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不甘
葉秋是認真的嗎。
方适璇不由得陷入沉思。
葉秋的退役即使對于職業圈來說都堪稱突兀。
至少方适璇是搞不明白，就葉秋這水準，哪裏算得上是狀态下滑。
如果這算狀态下滑的水平，那她可真是羨慕的緊。
不自覺的，她看向了手。
瑩白，修長，骨節分明。
美中不足的是手腕包紮的繃帶，平添了一種殘缺感，破壞了那份完整。
多刺眼啊。
她緩緩的轉動着手指，又拿大拇指尖去輕碰食指指節，周圍的紅痕灼熱了她的雙眼。
真疼啊。
方适璇看着自己的手，眼神放空，似乎又回到了第七、第八賽季。再怎麽努力，再怎麽瘋狂，還是觸不到冠軍的資格。
假如她那時候還有葉秋“狀态下滑”的水平，那她是不是，可以妄想一下走的更遠，可以更有力的壓下去百花內部的分歧，可以更好的去……
我不甘啊！
方适璇近乎自虐的咬着舌頭，直到現在她才很清楚的知道，她還是不甘的。哪怕對百花心灰意冷，哪怕對前路不知所措，她還是不甘的。
不甘心孫哲平和張佳樂就這麽退役！
不甘心百花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不甘心忙忙碌碌拼了七個賽季，連一個冠軍都沒有收獲！
比起張佳樂和孫哲平，從前她奪冠的心其實沒那麽強。
陪着他們走下去，陪着百花走下去，曾就是她的全部想法。
張佳樂也走了的第八賽季，她打的很艱難，也打的更瘋狂了。
說到底，她還是想要冠軍。
“幹嘛呢你這是。”張佳樂少見的對她皺着眉，手上動作卻很輕快的掰開她的手指，認真的按摩着她的指腹。
方适璇這才注意到剛剛分神想的太認真，指甲已經在指腹上落下深深的紅印，在一片瑩白的襯托下顯得猙獰無比。
張佳樂低着頭，神情專注，方适璇剛想開口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卻又詞窮，她看着張佳樂後腦勺翹起的小辮兒，鼻子突然就有點發酸。
“想玩榮耀就慢着點手速打游戲，老葉那人你也知道，聯盟第一臉T沒跑了，被氣着了我們下次喊上大孫一起去套麻袋去，就不信還爆不了老葉了……”張佳樂似乎有點被她氣到了，絮絮叨叨個不停，“對自己好點，別傷着自己了，今晚回去也早點休息，都到Q市了，明天先去那個劉醫生那邊看看，大孫說他治手傷挺有一手的……”
一直沒得到方适璇的回聲，張佳樂也漸生疑惑，擡頭一看，只見到女孩滿是水意的雙眸。
方适璇的眼睛很好看，是很漂亮的藍色。張佳樂尤其喜歡她的眼睛，尤其是她看着榮耀看着百花的時候，深邃，寧靜，如有星辰落入其間。
但是現在，張佳樂慌了。
“別哭了別哭了，我錯了！沒事沒事，我沒生氣，你別難受啊，擦擦眼淚，來。”張佳樂匆匆忙忙從口袋裏找出衛生紙，小心翼翼的試圖給她擦眼淚，方适璇卻越哭越厲害。
美人落淚也是美的，方适璇的哭還是那種細碎的，無聲的，不帶半分柔弱，眼神執拗而倔強，像被逼到牆角的野獸，讓人一見就能感到滿心的委屈與不甘。
張佳樂卻無心欣賞，他絞盡腦汁的思考怎麽哄人，怎麽安慰情緒突然崩潰的老友。
安慰的話沒說個幾句，又怕自己太唠叨煩到她，但看着方适璇通紅的雙眼，又怎麽都停不下來想要安慰她的舉動。
腳步聲在逐漸靠近，方适璇也顧不得哭，拉着張佳樂就匆匆忙忙閃進旁邊的樓道裏。
怕被陌生人撞見，她還特意往負一樓走了點，腳步急促到踩空了一節。
張佳樂眼明手快的拉住她，方适璇撞上張佳樂的胸膛，力道尤有不減，最終兩人摔座在樓梯上，各自吃痛的呼了出聲。
方适璇紅着眼，也不管地上髒不髒，坐起來就是去看張佳樂有沒有摔傷，她剛想伸出手就被張佳樂握住，怔楞間整個人已經跌入了張佳樂的懷裏。
“哭吧，我在。”張佳樂的聲音低低沉沉的，一手揉捏着方适璇的手指，一手輕拍着她的後背，動作輕緩而溫柔。
方适璇沒有吭聲，張佳樂卻感受到了隔着布料越來越多的溫熱淚水。
他拍着方适璇的後背，有一下沒一下的，思緒卻想起第六賽季的日子裏，也是這樣。
她看上去比誰都沉着比誰都穩定，卻也有繃不住情緒哭成淚人的時候。
