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6 章 今生緣

今生緣

“我是在收麥子的時候出生的,所以取名叫麥子。我之後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

其實幼時的事早就記不清了,反正稀裏糊塗的就嫁了出去。那個男人你們也看到了,有些奇怪的癖好,我小時候不敢忤逆他,一身傷在房間裏窩着,也是那時候遇見的小七……”

小七是請來大夫的徒弟,麥子傷口化膿發熱,整個人迷迷糊糊在床上躺着,眼睛眯開條縫看去,就是小七那張比她還黃瘦的臉,但眼睛亮亮的,心疼地望過來。

那是麥子第一次從別人眼裏看到這種情緒,很新奇。

之後她睡着了,再問起那人時,小七已經跟着師父走了。過了許久,也許是一年,麥子從自己院中出去透氣,看到了個滿身傷痕的小夥計,那人望過來,還是那雙眼睛,是當時和她有一面之緣的小七。

麥子記得他,上前關照了一番,得知他是被師父送進來的新夥計,名叫小七,因為是他師父的第七個弟子。

他在這裏過的并不好,大家好像在以欺負他為樂,麥子藏東西給他吃時,經常能發現他一身的舊傷添新傷。

“後來我受不了,帶着他跑了——雖然說中途失敗過一次,差點被打死。”話畢,帶上兩三道自嘲的笑。

芩竹半夢半醒間,聽到的就是這些,她好像趴在海面的一塊木板上,身下不穩,搖搖晃晃的。

她一會被之前壓在身上的重量按進海水裏,一會又被身下的木板托出海面,睡得半點不舒坦,想醒卻又醒不過來,牟着勁要将自己逼醒,就是一口鹹海水灌進口鼻,重新陷入黑暗。

沒過多久,黑暗中透進些紅,像是閉着眼在陽光下,眼皮遮不住的光。

她皺了皺眉,睜開眼。

我剛剛是困到站着睡着了?

鬧市一角,眼前的巷子裏猛地奔過一道人影,把站在原地的芩竹撞得一歪,剛站穩,又追來三四道人影,手裏還拿着木棍,口中叫罵:“小兔崽子,站住!敢偷東西老子把你腿打斷!”

芩竹揉揉肩頭,沒有理會那裏的事情,正要擡步,破空聲從側邊傳來,她連忙止步,側身擡手一抓,一根長棍貼着她的脖子被她穩當攥在手裏。

這棍子真眼熟啊。她放下手聽着耳邊的慘叫聲,還是緩步走進了巷子裏。

堆放着的雜物後,一個瘦高的少年手裏捏着根長棍,毫不留情地砸在躺在地面的那人後腦上,旁邊地上還掙紮着幾個大漢,都是滿頭鮮血。

少年下手狠厲,額角的血順着眉骨流進眼睛,染紅眼白,穿着破爛的深色袍子,活像是地下爬出來的惡鬼。

照這麽看,他是要把這群人打死。

芩竹施了巧勁将拎着的棍子擲向那少年,少年手上動作一停,迅速護住腦袋,将飛來的棍子砸向一邊,擡眼看到芩竹還是剛才那般神态,輕飄飄瞟了一眼,也不将她放在心上,鐵了心要打死這幾人,繼續揚棍砸下。

芩竹無法,兩步上前抓住這根棍子,就聽見頭頂的人冷冷道:“滾。”

然後被芩竹擡腳踹去了一邊。

本欲事了拂衣去,沒想到剛轉過身,背後又是另一道人聲,怒吼着:“敢打我,老子弄死你!”

芩竹:……

她手上還捏着從少年那裏奪過來的棍子,默默轉身,回頭就是一棒,都沒看清跳起來那人長什麽樣,反正就已經被她揍到旁邊去了。

師父說不讓她摻和世間閑事,又說人命珍貴,能救則救,可現下這情況——芩竹看着眼前這痛得一地亂扭的人,心想這大概也算沒搞丢一條人命。

她扔了棍子,走到少年身邊,那人被她踹得狠了,還靠在牆邊沒緩過來,見她來了,一雙眼睛下壓得警惕,緩緩站起來,看她拿走了掉在腳邊的一個紙包。

“你偷的?”芩竹問。

面前的少年死死盯着她搖了搖頭。

她将東西塞回了他手裏。

少年拿着手中的紙包愣了愣,睫毛忽閃兩下,沒有說話,捏着紙包跑走了。

芩竹回頭看了眼地上的人,也轉身出了巷子,餘光卻不小心望見旁邊亂成一團的鋪子,上面的紙包和那少年拿走的一模一樣。

她被騙了。

芩竹拍拍衣角,還是沒有再追上去。

時間似是向後推了幾日,她再次下山,這次不止她一個,身旁還跟着個同門師兄。

兩人往着客棧而去,路過了一小圈人群,芩竹過時避開旁邊退後幾步的路人,就側臉這一下,剛好和裏面飛出來的一個人對上視線。

真就是飛出來的,騰空而起再一下子砸在地上。以臉着地,看着就疼。

旁邊這圈路人看見時,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芩竹眨了眨眼,剛才像是眼花了,怎麽感覺那人特別像上次忽悠她的那個少年。

“讓你跑!”一道惡狠狠的聲音響起。

那少年在人堆裏面,自己在人堆外面忙着趕路,本就不是一路,再眼熟也只是陌生人,芩竹移開眼,快走兩步跟上師兄。

忽然,身後人群躁動,芩竹預感不對,剛要躲開,腳腕卻被一股大力扣住,垂眸一看,這不是剛才飛出來的那個少年嗎?

