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上位
來不及解釋, 程郁央抓着他們要回城。
關景俊站的位置彙聚了一片血泊，被拽着往前走時，腳底打滑踉跄了一下：“你悠着點……”
看她粗魯的力道, 他真怕會當場斷氣。
話音未落，他便感受到了一陣強烈的心悸。
仿佛讓什麽大型猛獸遠程鎖定了目标一樣。
在場的人皆變了臉色。
程郁央不管他們的心思，觸手卷起所有人向下飛奔，捕獲的和精神力轉換的風元素在周身凝繞刮起風暴。
她從沒有跑得這麽快過, 山路兩邊的樹、草、蟲獸的屍體在視野裏模糊成一團一團的黑綠色塊飛速倒退。
“還有我……別把我丢下啊喂！”白琅顧不得自尊心, 死命抓住了其中的一條觸手。
他們才和母蟲戰鬥過，精神力處于透支狀态。
地面震動不停，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白琅扭頭看了一眼, 目眦欲裂：“什麽東西？”
懸挂的紡錘狀的巨物其實是只蟲蛹。
美麗而畸形的生物, 從中破繭而出。
它的上半身是一個美麗的人類女性，軀體強健有力，充滿着力量的美感, 從發達的駝峰可以判定是位女Alpha，下半身是宛如蜘蛛腿一般的形态。
說是蜘蛛腿，單看外形更像是人類骨骼覆蓋着一層暗粉色髒兮兮的肌肉, 叫人聯想到風幹的蛙肉。
在上身和蜘蛛腿的連接處, 有一個扁圓形的大肉瘤, 表面長着無數半凸起的漆黑複眼, 密密麻麻呈不規則分布，即使不是密集恐懼症患者也止不住地犯惡心。
肉瘤正中央是一張血盆大口，蠕動和收縮間有紫黑色的黏液不斷地湧出，滴落到地上。
在對比之下, 手中抓着的觸手顯得無比可愛。
程郁央繃着一張臉，回答：“是初代種。”
受到隕石直接污染的人類, 會蛻變為初代種。
隕石對于其他生物同樣存在污染效果，但造成的畸變有限且不會二次傳播。
它似乎獨獨鐘情于人類，受污染的初代種是最可怕、最難纏最難殺的東西。
程郁央一連用了三個“最”，來表達厭惡程度。
蟲獸也好，母蟲也罷，和初代種相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的玩意兒。
早該想到的，既然母石等同于隕石，污染的源頭既已存在那麽污染爆發是遲早的事情。
畸形生物揮動着十六條觸足，姿态看似散漫，實際上速度快到令人頭皮發麻，眨眼功夫便追上來。
留着紫黑色黏液的血盆大口幾乎要咬到他的褲腿了，落在最後方的白琅兩股戰戰，像抓救命稻草抓緊了觸手：“救我，你把我往前拉拉啊，求你。”
對死亡的恐懼，頓時壓過了一切。
關景俊想召喚出精神體阻攔片刻，奈何才進行一半，身體便支撐不住昏迷過去。
荀坤在用個人終端向城內下達命令：準備治療藥劑，抽調出兩位數的治療艙，所有熱武器擡上城樓。
“你們先走。”賀離鈞開口，“我斷後。”
“接着這個。”程郁央将從來随身攜帶的匕首丢給他，一個高階金屬異能者打造的兵器，當然不僅是堅固耐造，對于變異種還附有特別的殺傷效果。
賀離鈞接過了匕首，從半空中躍下。
程郁央叮囑：“記着，一定要砍頭。”
賀離鈞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了。”
想提醒些別的又嫌棄多餘，于是閉了口。
程郁央只說：“拖十分鐘，其他的交給我。”
賀離鈞不是小孩，她并不是要禁止他去做危險的事，前提是必須和她打過招呼。
何況一群傷患裏，唯有賀離鈞有能力斷後。
兩人朝着不同的方向沖去，誰都沒有回頭。
程郁央飛奔回到西岚城內，将受傷昏迷的關景俊一股腦塞進治療艙內進行救治。
其他人抓緊時間休息療傷，盡力恢複體能。
