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處處催刀尺
“總、有、一、天……你、會……遭報應的!!!”
斷斷續續的聲音夾雜着刻骨銘心的恨意,仿佛要傾盡全部仇怨般死死咬着字吐出——最後一聲如同瀕死的狼嘯般劃破天際,只聞得炸雷一聲,天空被劈成兩半,樊離眸光卻絲毫未變,只手一用力便毫不留情捏碎了他的心髒。
樊離收回透穿入來人胸膛的手,幹瘦的五指上沾滿了腥血殘肉,屍體陡然倒下,鬥笠一偏,黑色紗幔飛開,露出一張年輕卻布滿傷疤的臉。似乎有密密麻麻的刀印将整張臉劃得血肉模糊,即使是後來生好,那翻飛的血肉依舊化為猙獰的疤痕,永世難除,而此時死了卻未閉上眼睛,渾圓的眼珠布滿血絲猶如厲鬼索命般死死盯向前方,可怖至極。
風一吹,紗幔鋪開,正遮蓋住那雙死不瞑目的眼。
他微微擡頭,看到一道閃電驟然劃破陰霾的天際,黃昏已消,雷鳴伴着黑夜匆匆而來。
那天突然就落下雨來。厚厚的雨簾從天幕之中陡然揮灑而下,一陣瓢潑激起腳邊水霧彌漫,片刻後轉為淅淅瀝瀝,傾倒了個徹底。
大雨迅速打濕衣服,打濕雙手。滿地的血液被雨沖刷着,使周圍寂冷得更為難受。他眼睑一動,擡頭的時候看到不遠處那白色水墨的油紙傘。閃電的光影一道借着一道,模模糊糊的視野之中,女子形容靜谧,姿态清雅,撐着傘靜靜立于水畔,美如畫卷。
于是樊離就那麽笑了出來,身上染滿的鮮血瞬間被雨清洗得一幹二淨,他眯着眼,笑着笑着,就笑得越發肆意,越發張狂。
“哈哈哈,老友,你看這幾段唏噓,幾世悲歡,恩怨難消,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大雨,傾盆。
※※※※※※
四個人圍着桌子吃餃子。
準确地說,是兩個玩家兩個NPC。
桌中央一個熱氣騰騰的大鍋,幾乎占據了大半的桌面,一盞油燈随意點在角落,光線并不明朗,搖搖晃晃卻比起周圍來總要亮堂不少。粗碗茶碟将就着肉香彌漫的餃子,四周靜悄悄只有吃食的細微聲響,倒無端顯出幾分和樂融融的氛圍來。
赫連大少一邊喜滋滋往嘴裏塞着餃子,也顧不上燙不燙,兩只眼睛滴溜溜地在周圍胡亂掃視。
他左手邊是白發,即使是此刻仍是癱着張臉面無表情,漆黑的雙眸在燈火中微微跳動,卻詭
異般地除了更空洞無神外什麽都沒有顯現出來。右手邊是死老頭子,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捋胡子,兩眼彎成了細縫,懶洋洋的氣質卻半點沒消。對面是那個仍舊不知名的NPC女人——或許是因為淡淡笑着,蒼白的臉色沒有如平常一樣的羸弱,反而溫潤如暖玉般細膩清雅,碧玉簪青絲裙,眉眼盈盈,一柄勺子湊在唇邊輕輕吹着,認真地咬着面食的表情卻讓人覺得可愛至極。
死老頭子的存在絕對沒有想象中的簡單……或者說,這一個地方,原本就絕非他所以為的這樣。神秘的偏僻村落,卧虎藏龍的隐士高手,卻又處處都顯現出再尋常不過氛圍的處世——沒有一個是善物,卻偏偏于此地來說就是普通人!而且,他自認感官斷不會出錯,樊離歸來的那瞬間,他絕無例外嗅到的是血腥氣,濃厚的染着血屍腥臭的氣息,隔了不少年代——倒像是原先內斂着的兇煞盡數釋放出來般,縱然掩飾得再好,也逃脫不了他的感官。
這個暫且不顧,反正無論這死老頭子是什麽人,對他無害便可直接忽略。至于另一個,卻是該死得引人注意。
一個連名字都沒有——或者不可訴人——的NPC,一個永遠都沉浸在自己情感中不能自拔的NPC,有時候覺得看她靜靜獨立在原地,打擾她片分都是種亵渎,或許最完美的畫面就是任由她一個人來來去去就當做沒看見,可是看她出現在視野中,就連自己也無法覺察那些許莫名其妙的悸動……如果不是當時他嘴賤了一下,誰能想象到這樣一個NPC會跟着留下來一起過……呃,寒衣節呢?
