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2 章 陰者路

陰者路

風雪中,一條朝東的車隊正在被奇怪的火光牽引着原路往西移動,拉車的馬無知無覺,四條腿做的是向前的步伐,實際卻也是和車一樣往後退着。

車中的人都慌亂極了,紛紛掀開車簾探頭出去。

車隊兩邊是提着燈的虛晃人影,隐藏在夜色中,看不清樣貌和服飾,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盞燈,随着步伐一擺一擺。

燈擺一下,看的人眼中那光影也擺一下,然後影子拉的長了些,慢了些,漸漸地,瞳孔中就全是那燈火的顏色。

錦書車廂中的幾人不安地坐着,出也不是待着也不是,最終還是浔佩吞咽了下,不确定道:“你們說,我們會被帶到哪裏去?”

“陰差陰差,你說呢……”姜绾斟酌回複。

浔佩坐在錦書塌邊扶着人,急道:“那只小鬼,現在扔下去還來得及嗎!”

被點到的人是芩竹,她低頭看看死抱着自己手指的商則,甩了幾下,那布人還穩當地挂着,幹脆伸出手給浔佩看,替他辯駁了句:“他應該不會騙我。”

商則一邊沖着芩竹用力點頭,一邊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沖浔佩揮了兩下爪子,按理說很兇狠,奈何他如今這個形象,實在沒有一點威懾作用,浔佩只覺得他挑釁。

芩竹自是不知道這些的,只能看到浔佩忽然氣鼓鼓地對着她,不過這丫頭似乎對她印象一直不太好,所以也沒放在心上,把手翻過來對商則道:“你出去看一下什麽情況。”

“好。”布人現在倒是很聽話,順着芩竹的手指一跳,翻出窗框。

錦書眼睛亮亮地看着布人的動作,嘆道:“竟如此神奇。”浔佩扶着她的肩膀表情說不上好,但聽自家小姐這麽說還是沒有反駁,順着她的話幹巴巴地應了句是。

不多時,車簾被掀開了,一只爪子挂在窗框上,布人的身體被風吹得在外面亂飄,坐在窗邊的麥子便伸手接了下,提着那只手把他扔回芩竹的肩上。

“前面的陰差把這條車隊當成亡靈了。把打頭的陰差引開,再将車隊整個用法子隔出他們視線裏就成。”商則說着,又看向姜绾,對她道:“這期間,你千萬不能出去。”

“我保證不出去。”姜绾問都不問,縮在軟墊裏面,抱緊包袱,聽話的不是一星半點。

這樣子落在錦書眼裏實在覺得可愛,悄悄笑了下,而浔佩則是迷惑,問了句“為什麽”。

麥子試探着回答:“她身上陽氣太重?”記得路上有一次芩竹她們提過,姜绾得這一身法器滋養。

解釋了又像沒有解釋,浔佩還是一無所知,幹脆就不問了,而商則也沒有要繼續的打算,轉而給芩竹說:“讓她們坐着吧,咱們去,帶個包袱。”說罷扭頭看向姜绾。

芩竹出門一向輕便,說的包袱是誰的不言而喻,姜绾也非常知趣,大手一揮,把包袱丢給她自己當甩手掌櫃,但芩竹還有點不太放心:“我也是人。”

“可你和我呆久了,味道不明顯,沒關系的。”商則學着她的語調,在她肩頭蹦了兩下。

芩竹無法,緩緩鑽了出去,扶着車頂立在詭異後行的車前:“看馬倒着跑倒是頭一次……”

左右的黑影見她出來也是頭部輕微地轉了下,又重新直視前方,鬼火一竄一竄,芩竹盯着看了會才意識到這條路現在很黑,原本挂在車前的燈也早就滅了。

肩頭的布人忽然栽下去,芩竹猛地回神擡手去接。

她左手攀着車頂,身子微側,布人摔去了右前方,右手只需一擡就能接到,事實也的确如此,只不過她的手是托着另一個人的手接住的那布人。

某個紅衣小鬼顯出了實體,就立在芩竹身後,她扭頭看過去,那人也剛好回看過來。

商則握着布人的手指緊了緊,暗紅色的眼眸和山崖底似的眸子對視一瞬,很快移開,将那個布人反手塞進芩竹手中,道:“我……”

“我們從前認識。”