“放手。”她道。

應該是那少年剛才也看到了她,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擠出人堆,又不知被哪個“好心人”一腳絆倒在地,只能出手這般留住她。

潔白的衣擺被少年的手攥住數道突兀的黑印,芩竹還是那樣的面無表情:“起來。”

“起不來,腿疼。”少年的聲音和那日相比拔高了些,聽着純良無害,就像是那幫人合起夥來欺負小孩。

那之前要打死人的是誰?騙她的又是誰?真當芩竹不記得那事了?

怎麽敢的啊……

芩竹靜靜看着他,身姿挺拔,頭也不低,只是向後退了半步垂眼看下去,一雙黑眸毫無波瀾。

一身樸素白衣,腰間挂着個光禿禿滑溜溜的木牌,腦後插着根玉簪。長眉如遠山,朱唇如落日,整個人都和那沒有生息的水墨畫一般,端得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

“師妹,怎麽了?”師兄見半晌無人跟上,回過頭來尋,就看見芩竹和一群人面面相觑,忙問道。

那邊人堆裏也有人緩緩走出,看見芩竹和旁邊的師兄時,步子頓了下,笑着施了一禮:“是日央山玄英頂的弟子啊,有要事下山吧。”

師兄在旁邊微笑點頭,那人見狀,繼續道:“嗐,這事鬧的,耽誤了大師。還不快把人抓回來!”後一句話自然是朝着身旁的那幾個夥計。

夥計聽了立刻上前,但又不敢離芩竹太近,于是選擇拽着那少年的腿先将人拉回來。

這少年察覺到了,忙又抓回芩竹的腳腕,手肘抵着地面向她爬來兩步,擡頭看她:“他們要打死我。”

少年像是非常肯定她會幫他,這句話說完,抓着腳腕的手松開,改拽着旁邊未垂在地面的衣擺,繼續抓得皺皺巴巴。

之前下令的男人聽見這話也不急,敷衍解釋了下:“他父親将他抵在我們這了,算是個幫工,怎麽會打死呢。”

芩竹聽着他們這一來一回,再看看說話的兩人,明顯話下藏着堆心眼,她懶得計較,也沒心思拆穿,問面前那男人:“我怎麽帶走他。”

那男人愣住,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少年,實在想不通成日在山上修仙的人怎麽突然跑下來管這檔子事。于是小心翼翼道:“大師,那個……他爹是拿他抵了賭債的,您帶走,那錢……”

“多少錢?”一直沒有出聲的師兄适時冒出。

男人頓時喜笑顏開,說了個數字,師兄便從兜裏掏出個錢袋,撥了撥,丢給了那人。

這人收了錢倒也暢快,大手一揮揚聲喊着“散了啊都散了”然後抱着錢袋領着人回去了。

芩竹向師兄道了聲謝,再去看腳下那人,先前可憐巴巴的樣子褪去,皺着眉頭放開了她的衣擺,直起身,單手撐着膝蓋坐在地上。

她拎起衣擺看了眼末端的髒污,放棄當下拍掉它的想法,轉身要走,又被叫住。

“你不是說要帶我走嗎?”

芩竹回頭,散在後背的長發旋出個圈,晃蕩着搭在腰間,扭過來那半邊臉的耳側,一顆小痣格外顯眼。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随口解圍。”

少年臉色變了變,顯得困惑,撐着膝蓋想要起身又摔回去,急道:“對不起。”

“什麽?”

“我之前騙了你。”

“我知道。”

芩竹表情依舊,整張臉上就寫着:你繼續說。

“我……你帶我走吧,我能做很多事情的,或者我不跟你走,就在山下待着,有事情你都可以使喚我。”

他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會老老實實被人指使的,芩竹想着,看了眼師兄,後者搖搖頭,下巴向她揚揚:“你自己決定。”

那不就是随便。

芩竹便松了口,問那少年的名字。

“商則。”

少年看着她認真說完,低下頭在地上寫字,寫得很慢,筆畫稀碎,一看就是照着記憶中的兩個字謄挪在土地上。

不過好歹記性不錯,芩竹湊過去看,能明顯認出來是哪兩個字。

“商則……”

視野逐漸變得模糊,物件周邊散出光來,整個畫面變得如夢境般恍惚。

芩竹心跳得飛快,然後視線一黑,心髒似乎停跳了一拍,耳邊響起一聲急切地問候:“我在這,怎麽了?”

她猛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發黑的房梁,往側邊移過去,是一身紅衣。

商則的手背正輕輕搭在她額前,見她睜眼,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些,芩竹能感覺到自己額頭上骨骼的觸感消失,換成了冰涼的手指,是他在給她擦汗。

“做夢了?”商則狀似不經意地問。

芩竹回憶了下,應該是夢,不太真實,只依稀記了個大概,她拿掉眼前的手,仔細辨認着商則的長相,問他:“我和你之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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