赫連大少從來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若說白發與樊離只是無意中一個例外,那麽對于這個NPC,不知為何竟是種心甘情願了,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實是在興奮的。
老實說這種心情的确是很新奇。
“虛無”用的游戲艙同樣是宇宙統一樣式,經過無數代更新所研制出來的完美品,基本設置就包括接納各種不同的游戲感應器、适應不同的人體等。游戲艙原就是為精神聯入天網時的身體存放而備的,初等功能就是改善身體機能、刺激腦域活性、提升精神能量等,但更多的,則是為那些長時間不下網絡的人提供便利。
進入虛拟游戲之後,人體連帶着感官被完美模拟在游戲之中,根據現實身體的狀況也随時反映于虛拟個體之上,同等的,虛拟個體采取應對措施之時,現實身體也一樣接收得到。例如,餓這個感官。現實中感覺餓了,游戲中同樣感應得到,此時
你若在游戲中進食,那麽感應器接收到這種信號便會反饋回游戲艙,游戲艙內相應設置随之運轉,會釋放出營養液補充人體機能。
赫連大少本人的基因幾乎是在出身時已經改造完全,游戲艙于他就只是聯入天網的工具而已。他目前所用的型號是XXII—公爵,即使在貴族中都屈指可數的型號,不但設置豪華功能也是下了苦功夫的,全真模拟度自不用說,事先準備充分,一年不出游戲艙都成。
玩家的世界如此般一個龐大的階梯,什麽都能劃分出等級。而與此平行的游戲世界,玩家與NPC之間竟也能相處得那麽融洽,仿佛并無明裏暗裏種種沖突,倒也真是不可思議。
一個是過客,一個卻是歸人。思想不同,觀念不同,于此是游戲,于那卻是現實,始終不過是彼此都沿着規定好的路線在走而已,唯一偏的卻是,NPC所不知道的那個世界,屬于玩家間的明争暗鬥、波濤洶湧,争得是利是名也是,一口氣。
赫連大少無法理解為何會對那個NPC女人投入如此多的注意,可是有一瞬間,他是真真實實在感謝設定的,那劇情規定了她的兩句臺詞,規定了她孑然一人孤獨來往,規定了她與玩家之間的互動永遠少得可憐,卻并未規定她與同為NPC的好友之間的交往。
她能坐在這兒,原本就是種慶幸。
赫連大少毫不懷疑,如果眼前這個女人是玩家的話,他絕對會愛上她。
※※※※※※
大雨紛飛,一時落不盡。
白發拿着釣竿出門,赫連大少沒有絲毫猶豫跟上,兩個NPC在燈下對弈。
“……老友,成敗可在此剎那之間?”
對面的女子斂着眉眼輕輕笑着,優雅素麗的輪廓,柔軟清淺的弧線,睫毛細致而濃密,看不清神色,只是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那水墨勾勒似的容顏沐在燈火下淡得似要化開。
雨一連下了好幾天,蕭瑟與冷寂幾乎是在瞬間就占領了這山村。赫連大少跟着白發越久就越覺得自己是在自虐。白日裏被死老頭子緊逼着學藥理,有時候進度不行還得趕夜,若非那時他從白發口中了解到這玩意兒有多麽惹天怒人怨,他鐵定忍不住就爆發了。其餘時間就跟在白發身後到處亂跑,努力學習他的生存方式,還真給他找出不少門道。
然而這樣下來,睡眠時間嚴重不足。雖然有游戲艙的存在,現實身體一直
處在類似睡眠的狀态之中,一日之中人體該有的休息時間能被壓縮,但精神疲勞累積時間一長,強制性睡眠狀态必不可少,而且,他不如白發那麽變态,所以隔個幾天就總得進入深層睡眠幾小時。
他的內力系統恢複正常那日臨晨,正值雨停之後,白發與赫連大少踩着潮濕陰冷的路面往醫館走去。彼時天仍沉得像是要塌下來,黎明還遠,天幕之中只模糊地透下幾縷光線,所幸白發感官異常敏銳,赫連大少夜視驚人,一路走得倒也順暢。
院前的木門一如既往開着,自從上一次被赫連大少一腳報廢掉之後,幾乎只起裝飾作用了。離門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白發突然腳步一滞,眸中劃過犀利如匕首出鞘般的厲芒,身體微微傾伏下去,竟是蓄勢待發的姿态。
赫連大少先是一驚,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白發,但馬上就覺察到應該是有哪裏不對勁,立刻也跟着戒備起來。
黑夜中兩條身影悄然飄進院落,氣息盡斂,形如鬼魅。只聽得從茅屋內傳來細瑣的聲響,仿佛是書頁被翻動時的摩擦,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聲響,連人的呼吸心跳或者走動時的微小聲音都沒。探頭一望,黑沉沉看不見一絲光亮。
死老頭子?不對!氣息完全不同——那會是什麽人?赫連大少側眸看了眼白發,強行按捺住心頭的躍躍欲試,手掌微微擡起,等待着出手的最高時機。
驀地邊上一道風聲,赫連大少吓了老大一跳,白發已經不見人影。再望去的時候,茅屋的門不知何時起已然開了,然後屋內傳來一聲疾厲暗啞的低喝:“什麽人?!”——不是白發的聲音!