突然,芩竹肯定地道出一句不合時宜的話,然後便收起布人,絲毫沒有商則那般的局促,慢悠悠地說:“之前的事我還挺好奇的。”

原本一臉疑惑的商則聽到這句話不知觸動到了哪根神經,忽然整個人都活泛了。

眼前的人,本該是對什麽都不會有多餘的情緒,但她竟然說好奇,好奇我們的前緣。商則想着。

所以就算是他再不喜歡那些碎塊,他也要找回來。

“我也好奇。”

芩竹看着這語氣莫名欣喜的小紅鬼,看他興奮得衣服都亮了個度一樣,而她卻還和從前一樣,反應平平:“所以,叫我出來做什麽?”

商則如夢初醒,壓低聲音道:“姜绾活人氣太重個,陰差發現她倒沒事,就怕是陰差後面那一串亡人發現,會亂起來。還有——陰差找錯了人真不是我的問題,是這條車隊自己的問題。”

這倒是稀奇,芩竹雖是也知道商則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糊弄她,可也想不到事情是出在這條車隊自己身上,而且,錦書身邊的人的确都是“人”啊,并未異常。

商則看她反應也大約能猜到她的想法,不屑道:“我最初也沒覺得他們有什麽威脅,剛才出去繞了圈回來才感覺到有些不同,細微得很,不易察覺。”

既是連他都察覺的困難,那若要現在從車隊中人的身上解決想必更是艱難,芩竹轉過身看向後方遙遠的車隊末尾,又瞅了眼動作姿态極為随意的商則,問:“你去還是我去?”說的是引開前面陰差的任務。

原本大雪中的幹冷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陰寒,瘆得人不是打牙顫那麽簡單,再瞧瞧車隊後方那些正在逐漸扭曲的的雪山,再不做點什麽,估計就要無痛黃泉游了。

商則倒不是說不情願做這些事,可能只是因為同這些人萍水相逢,所以實在上心不到哪裏去,看起來才敷衍至極,芩竹看着他就覺得不靠譜,但偏偏內心又莫名地相信,一時間心情複雜的腦袋都差點沒轉過來彎。

這邊商則在車檐一撐輕巧地翻身躍上車頂,半蹲着俯身過來要說些什麽,被芩竹伸長胳膊戳去一邊。

商則瞪圓眼睛,嘴角微微翹着出口卻是委屈:“我現在是人啊,不是布做的了。”

芩竹真是沒碰到過他這樣的,打結的思緒也懶得整理,只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仰起頭看那只裝樣子的大紅鬼,淡淡道:“幹活去,你在這我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真的?!”

商則猛地往前一撲,沒有搭着膝蓋的手蓋在芩竹放在車頂邊的指尖處,好像不小心蹭到又極快地撤走,接着一下子站起來,發尾在身後張揚地甩了下,給她留下個眯眯眼的笑便飛快轉身。

鮮紅的發帶飛揚,芩竹視野裏,那紅色化成一道流光,躍去車隊最後不見了。

不知怎麽,她竟然在那道光中看到了雀躍,而且沒聽錯的話,這貨走之前那兩字也喊得特別高興。

我有心事他竟這般開心。

而芩竹也沒糾結多久,不知道那位是怎麽引開陰差大人的,從芩竹這頭看過去,只見車隊後方突然騰起一朵紅雲,接着馬車猛地停下,芩竹手上用力站穩,就看幾道身影忽然竄上旁邊的山體,呼嘯的風猛地掠過耳側,鬓邊一縷碎發貼上臉頰又緩緩垂下,含着笑意的高呼被寒風卷來打在耳側。

“馬上回來。”

芩竹揉揉耳尖,迅速攀上車頂,揚手打出幾道符紙,黃紙脫手便懸空停在車隊兩旁,泛出暗光,可這車隊太長,四張符也只夠前面幾輛,而她這邊的動作已然吸引來旁邊兩個守衛的黑影人。