問她她也不說話，就是一個人無聲的哭泣，悶在宿舍裏哪也不去，燈也不開，話也不回，直到哭累了，才想起來去洗把臉，然後又假裝無事發生。
張佳樂一開始也沒怎麽注意到，直到看到她自己咬到鮮血淋漓的嘴唇，破天荒的發了次火，就想問方适璇到底出什麽事了，為什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方适璇也是頭一次跟他吵得那麽兇，像被揭開傷口的獸，尖銳的争鋒相對，帶着她也搞不明白的倔強刺的兩個人都傷痕累累。
吵到最後還是哭崩了，也是這樣，趴在他懷裏哭了個凄凄慘慘戚戚。
方适璇的聲音悶悶的：“我就是好難受。”
“嗯。”
方适璇又不說話了，張佳樂也沒有生氣，依舊順着她的後背輕拍，像在順毛。
她一直沉默的流淚，張佳樂一直耐心的順毛。
又過了許久，她才開口。
“如果我去年還能和老葉現在的水準。”
“老千很強的，一點都不差。”
“如果我能打的更好點……”
“你已經是最好的了。”
“可我們還是沒拿到冠軍。”
張佳樂也跟着沉默了，手上的動作都跟着停頓了幾秒。
冠軍，始終是他們的心病。
“你已經很好了，非常好，你是最好的也是最适合百花的，別聽那些人胡言亂語。”張佳樂笑了笑，有些自嘲的說道，“可能就是差了點運氣吧。”
方适璇猛然擡頭，撞上張佳樂的肩膀，她意識到了什麽于是放輕了力度，好險沒有撞着張佳樂的下巴。
她看着張佳樂，臉上尤帶淚痕，但眼神專注，無比認真地說道：“你也很好，是超乎一切的優秀。”
“不是我們差運氣，是你值得更好的。”
哭了這麽久，樓道裏的感應燈早滅了。
可即使漆黑一片，張佳樂還是看到了那雙專注的看着他的眼睛。
第七賽季那麽拼了，還沒有拿到冠軍，方适璇難道就一點也不知道為什麽嗎。
是團隊，是磨合，是戰術。
孫哲平離開後的百花是有漏洞的，缺少攻堅手的百花讓方适璇從牧師狂劍雙膽變成了主力攻堅手狂劍士，而百花的牧師比起方适璇水平還是有所差距。
牧師跟不上自家主力。
多可笑，多可悲，偏偏這種事發生在了聯盟唯三擁有神級治療的百花戰隊。
隊友磨合跟不上比賽強度。
百花也到了新老交替的時候，新出道的選手水平高低不等，但和隊伍的磨合都有待提高。
百花也沒有戰術大師。
聯盟四大戰術大師，嘉世有葉秋，霸圖有張新傑，藍雨有喻文州，雷霆有肖時欽。微草的王傑希也隐隐有向第五位戰術大師進發的實力，新晉風頭正猛的輪回，出道沒兩年的江波濤也有心髒的跡象。
百花有什麽呢？戰術談不上，一直都是靠老選手的經驗和預判。
常規賽百花的問題還不是那麽明顯，到了季後賽呢。
季後賽無弱旅。
方适璇心裏苦澀，她何嘗不想張佳樂還留在百花。
至少在百花，她還能保住張佳樂。
可他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職業選手暮年的時間還有多久？還有多少時間能留給磨合隊友？還有多少時間能繼續向冠軍沖刺？
方适璇很清楚，張佳樂想要奪冠，最好的選擇就是換一家戰隊。
她有時也在想，如果當初建立的時候直接買下百花就好了。
就沒現在這麽多事了。
不過還好的是，她還有資本去補救。
“老葉是真打算重返聯盟，逐夢職業圈了嗎？”
“他去忽悠你了？嗯，之前碰到老葉，他也在那嘴炮忽悠我。”
“他那邊你怎麽想？”
“……看看吧，就現在來說還是不太夠。”
方适璇的想法多少還是和張佳樂有點不一樣的。
如果只有葉秋，那麽沒多大可以考慮的可能性，她和張佳樂都沒有時間了。
方适璇在網游裏和葉秋新拉的隊伍打交道比張佳樂早點，對他隊裏幾個小新人也還算有印象，尤其是那個簡直跟老韓帶出來一樣的戰鬥法師，讓方适璇慨嘆好久，怎麽她就從網游裏撿不到好苗子。
如果不只有葉秋呢？
算上蘇沐橙是準沒錯的。
算上張佳樂，算上她。
再去看看葉秋家的新人到底什麽水平？
方适璇多少有點想法，她趴在張佳樂膝上，也不哭了，開始新一輪的頭腦風暴。
“老千。”
“嗯。”
“起來吧……我腿麻了。”
“……嗯。”
方适璇從黑暗裏起身，發尾擦過張佳樂的臉頰。
癢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