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紅黑對決 13
◎基爾之死◎
黎明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室內,耳朵聽到動靜,冬月眼睫顫動了一下,從淺眠中醒了過來。
身側的溫度消失不見,她擡起眼睛。
“透君?”
情人已經起身了,似乎是正在穿衣服。聽到她的聲音,他轉過頭,笑了起來。白色的襯衫只扣了兩顆扣子,衣襟敞開,露出小麥色的皮膚,胸口和鎖骨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柔和。
“早安。”
耳邊傳來溫柔含情的嗓音。随即,他俯身低頭,在她唇上落下了一個輕吻。
近在咫尺的紫灰色眼瞳和細碎柔軟的金發映滿了眼簾。
冬月餘光看到他放在床頭櫃上的衣服和裝備,打探道:“這是要準備出門嗎?”
“有緊急任務,需要早點出發。”他坐直身體,一邊繼續穿衣,一邊說道,“這個任務你也是參與者,今天要跟我一起出門。本來想讓你多睡一會兒的……”
他穿好襯衫,站起身,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我先去準備早餐,你可以再多休息一會兒。”
雖然他這麽說,但聽到有任務的時候,她神智已經徹底清醒了。
洗漱完之後,冬月在客廳的桌邊坐下,看着他把做好的早餐端來放在她面前,動作和神态就像波洛裏的那個服務生安室透。
她打量着他臉上的表情,覺得還算放松,于是開口問道:“到底是什麽任務?”
“先吃飯吧,這可是我親手做的早餐,專門做了你喜歡吃的金槍魚三明治,不好好享受美食的話我會傷心的。”
她有些無奈,只好在他微笑的目光裏認真吃飯。
等她吃完後,他才說起正事。
他微微彎起嘴角,只是笑容失去了溫度,似乎從安室透又切回了組織的情報幹部。
“基爾。”他吐出一個音節,意料之中觀察到她神色的幽微變化,“那個女人被組織調查出是CIA的卧底,原本這種清除內鬼的任務都是琴酒負責,但那家夥現在重傷,組織就把這個任務派給我們了。”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冰涼的死亡預告,冬月聽到胸腔裏自己的心跳失去了控制。
“基爾竟然是CIA……”她露出驚訝的表情,“我當初找她合作的時候,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确實是出人意料的結果。”波本的語氣帶着嘲諷,“那位先生很生氣,畢竟組織曾經花了大力氣才把她從杯戶醫院的FBI手裏救出來。因此這次下了死命令,必須完成清除任務。”
死命令就意味着假如完不成任務,他們兩人也會受到懲罰。
冬月心亂如麻,只能勉強維持着鎮定的表情。她不清楚基爾是否知道自己已經暴露。倘若基爾并不知道,那就真的危險了。但波本就在她跟前,她一時也想不到要如何給基爾傳遞情報。
“不過你不用擔心,這個任務并不難。”
她擡起眼睛,見他似是胸有成竹,不由問道:“你已經有計劃了?”
波本笑了笑,沒有直說,而是拿出電腦,一番操作後把閃爍着定位的地圖展示給她看。
“基爾還有一個同伴,是她的聯絡員,出賣了她,這也是組織能夠調查到基爾身份的原因。目前她還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
原來是有人出賣了基爾。冬月心中泛起了一絲涼意。
卧底最怕的就是聯絡員或者接頭人悄無聲息地背叛出賣。這種情況下根本毫無防備。
波本餘光打量着她的表情,不緊不慢地說道:“那個人之前和基爾約好,在郊外的一個加油站接應。組織已經提前給那個人下達命令,在基爾身上放置了定位器。”
冬月恍然。有定位在,就等于掌控了基爾的下落,也難怪他胸有成竹。
“而我們的任務內容,除了清除內鬼之外,也包括滅口。”他繼續說道。
滅口……還真是組織一貫的斬草除根作風啊。冬月諷刺地想道。
波本提議道:“為了節約時間,我們分兩路包抄吧。”
她立刻點了點頭,斟酌着語氣說道:“有定位會容易一些,我不太擅長找人。”
聞言,波本便把電腦遞給了她:“那這邊就交給你了。”
冬月做了個OK的手勢。
她接過電腦,動作迅速地收拾好自己,與他約好任務結束後再見面,便告別離開了。
目送她的車子駛離視野,波本像是感慨一般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坐進自己的車內。
