夥伴呢，假面超人是小學生才會覺得帥氣的東西吧。”
才怪。
她也喜歡假面超人。
因為假面超人帥氣得要命。是全世界最帥的男人。
花歌覺得自己已經被他說服了。無論他想去做什麽，哪怕擔心得要死，她也永遠支持他。
因為她就是這麽愛他。而對他的這份愛，永遠都能給她勇氣。
【作者有話說】
這章裏景光說的那句，就算是罪犯也不能随便死去，要被法律制裁的話，在前面潛行篇提到過，這裏回收伏筆～
以及，文案裏說諸伏兄弟的身世有私設，就是私設兇手其實也與組織有關。
ps：對日本公安完全不了解，也沒地方能查到資料（捂臉），所以這裏就大概随便寫了一下，請考據黨多多包涵，不要在意細節～
反正這章的重點是塑造景光的人物形象，表現他的魅力，以及展現一下女主和景光之間的羁絆。
他們兩個是那種互相可以為對方承擔一切的感情。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關于正義和信仰的內容，也是這章想要去表達的東西，小小地點題一下～
下一章開始就是景光卧底時期的往事了，會講一些威士忌組過去的恩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