擦!這速度是人的嗎?!連點反應過來的機會都不給!赫連大少暗罵一聲,顧不上隐藏氣息,雙手一拔一收,已如疾風般卷進屋內。
雙眸一掃屋中場景,赫連大少瞬間洩了氣——白發劍都未出鞘,掌中飛刀剛收回,那個蒙面黑衣人卻是早已癱在了地上,神智盡消。地上散落着基本書籍,其餘沒有任何淩亂之處。根本就沒有他出手的餘地啊……
“師兄,”赫連大少覺得挺納悶,“你怎麽知道屋裏有外人?”這人的吐納方法甚是奇怪,竟如死人般悄無聲息,身上氣息全收斂下來的時候猶如一團黑霧般琢磨不透亦不在感知範圍之內,卻不知白發是如何感應到的,難不成這貨還有什麽絕學沒顯示出來?
面對這廂的疑問,白發只淡淡吐出幾個字:“熟悉此地而已!”
赫連大少恍然大悟。在一個地方待得久了,便會對那處每一個角落,每一點細微地方,甚至空氣的流動都了如指掌,這種把握不是按照武學的精妙,而只是一種武學之外的意識,卻是無法靠學習能掌控的。
白發用火折子點燃油燈,赫連大少獰笑一聲,先拉開此人手套看了看雙手,是NPC,然後一把揪起地上那人的衣領,刷一聲撕開面巾,露出一張略顯俊俏的臉,“啪”地一巴掌甩了過去。
半晌後赫連大少咋呼:“師兄你下了藥?”
白發丢過去一塊堅硬的類似木根狀東西,赫連大少打量了一會,一時記不起來這是什麽,把它湊在黑衣人的鼻下,只見此人大打噴嚏,片刻後這才轉醒。
大眼瞪小眼,黑衣人面色一變立馬叫到:“大俠饒命!”
大俠?赫連大少眉頭一挑,陰笑道:“說!你來這裏幹什麽?!”
黑衣人這才感覺到渾身無力,全身內力連帶着力氣都被封住一般,手腳無法挪動,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這個長相豔麗的少年拿着手指在自己的喉嚨前随意比劃着,大汗淋漓。
“說不說?!”赫連大少三指已和,死死掐住他的喉嚨,只餘輕輕一捏就能捏碎他的喉骨,明寐的光線中那精致的容顏映和着如血的紅衣,反倒顯出一抹地獄般的邪肆,“本少可不是什麽好人!”
黑衣人哆嗦了一下,連連告饒:“別動手別動手!我只是受人之托來偷一件東西的!”他臉色半紅半青霎是好看,想他一聲偷盜之術出神入化,行走江湖以來從未失手,可這回竟然栽了,而且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栽——怎能不讓他氣憤?
赫連大少一怔,面目更冷:“來偷什麽東西?”
“一張圖紙!”
“什麽圖紙?”
“不知道!”
“你不知道?”赫連大少眸中一冷,手又用上了幾分力道。
黑衣人面色青紫,好不容易大口吸了口氣,還是搖頭:“我确實不知道!”
白發沉聲問:“為什麽翻書?”
黑衣人愣了愣,感覺到掐在喉間的手又有收攏的趨勢,老老實實回答道:“那張圖紙夾在一本書中!”
“什麽書?”赫連大少問。
黑衣人猶豫了一下,喉中一緊,連嗆了好幾口,
嗆得眼淚花都出來,沒辦法,只能回答:“黑色封底,藍色邊紋,上書‘金匮要略’!”
“誰派你來的?”白發問。
“不知道!”
“那圖紙有什麽用?”
“不知道!”
白發沉默了一會兒,手中一柄飛刀如疾電般射過去,似乎連這空氣也能劃成兩片,黑衣人眼睛驀地睜大,看那白光陡然擦過額角,直刺入頭邊的地中,兩眼一翻竟然暈了過去。
赫連大少怏怏收手站起來,回頭看向白發,不知道該做什麽:“師兄?”
白發似乎在思考,覺察到那廂的注視,緩緩擡起頭:“是任務線索。”
赫連大少雙眸一亮:“現在怎麽辦?”
“找書。”
“那他怎麽辦?”赫連大少指着地上那人。
白發看了一眼道:“藥效有一天。”
赫連大少就興致勃勃沖到書堆裏去了,手還沒伸出突然“啊”的一聲,急匆匆回過頭來:“師兄,我記得我見過那本《金匮要略》!”
黑色封底,藍色邊紋……兩人視線一碰,不約而同想起昨日那個NPC女人與死老頭子下棋時,茶杯邊上随意擱着的書籍。
白發眉角微不可見地一蹙:“現在在哪?”
“……她拿回去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2.8
明月鄉滴任務開始鳥~~女主……就當她職業打醬油人士吧,反正陰魂不散總會出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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