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醒了,心裏很溫暖,這兩個夢都是噩夢,為什麽不會害怕,有一股柔和滾燙的暖流包圍着我,很安心。我想着門後會有什麽,想到死亡;書上說,死亡是一堵牆,從這頭到那頭,永遠摸不到邊,永遠的孤獨和寂寥,永遠的缥缈和虛無。死亡之後就什麽都沒有了,無論是好吃的、好玩的、溫暖的陽光、和煦的風,甚至煩心的事、讨厭的人什麽都沒有了。人就像出生一樣,光禿禿的來,光禿禿的走,什麽都帶不走。我總是不厭其煩地想活着幹什麽,這些事情有意義嗎?這些事情什麽都改變不了,改變不了死亡,無論貧困還是富有,每個人的終點都殊途同歸。我想起夢裏的黑洞,為什麽會害怕,為什麽想逃離,原來那就是死亡;那個空洞無情的對待每一個人,真正意義上平等的收割每個人的一生,收割他們每一次的笑,收割他們的每一滴眼淚。我大腦漫游,過往的事情如蜻蜓點水留下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暈開,然後慢慢消散,消失不見。我害怕忘記、害怕失去,因為忘記記憶、失去所有,就意味着衰老,意味着死亡;所以我不停地回憶往事,希望這樣能留住時間,留住我的生命。死亡這個命題,從古至今,這是每個人都逃不過的終極考核,無論是誰,無論提交的答案是否合格,結局都是注定的,誰也改變不了。人能改變什麽呢,我該怎麽做,該怎麽對待他人無價的愛意,該怎麽對抗他人無端的惡意,該從哪裏獲得力量體面的走向注定的死亡。
我想起那些夢,恐怖的夢,溫暖的夢;我想起那些人,冷漠的人,和善的人;我想起那些事,無序的事,喜慶的事。這些亂七八糟的零件也許才是我們對抗死亡的關鍵,過去的種種喜怒哀樂組成了現在的我,我要帶着這些,我要去未來,我還想知道,以後的故事會發生什麽。我知道自己的人生有很多門,輕視、嫌棄、貶低、打壓,這些門我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合适的鑰匙去打開;但我還有很多其他的鑰匙,人性中點滴的美好、絲絲縷縷的牽絆、奇妙的緣分、真摯的感情,這些一直在支撐我,往前走,往前走。我知道在場所有人都帶着私心,謀劃是真的,算計是真的,情緒和鏈接也是真的;人不是鐵板一塊,我們是血骨肉粘合的。我摸着自己的心,那裏咚咚響着,我很清楚自己的決定,這一次是我自己的選擇,前進,前進,前進。
我摸着胸口,感受心跳,遠遠看見何先生回來了。他塞給我一個小東西,是一個小白兔挂件,不知道哪裏來的;我謝了他,兩人都沒再說話。我知道他的心思,不想讓他進去;但勸了,他不聽;他知道我的心思,他不想讓我進去;但勸了,我也不聽。這樣一看,我倆其實是一路人,決定了就不想反悔;之前一直同行是因為我們的決定一致,不過這一次要有一個人妥協了,或者,分別了。我還沒有提分開的事,他開口了,路尋,這是我的真名,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你說的。。。我點點頭,有點預料到了;何,路尋說要進去,要去門後,他不是陪我去,他也很好奇童家的終極秘密;我知道他想減輕壓力負擔,心裏觸動不禁想哭,搖頭堅決不同意;他開始說自己家的使命,自己來這裏的目的,自己的意外入局,一直到現在自己的選擇,他說去門後是自己的抉擇,無關其他。他向來說話簡短直接,如今絮絮叨叨的,委婉含蓄說了不少,我聽了大半淚水流下來,說門後面我們可能會死,你還要去嗎。他還是堅持,至此就不需要再啰嗦,我倆休息着,等體力恢複就動身。我問他後不後悔,如果當時找了其他人,可能就不會深入險境了;他現在封建起來,說命運無常,天意如此;我說你是不是有點倒黴,就像穿越到末日喪屍電影裏,以為自己找到了重要NPC,沒想到找的是結局大boss;他說希望大boss請客吃飯,然後開始念叨起酒樓的菜單,一道,兩道,三道,,,攏共二三十道菜,他真的有認真考慮吃什麽。這人真的,每次快到煽情的時候,他都會給你一巴掌打斷,拉着你跳出複雜難言的情緒,說事已至此先吃飯。
休息時間差不多,我倆吃飽喝足,做好了準備。現在是八號晚上八點,總策劃宣布準備開門。二伯等人一個個的放血,童謠兩人也被采集了一些,那些血水流淌,染紅了石柱,地上的花紋凹槽快速流動着,紅色的絲線在地上蔓延,到了湖邊被斬斷,沒人知道它通向哪裏。聽說門在河的最底下,難道要把河水全部染紅才罷休嗎,二伯他們的血怎麽夠呢。醫療人員開始包紮治療,二伯他們臉色白了,虛弱得很,不能再放血了,但湖面平靜,仍然無事發生。突然有人說快看,大家都擡頭,灰白的龍骨上密密麻麻爬滿了淡紅色花紋,白紅相間,透着異常的美麗。龍骨繡滿了絲線,流下來紅色的液體,一滴兩滴,越來越多,水滴變成水流,水流變成瀑布,血紅色的瀑布自空中傾瀉而下,和夢裏一樣,血紅雨水之下的不是絕望,是無數人托舉的希望。河水完全變成紅色,河水在快速退卻,不過四五分鐘,顯現出河床的全貌,也是繁多眼花的紅色花紋,在這些花紋之間,在河床的中央,有一扇門,黑色的門。
那扇門沒有框邊,不,那看起來都不像門,就是一個黑色的矩形,鑲嵌在紅色絲線的河床上,很突兀,不像在一個平面,似乎通向的是異次元空間。我有點眩暈想吐,這種感覺很熟悉,是第一次發現異變前幾分鐘的反應,我知道,這門後有更加恐怖的東西,比異變更加可怕。總策劃點點頭示意我們出發,我沒有回頭看二伯他們,我害怕變得軟弱,我害怕退縮。路尋背着包拉着我,向那扇門慢慢走去;我倆才認識八天,但感覺像過了八年那麽長,我跟着他,他跟着我,一直到現在,一直走着,走着。我倆沒有說話,也都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麽,這次,這次過後,我一定要請他好好吃一頓,不,十頓,不,二十頓?不不不,救命的恩情可不是一兩頓飯可以還完的,也許,也許人情可以慢慢還,他應該不會介意的。這麽關鍵的時刻我又在亂想,回過神時已經在門邊了,路尋問我準備好了嗎,我點點頭,跳了下去,身體輕了,是失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