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她在吃那團肉,那顆心髒;咬了一口,鎖着眉頭,血水流到下巴;她捂着嘴看我“你轉過去吧,我在吃這個,這,這場面太奇怪了哈”我照做,不忍心再看。後面傳來吧唧聲,一下兩下;她吃東西向來不咂嘴,但現在太安靜,空間又開闊,顯得這聲音非常清晰,非常刺耳。和她待久了,我也染上胡思亂想;牙齒撕扯肉片,一片兩片;咬碎成肉粒、肉渣,舌頭卷着吞下;至于心髒的口感和味道,我堅持不住,想吐,有未知的恐懼在擠壓,呼吸困難。
強迫自己厘清現在的情況,集中注意力,保持冷靜,冷靜。我們是跳下來的,一回首,門卻在身後,而不是頭頂,這個空間的重力和外面不一樣;門也變成了之前的石門,周圍沒有石柱,門的中心是紋路形成的“鎖眼”。我拿起裝備警惕,想觀察四周再前進;童淵低垂着頭,自顧自往前走;我拉住她,她停住腳步回握住我,她不是主動的人,這情況不對勁。我反手抓牢,問她是誰,童淵在哪;“童淵”笑着說她很好,跟我來。我見過很多次她的笑,開懷的,局促的,淡薄的,苦澀的;但此時的笑非常恐怖扭曲,那是可以放下一切的笑,童淵不會露出那種表情,她有很多牽挂的東西,父母家人,朋友親戚,美食風景,還有兔子。我不知道“童淵”想幹什麽,跟着她以防不測。她領着我向前走,空間敞亮,巨大的龍骨籠罩着,有個懸在半空中的棺材,離地面三四米高,到處都是符紙和紅繩。周邊有不少物件,她熟門熟路在四方操作,地面擡升,一個平臺直通着棺材。那裏是什麽我心裏有數,八成是童家男老祖的屍首;但如果屍體在這,龍骨又怎麽解釋。問了疑慮,“童淵”說是也不是,打開棺材,那是一顆心髒,在跳動,他還活着。對面的人跪下來,一臉溫柔盯着那心髒“我們成功了,這麽多年辛苦了,來看看吧,這個孩子會帶來改變,改變一切”我猜出附身的人是誰,童家的祖先埋藏了很多真相,看來這就是最終的秘密,異變的源頭,一切無序的核心。我問她童淵在哪,接下來該怎麽做;她說吃下去就行,吃下去,吃什麽,我看着心髒;怎麽可能,不可能,龍骨通過河水稀釋千百倍,經過那麽多年,注射後都痛不欲生;這顆心髒,這個異變的源頭,這個核心,童淵吃了會死,肯定會死。事實就是這樣,已經不是能不能吃人類心髒的問題了,我只在乎童淵,她會死,死的很痛苦。随後她醒了,一臉懵,她還不知道情況;走,趕快走,先出去,出去再說。她跟着跑了幾步,停下來拉住我,開始寬慰我;她要死了,卻還在寬慰我,她要死了。她開始說自己的夢,原來那些夢都是被安排好的,那些夢潛移默化告訴她要犧牲一切,去完成那該死的進化,這他媽的叫什麽進化。我知道做什麽都拉不住她了。
吞咽聲消失了,過了三四分鐘“你不要轉頭,我等下可能會變得,很可怕”“嗯”“說點什麽吧,怪悶的”“你說我聽着”“好吧,,,嗯,你喜歡吃魚嗎,我一直都很讨厭吃魚,從來不吃,什麽品種的魚都不吃,別人問我就說不會挑刺,其實還有其他原因”她喉嚨咕嚕,聲音低落,外套的滑落聲“好像,好像有點難受,你別回頭哈”我點點頭,她繼續說“小時候身體不好,家裏人總是做魚湯給我補營養,有一次不小心卡住了,弄了個半死才好過來”“和丢錢那次一樣”“嗯,不過這個心病是治不好的,因為我,,我怕死,魚刺卡着,呼吸不過來,很難受,,,小時候不懂,只知道難受,現在知道了,,,我怕死,,我害怕”她呼吸急促,我想回頭“你別回頭,不要看,,,不要看,,,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麽怪物,求你,不要回頭,,,好不好”喘息一陣,夾雜幾聲咳嗽“我等下可能會說不出話,可能胡言亂語,你不要管我,不要看我,,,好不好,你看好不好,我倆商議一下好不好”我總想幫她,我總是幫不上她;童淵變成兔子那晚也是這樣,整整兩小時,我看着血肉滑落,肌肉骨骼重塑,兔耳完全成形,她變成另一個模樣,我什麽都做不了。身後傳來布料被撕開的聲音,她聲音顫抖,哭着要個答複,我點了頭;臉上濕了一片,我記得上次哭的時間,十四歲那年一個人在半山腰,和一條狼對峙半天給吓哭了,當然沒用,最後狼死了;我清楚,手上的武器比淚水有用,比起哭不如多揮刀。哭是沒用的表現,而現在恰恰什麽都做不到。背後傳來聲響,痛苦的喘氣,骨頭的摩擦,血肉的撕裂,咯噠咯噠,咔嚓咔嚓,這是屬于她的鬥争,我不能幹涉,也無力幹涉。我聽到她的聲音,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不要可憐我,不要看我,這是我的選擇,,,爸媽,我好疼,,,這一次,我不想為任何人,這是我的心,我的感情,我做出的決定,,,我好害怕,,,噩夢,死亡,害怕,我知道,,我知道,,,為了這一刻的傾斜,,選擇的傾斜,,好疼,好疼,,不要看我,不要可憐我,,我還有,意識,我記得我的,名字,我還是人,,,我不是怪物,,,我是,,我是,,,”聲音消失了,我叫她幾聲沒有應答,過了幾分鐘,還是沒有回應。
童淵躺在一片血水中,抱起來探了鼻息,微弱但還有;心跳,很快,特別快,怎麽回事,整個變異過程大約一刻鐘,現在有生命體征,但不正常。過了十分鐘左右,呼吸逐漸平穩,心跳也開始趨于正常,臉色很白但應該沒有生命危險。摸着脈搏,我開始觀察她的身體變化;她的背部長出,不,半突出一條米白色的骨頭,結構不像脊椎骨,骨頭很細長,大概到她腳踝處;骨頭末端長着幾根突刺,還有幾根碎骨頭,突兀附着在上,我試圖去摸,那碎骨頭是懸浮的,虛虛環繞在尾巴末端。除此之外再無變化,她的背後衣物被扯爛了,皮膚和骨頭的連接處有紫紅色的經脈紋路;外套在不遠處,是提前脫下來的,她應該是有所預感。拿外套把人裹好,打橫抱着往門那邊走,終于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門是鎖着的,我站定思考怎麽開門,童淵在懷裏,不敢放下。她的尾巴動了,那個骨頭尾巴自主得擡起來,尾巴的末端翻轉變化,像在調整拼圖積木,碎骨頭和突刺完美融合進鎖眼,門打開了。她的尾巴是鑰匙,童淵是鑰匙,她的老祖說的沒錯,也許她真的能改變一切,不,是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