那不知人鬼的家夥看到芩竹竟然掏符做起了這種事,渾身一震,原本低矮的身軀猛地暴漲,竟一下比馬車還高出大半,黑乎乎的大手同一口大鍋似的要将芩竹扣在裏面。

見狀,她立刻收起包袱後腿在車蓋上用力一蹬,像一只輕盈的貓,貼着大手竄去了下一輛車頂,俯身趴下穩住身子後快速起身一連又越過兩輛,将符紙召滿整條車隊。

芩竹站在中間,看着那大塊頭茫然地轉了一圈失去了目标後重新變回原樣,指引着其他的亡靈繼續趕路。

這算是成了吧。

她将包袱系好跳下車,準備回到錦書的車廂,卻在這時,前後的馬車上同樣跳下了幾個人,就是方向有誤,他們是想要跟着那個黑影守衛走,仔細一瞧,個個眼中都映着鬼火。

情況有變,芩竹也及時停步,拐回去撈住一個人往他頭頂按了張符。

車中的麥子和浔佩也因為擔心一路找到了車隊靠後,剛好和拍符的芩竹碰面。

“把他們抓住,等後面的“人”走了就沒事了。”芩竹交代着,順帶遞給那兩人一些符紙。

聽見事情即将解決,氣氛稍微輕松了些,麥子接手那些符紙的時候還開玩笑:“給姜绾看見了不知道心疼成什麽樣。”

浔佩捏着符紙左瞧右瞧,寒風天裏捏着它不怎麽在意地扇了扇,結果打了個噴嚏惹得剩下兩人眼神奇異地看過來,她立刻哼道:“就這破紙……等回去了,我家小姐能給你們做十輛。”

麥子掀起眼皮瞄了她一眼,話卻是對着芩竹說:“是啊芩竹,要不是這破紙她說不定還能在黃泉裏游個來回呢。”然後才看向浔佩:“這可是你說的,等回去我就去問你家小姐要。”

浔佩怎麽可能不知道麥子在損人,但事實如此,她梗着脖子一扭頭,憤憤地把手上的破紙挨個拍在亂跑的人頭上,隐隐有點上頭的趨勢,每一下都發出不小的聲音,聽得麥子牙疼。

她又忍不住開口喊道:“年輕人火氣別太大,要不我給你開點藥?”

“你!”浔佩拍完手上的活,轉身就要和她理論,扭頭的那一瞬間,餘光似乎看到什麽向她們這邊飛來,立刻捏緊腰間的佩刀,“什麽東西!”

“好像是——人?”麥子不太肯定,眯着眼睛打量着浔佩警惕的那個方向。

夜色黑沉,雲遮住月,山路旁的山體又高,什麽都看不清,浔佩望着的方向隐約閃出一抹亮光,這麽看就像是一個發光的人從山上飛下,直沖她們而來。

一股巨大的壓迫襲來,懸在車隊兩邊的符紙急速震蕩,快得都抖出了殘影,芩竹眼神一沉,那不是商則去的方向嗎。

光影迅速,眨眼間已至身前,浔佩只覺得現在握刀都成了困難,身上的勁被壓得所剩無幾,那光影不知道是什麽來歷,這架勢看着像是要把整條車隊都壓死了打包回去一樣。

眼看着撐在車隊旁的符紙個個爆成粉末,三人胸口被大力壓得喘不上氣,真是要活活被擠扁在地上。

芩竹站在原地走動不了,千鈞一發之際扯下了腰間的木牌,奮力朝着上空襲來的光影甩了過去。

那牌子明明是木制,此刻卻發出了尖銳的撞擊聲,巨大的沖擊自那撞擊處蕩開,木牌被擊飛,芩竹和它為一體,也被這一擊震得朝身後的馬車砸去。

正當此時,山體上似乎又有什麽東西飛了下來,光影與之相碰,那東西落地砸起一片雪塵,又瞬間消失化作一道紅光直奔芩竹而去,先一步攬着她後背撞上馬車。

車輪偏移,馬長嘶一聲,最後停下。一片混亂後,徹底安靜。

“芩竹?”

商則不敢輕易給芩竹挪地方,兩人就坐在冰冷的雪地裏,他抱着懷裏的人,那人閉着眼悄無聲息,不論是疼痛還是什麽,好像都是一臉的平靜,活着死了都像是沒差。

這點平靜被芩竹鼻子裏流出來的血破壞,商則皺眉,擡着她的下巴将人壓靠在自己肩膀上,替她擦去,看向正在給芩竹把脈的麥子。

那人表情呆愣,把了幾次脈之後又探向頸部,接着表情空白地望向商則。旁邊的浔佩看她的動作,一狠心直接伸手去探芩竹的鼻息。

食指停留很久,什麽也沒有感覺到,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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