原本他的謀算是讓冬月親手殺死基爾,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一想到她會露出傷心絕望的表情,他就心軟。
不過基爾必須要死,因為那個女人幫助過赤井秀一,是那家夥的同伴。他下不了手傷害冬月,那就只能殺了那個女人。
不過,他也沒想到計劃進行得這麽順利,冬月沒有懷疑地相信了他的話,也同意了他的建議……這大概就是關心則亂吧。
時間倒回四個小時前。
夜色濃重的淩晨。
借着微弱的床頭燈光,波本低頭望向躺在床上的女人。
他伸手輕輕撥開她臉上的長發,細細打量着她的眉眼。
然後俯下頭,親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如此柔軟,讓他想起春日裏飄落在掌心的櫻花瓣。
冬月毫無所覺,顯然是睡沉了。
歡愉之後的疲憊模樣如此安靜乖巧。眼角殘留着淚痕,臉上泛着紅暈。仿佛随時都會睜開那雙清澈帶着水霧的眼睛,對他露出溫柔的笑容。
然後他從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裏,摸出了她的手機。
她是個謹慎的女人,肯定不止一個手機。他手中的這個,是她常用來和組織成員聯系的手機,裏面存着基爾的聯系方式。
他點開手機的短信編輯頁面,發了一條消息給基爾。
內容是有事關對方身份的重要情報需要當面交談,附上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收到同意見面的回複後,他把這條回複連同發送出去的消息一起删除。
…………
天光黯淡。
東京都外,漫長的國道公路背向着市區向遠處彎曲延伸着。
透過車窗能看見外面飛馳而過模糊成線條的郊外景色。
冬月一路疾馳,到達了定位上顯示的地方。
然而,等在這裏的人并不是基爾,而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外國男人。
電光火石之間,混亂的思緒在大腦裏交彙,将無數情報串成真相的邏輯鏈。她忽然反應了過來。
回憶起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情人那溫柔的笑容和脈脈的情話,一瞬間她感到寒意刺骨,手腳冰涼。
與此同時,另一邊。
港口的廢棄碼頭僻靜無人。
基爾擡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經到了和卡慕約定的時間。
正在此時,平穩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不緊不慢,格外準時。
她循聲轉過身來。
視野在暗淡的陰天光線下就像舊相片一樣朦胧。巷道深處走出一個修長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的光與影交錯着,勾勒出來者的輪廓。
她微微睜大眼睛,應約而來的人并不是卡慕,而是——
“永別了,基爾。”
金發男人嗓音溫和,帶着幾分笑意。
“不,應該說,是CIA的本堂瑛海小姐。”
下一秒,一聲沉悶的槍響驚動了停泊在岸邊的海鷗,淹沒在輪船的汽笛聲裏。
基爾,或者說,CIA的調查員本堂瑛海,應聲倒在了血泊之中。
猝不及防的一槍,正中了她的心髒要害。
倒下去的片刻仿佛被無限拉長,順着子彈的方向,她看到了波本那張帶着微笑的面容。
腦海裏走馬燈一樣回放着二十幾年的人生。
她是本堂瑛海,也是水無憐奈。
沒有告訴旁人的是,她其實很喜歡水無憐奈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在做着日賣電臺主持人的表面工作,這份工作可以接觸到政要和企業家,是組織特意給她安排的。——看在她有一張漂亮的臉上。
為了做好主持人,她需要不斷地進修和培訓,參加各種考試和比賽,自學一些技能,這也是做卧底必須要吃的苦。
她做得非常好,成為了家喻戶曉的美女主持人,深受觀衆喜愛。這也讓她在組織裏獲得了不少人的認可,因為她足夠努力。
但做得好,并不完全是因為卧底的職責,更不是因為忠誠于組織,而是因為——她喜歡這份工作。
比起卧底,比起組織的任務,這份主持的工作雖然辛苦,難度也不低,但她卻做得很開心,甚至連其中的繁瑣勞累之處也很享受。
因為當她是知名主持人水無憐奈時,就好像短暫地脫離了那些腥風血雨,重新接觸到了普通人的生活一樣。
