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
白天。陰。酒店高樓，早上醒來，眼前畫面像幻燈片一樣切過去，床邊就是落地窗，洪水已經淹了一半玻璃。水面下遠遠看見對面的小區，超市和醫院，洪水？呈現一種钴藍色，像深海災難片一樣的死寂；水面上天灰沉沉的，天空好像要壓下來，遠處露出半截紅色中式建築的飛檐，很顯眼，有個黑色的小鳥在上面停着。沒有人。畫面黑了。
白天。晴。俯視大壩的一側，水光潋滟滿溢着很漂亮，洪水将至，一觸即發。我從山上的臺梯往下跑，看見爸媽和小弟在公園燒烤，其樂融融，爸媽笑呵呵的，我跑過去拽住爸爸，洪水要來了，我們全家要去最高的山上避難，要趕緊，爸的臉扭曲起來，看不清表情，他的嘴巴張張合合，在拒絕着什麽。畫面拉遠，紅色的中式建築矗立在山上，山下的大壩開裂，金燦燦的水波翻湧着沖刷開來，淹沒馬路，淹沒梯田，淹沒一切。畫面黑了。
夜晚。小雨。城市的公路上，沒有人沒有車，水淹沒至小腿，深藍色的水透着油彩一般的厚重。四周的高樓上亮着燈，橙色藍色黃色的燈光模糊跳動閃爍着，朦胧的雨絲打在臉上，涼涼的，我突然感覺危險将至，開始拼了命跑起來。畫面像快速翻書那樣刷刷刷閃過，另一條公路，這裏沒有洪水。直溜溜的公路，路兩側地勢很高，下面是大片大片延展的農田，公路的盡頭是一片黑色，詭異的黑色，我心跳加速，拔起腿想要逃離，逃離那個黑色的盡頭，逃離這條公路。回頭公路的對面突然沖過來一頭發了瘋的公牛。我不斷躲閃，畫面一轉，掉入農田中，能摸到田裏殘餘的麥稈，嘴裏有血味，身上很疼。畫面黑了。
我想起了電影中的蒙太奇鏡頭，洪水，紅色的中式建築，高樓的燈光，爸媽的笑聲，逃竄的瘋牛，一幕幕不斷閃回，閃回，意識恍惚之間，我聽到媽叫我，催我趕緊醒，馬上就到了。
又做夢了，我癱在車後面，回味着剛才的夢，好奇怪的夢，我根本就沒有弟弟，也沒有住過什麽落地窗酒店，還有什麽瘋牛，我好像沒有見過活生生的牛。我總是做古裏古怪的夢，大多數都是這種，沒有邏輯，亂七八糟，但夢傳達給我的情緒很真實。我咂摸着這次的情緒，被洪水淹沒後那種末日的寂寥感，不被爸媽信任的委屈，還有對公路盡頭莫名其妙的恐懼，那片黑色到底有什麽，明明夢裏的害怕那麽真實。。。
你這次回去，在你二伯跟前好好表現，等你畢業二伯說不定讓你進他公司幹活。。。爸在說我，他在等紅綠燈，手搭在方向盤上，頭也沒回，我清楚得很，表現好事小，丢面子事大，他總害怕我丢他的臉，我嗯嗯嗯沒說什麽。
我對二伯沒什麽印象，準确來說他是我的堂伯，伯爺爺的二兒子。老實說在這個時代，這層關系比較淡薄了，但他開了公司，有錢，家裏自然不少人貼着他，沾親帶故讨好他，我爸自然也要湊個熱鬧，稱呼也親熱起來。我沒辦法，自然也要成為“熱情”的人，叫他一聲二伯的好。
哎喲好好開你車，小淵不如別人哦？要我講，再裝有什麽用，人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要我講，在小輩裏面念書沒人比得上你大姐家的兒子。媽耶~上次升學宴那個嘴哦，笑的哦~這次她夫妻倆肯定要在你二哥目前吹了，你信不信。。。我媽沒念過書，但她覺得小孩念書厲害就是人很厲害，大人賺錢厲害就是人很厲害。我只上了個普通二本，在她眼裏再怎麽表現的好都是裝，在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事的時候我還難受過，現在也無所謂了，他們說什麽就嗯嗯嗯應付過去，敷衍一下就行，何必投入期待勞心傷神不得好。我百無聊賴，用手指扣着車座位的皮層，看着指甲印由清晰到慢慢消失，然後在同一個地方再扣一個，一遍又一遍，反反複複。
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爸把車停好，我們三人拿着要送的禮物繼續走。路邊人很多，兩三成對，大多背包，不少人拿着相機，很悠閑，看起來是旅游來着。我問爸二伯不是要擺席給兩大家請客嗎，這裏看起來不像有飯店餐館的感覺。爸臉上很興奮說地點沒錯，給的地址就是這裏，走就對了。他讓我到了地方少說話，問東問西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這次肯定是一個大席。我沒了興致，默默提拉着酒水禮物跟着他們，東西很重，塑料編制的繩子變形下墜着，割的我手疼。
走了十分鐘左右路程，前面出現了非常氣派的中式大門和圍牆，白牆紅瓦，給人的感覺并不像景區千篇一律的網紅仿古建築。古裝劇裏古色古香的建築，我得承認第一個想到的是八七版紅樓夢，對就是這個味。門前排着回字形隊伍，整齊有序，有一兩個穿着黑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在維護着，我以為要繼續往前走，爸腳步一轉，拉住了工作人員說了幾句，對方很熱情，示意跟着她，看來這就是目的地了。媽高興得很，頗為熱絡搭上我的肩膀，我們三人拎着大小包，略過排隊的游客，跨入了大門。
進去後是一方小院，禮物被工作人員拿走放在小推車上，請我們先行落座。一個方桌，擺着茶水吃食，手邊的內牆鑲着一扇圓形朱紅色的門。排隊的游客從大門進入後走向左邊的小院，我猜想那邊應該有一扇門直通更裏面。右邊的小院看的不太清楚，看見有些游客拿包進去空身出來，想來應該是個臨時存個人物品的地方。
工作人員和爸登記了人數和禮物，告訴我們這是二伯舉辦的慶典，有個入門歡迎儀式，裏面有攝像人員，等會我們三人準備妥當一起從正門進去，注意好儀态即可。二伯看來是真的有錢，為了請客居然租了一個景區園林，這下夠我爸吹幾年了。爸媽高興又局促起來，爸在捯饬發型，媽理了理衣服，還把我頭發攏了攏，我沒什麽所謂，被拍攝也不是第一次，什麽十歲生日宴，結婚宴，月子宴，可以說人的一生不都有攝影嗎，又不是主角，何必這麽在意。
準備妥了，爸站在中間，我和媽稍微靠後在兩側，禮物在小推車上跟在後面。工作人員點點頭，雙手打開了門。圓形的門緩緩張開，門後的世界，人潮湧動，花花綠綠，熱鬧非凡，規模的确，很大，不，非常大。這下也算是劉姥姥進大觀園了。。。爸感嘆一句，我不由得也緊張起來。
接着，門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