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毯子上的人睡着了,蜷縮一團,發出不大的呼嚕聲,吃完了就睡實在很像某種動物;但現在這個聲響能給我一點慰藉,她的問題應該不大。三個小時過去,有不少人身體開始不對勁;童淵母親來看她兩次,待了一會就走了;童生和其父母被桃姐給關在了單獨的房間,不知道那女人有什麽打算;在場的童家人怕不是全都要變成人不像人的怪物,情況不是很好。
聽着勻速的呼嚕聲,我也閉眼養精神。故事開始于一個胖子,戴着眼鏡手上抱着零食,他把工作證相機之類的物件遞過來,那上面有一層肥油,我打開背包接過東西,這包不能要了。我很讨厭胖子,特指胡吃海塞、自甘堕落導致的肥胖,這種人天天叫着減肥但不動一步、荒廢時間做着空虛的夢,看着他們的人生經常有一種想揍人的無力感。計劃如期進行,到了這邊見了上級和同事,沒人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世界就是個草臺班子。我這個身份的主人是來鍍金的,沒真才實學,負責總調度的桃姐很懂人情世故,随便拍幾張交差就行。
當攝影師自然是假,盯着童家人才是真。之前六月六團聚最多一兩天容易盯梢,現在他們家發達了,慶典時間長游客多免不了生事端,不如混進去,有變故也能及時幫忙。出發前媽讓我要遠離童家長輩,成人心思重容易起疑;爸讓我“找個存在感輕沒心眼的童家小孩,你倆多聊聊天套套話,不就事半功倍了”;爸媽說這麽多年了,去看幾眼順便幫幫忙就仁至義盡了,不要有壓力,也不要沖動。遠離漩渦遠離危險,我們家的任務就是站在岸邊觀望,力所能及幫一點。我一直找機會和童家的同齡人交流,自拍的小姑娘,話很多但沒什麽有用信息;脾氣差勁的青年人,沒聊幾句就甩臉色;活在稱贊中的天才少年,一直沒有看見真人。我研究相機這時童淵來了,她出現的時候正好,說話行事正常,很适合當合作對象。
童淵說話慢話也少,問了才有回答,她總是邊說邊低頭思考,是個很謹慎的人。之後熟悉了我才知道她是在發呆,準确來說是在胡思亂想。我身邊的人都是活潑熱情的類型,一般不主動和童淵這種性子的人接觸。買了蛋糕請她,女孩子大多喜歡甜的,希望能主動拉近關系;她吃着不好意思,回請了一頓,我的确不擅長和這種人打交道,人情還完了就沒了下次,還沒套到內部消息。童淵經常半路上遇到童家的人,她聊天我在邊上觀察,她的姐姐、她的妹妹、童老板、她的父母;同情、開導、尊重、委屈,童淵一直在散發着自己的能量。除了家裏人,她對陌生人也一樣,什普、賽琳娜不少人都受過她幫忙,像個太陽一樣發着光,那光不刺眼,霧氣朦胧的溫度。
太陽也不是天天出的,童淵情緒也有波動的時候。三號她上午就不對勁,下午看了場熱鬧緩和不少,見了她父親後臉色又差了。我看她丢魂一樣走進了別院,那裏有湖希望她不要亂來;走到拐角,她一個人小聲啜泣着,我想她臉皮薄,順手拿紅布帶攔住路,這樣來人也有個提醒。腳步聲太大,我也不想畏縮躲着;走到她身邊,又想起平時安慰人的法子不适用,一時間也沒話說。那天月光很好,童淵嗚嗚咽咽哭着,她哭得很委屈也很克制,她是這樣的人,總是留一點話不說,留一點情緒在心裏不拿出來。
我以為找到了一個漩渦之外的童家人,這次能完成任務順利回去;但接下來的事急轉直下,失蹤的人變成怪物,這不是我能應對的局面,理智提醒着要趕緊離開。昨天我問她的決心,她當時只要放棄我就打道回府,可是沒有;初見時刻板印象覺得她是個軟弱退縮的人,現在是完完全全的改觀。她說的那些噩夢,我以為是編造的故事,現在想想應該不假,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我強太多。直到現在,策劃公司突然搞綁架,所有人都被控制起來,武器力量懸殊,這個局面我插手不了太多;如果真到危急關頭,至多保護一兩人,說不定有生命危險,但到了現在的關頭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睜開眼看向童淵,她還是呼嚕着,口水流着睡得很香,拿紙擦幹淨,心真大這情況能睡得着。周邊響起小孩哭聲,有醫生在檢查,公司的人目前最強硬的手段就是麻醉,但他們手裏有真家夥沒人敢對賭。井水的成分應該就是變異的起因,最好的結果就是沒有人變異,桃策劃放人;反之全部變成怪物,到時候是死是活都不好說。童生的下半身我看得清晰,應該是麋鹿狍子一類的動物身體,他當時也的确是被鹿形碎瓷片劃傷的,關聯性很大。我看着童淵,注射了井水可能會變成魚一類的怪物;如果變異的形态可以選擇,她肯定是想選兔子的,但她現在睡着,什麽也做不了。
不少人身體變化,哭聲四起,十幾個醫生分散檢查;醫生走到這邊,我警惕起來,他擺出無惡意的手勢,蹲下摸童淵的額頭,順着耳朵後按壓下去,直到脊椎部分,對旁邊的人說着可能變異的地方。看來變異的部分是上半身,上半身變成肉塊,再重新塑造,變化成新的軀體,疼痛難以想象,她應該能撐的過來,她一定行。醫生發話“這姑娘睡得倒挺香的,目前還算健康,如果有什麽變化快點叫人”,我把童淵擺好姿勢,蓋好毛毯,周圍哭喊聲凄慘,她還是睡着,看起來永遠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