她獨自行走在黑夜,磨練出了超出常人的堅強,因為人生際遇沒有留給她保持幼稚天真的機會。
每次完成組織的暗殺任務之後,她會有一種很難受的感覺,胸口有一種強烈的堵塞感,反胃的時候想嘔吐卻吐不出來。
這種難受是因為做了違心的事,是因為做了傷害他人的罪惡之事。但她需要時刻保持冷靜,去面對道德困境和對死亡的無能為力。
壓抑着回到家裏,她看着自己的家,獨居的環境,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人等她回家。但是她會心想,幸好還有一個可以回來的地方,寂寞無人的房間,是獨屬于她的領地,可以埋葬她所有不能言說的難受。
偶爾會有想喝醉的欲望,但她不喜歡基爾酒,就如同不喜歡那個組織一樣。
喝醉唯一的作用是可以入睡,否則她就會控制不住眼淚。但是她知道應該控制自己,也應該習慣去控制自己。
回顧過去的時光,她總是盡力想要保護家人,想要靠近敬愛又崇拜的父親。但總是事與願違。
由于她的疏忽大意,沒有發現衣服上藏有組織用來監視新成員的發信器,與父親秘密接頭之事暴露。父親發現了她的失誤,為了消除她的嫌疑,保住她的性命,向她注射少量吐真劑,咬斷自己的手腕後開槍自殺了。
父親用生命為她鋪平了道路,使得她能夠取得組織的信任,繼續潛伏,并且還得到了Boss的賞識。
但其實,她沒有那麽聰明,沒有那麽強大,改不掉骨子裏的善良心軟,不擅長的東西也有很多。
曾經無數次在噩夢裏發出過疑問,為什麽死的不是自己,而是父親。和父親相比,自己真的太過弱小。她唯一的長處,大概是能忍疼吧。無論多痛,她都能逼着自己咬牙去忍耐。
就像此時此刻的槍傷,足以致命,她能感覺到血液正在沖破自己破損的肌肉和血管,不斷地向外流淌。
而在這樣的劇痛和失血之下,她仍然可以保持呼吸不紊亂,就像已經死去了一樣。
事實上她還有一點力氣,在瀕死的時候。所以她打算在波本放松警惕,以為她已經死亡,靠近她想要搜集情報之時,用積蓄的力氣反撲一把。
她知道自己大概率殺不死他,因為握着槍的手已經沒有了力氣,做不到往日百發百中的精準度。但她仍然想試一試。
“要怪,就只能怪你和那家夥是同夥吧。”
男人的聲音伴随着腳步聲逐漸接近。
基爾躺在地上,感到胸口的中彈處仿佛有燒紅的鐵塊,帶來劇烈的燒灼感和撕裂般的疼痛,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她握緊手裏的槍,猛地撐起身體,扣動扳機。
意料之中的失敗,她這一槍打偏了,再加上對方及時閃躲了一點,最終只是擦傷了他的手臂。
但是下一刻,來自波本的子彈卻再一次精準地洞穿了她的要害。
她倒回地面,感受到失血過多造成的四肢冰冷。胸腔裏的心髒只剩下極其微弱的跳動,連痛覺也逐漸遠去。
這裏是港口的碼頭,所以能聽見海風的聲音,能聞到海水潮濕的味道。
這片大海的另一端,是她最親愛的弟弟生活的國度。
“瑛海,一定要堅持下去,代替我,完成任務……”
在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刻,她回想起了父親生前的話。
抱歉,父親,任務失敗了。
抱歉,瑛佑,姐姐不能再保護你了,也看不到你長大成人,結婚生子,希望你在美國能平安順利。
追溯到人生最初的選擇,當初走上這條路,走進這片黑夜,只是出于一個稚氣的女童對深愛的父親最純真的尊敬和崇拜。
在世人看來,他也許并不是一個好父親。該肆意揮霍青春年華時,他隐姓埋名。該安頓下來照顧家庭時,他以身犯險。該享受天倫之樂時,他在為正義戰鬥。最後的最後,他為了保護她而死。好像他的一生,只是為了證明卧底這個職業的殘酷。
這是命運的陰差陽錯,還是罪惡的不可戰勝,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這一生救過很多人,對得起自己的信仰,無愧于心。
死亡并不可怕,她只是很想念他,敬愛的父親。
【作者有話說】
基爾很能忍疼是原作裏提到的,在杯戶醫院裝作昏迷的時候被電擊都能做到毫無反應。
特意塑造了一下基爾,也是為了進一步表達本文的主旨。
冬月是主角,但不是這篇文中唯一的卧底。
基爾作為和冬月年齡相仿,性別相同,甚至性格上也有一點相似之處的角色,她的經歷和死亡很有代表性,某種意義上可以看作冬月的一種可能的結局。
只不過冬月是本文的主角,我優待她,不會把她寫死的,她會帶着所有犧牲者的意志見證黎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