程郁央連灌三支精神力特效藥劑，等不及藥力發揮，跳下城樓趕回去接應他。
“別急……”洛桐拉住她，“他不是回來了嗎？”
程郁央遠遠眺望，果然看見了個小黑點。
當黑點漸漸靠近能看清楚男人的身形時，一根觸手卷住了他的腰身将他拽上了城樓。
崔晟低聲問出口：“你殺死了它？”
“沒有。”賀離鈞擦掉匕首上的血跡，遞還給程郁央，“我砍掉了它的頭……但是沒能殺死它。”
“初代種很難殺。”程郁央不意外，“你去治療。”
他肩膀、腰腹和大腿上，有幾個可怖的傷口。
賀離鈞動了動嘴唇，沒說話，躺進治療艙內。
雖然沒殺死，好歹争取到了短暫的喘息時間。
當天邊染上鮮豔晚霞時，關景俊終于蘇醒了。
他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原來是流出的血液在眼眶內凝結成塊阻礙住視線。
關景俊只好把機械義眼摳出來洗一洗，重新安回去，終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情況怎麽樣了？”他朗聲詢問道。
崔晟解釋了下現狀：“暫時無事。”
白琅皺眉：“要入夜了，它會不會來偷襲？”
洛桐放下超高倍望遠鏡，面無表情回過頭看向他：“托您吉言它真的過來了……”
“烏鴉嘴！”衆人立刻進入緊張的備戰狀态，混亂中，不知誰的槍柄敲到了白琅的頭。
夕陽西下，留有最後一絲餘光，讓守城的Alpha戰士能清晰地看見恐怖的生物正緩慢地逼近城樓。
它的頭被砍掉了，仍保留一絲皮肉黏連，挂在頸部，随後血肉再生從斷口處長出了新的頭顱。
前後各有一張臉，連上身也變得猙獰起來。
這一回，它走得非常緩慢，攻擊性不太強。
城樓上，準備好的槍炮，齊齊對準了怪物。
只等待指揮官下發攻擊命令。
關景俊眯起眼睛打量初代種。
先前注意力只放在它猙獰的外表，心靈受到了沖擊，現在緩過勁來仔細端詳它的人類面容……
他失聲叫出口：“計帆！”
賀離鈞聽見名字，身體打了個冷戰。
初代種發出了熟悉的人類女性聲音：“關隊。”
關景俊：“你不是受到污染死在蟲巢了嗎？”
“是賀隊長說的嗎？”初代種看着并非是單純的怪物，保留了身為人類的記憶和智慧，“那他有沒有和你們說過，是他親手殺死了我們……殺死了他的隊友？”
關景俊倏然扭頭看向賀離鈞。
賀離鈞是他的隊員，他會維護他，可計帆、閻輝……同樣是他的隊員。
他們曾經朝夕相處十幾年，和家人沒有兩樣。
A02的小隊長崔晟，也投來不可置信的目光。
“我……是我殺的，”不堪的記憶在眼前浮現，賀離鈞艱難地給出了回答，“但他們已經受到了污染。”
A01小隊深入到蟲巢地底，重創母蟲，搶走了母石，回程中卻發覺這東西絕非研究所以為的那樣簡單。
最先産生異變的，是實力相對最弱的閻輝。
于超撇頭看見他的瞳仁變成了灰白色，張口欲問時，閻輝搶先發動了攻擊，瘋狂地想要吃掉他們。
合力殺死閻輝後，大家發現情況不妙，自己身上也漸漸出現了異變的前兆。
唯一沒有受到污染的人是賀離鈞。
或許是因為他實力最強大的緣故。
計帆當機立斷地，做出了決定——
受污染的隊員抽出全部精神力，壓制住母石，再将它放進賀離鈞的精神域中，好安全無虞地帶回去。
“隊長……”計帆臉上露出了溫和的、安撫性的笑容，“在走出蟲巢之前，一定要殺了我們啊。”
他們絕對不想變成會吃人的怪物。
賀離鈞答應了。
大家拼命擊殺蟲巢內的蟲獸，掩護賀離鈞離開。
在即将逃出生天時，他遵守諾言，殺死了隊友。
“可是我們還沒有異變成怪物，”它悵然地嘆了口氣，“毫不留情殺死隊友，甚至沒試着救我們一下……”
“真是個冷血的Alpha吶，配不上當A01小隊的隊長，”和計帆一模一樣的臉說話，“你說對嗎，關隊。”
賀離鈞不敢轉頭對上關景俊的眼神。
是呀……他為什麽沒有想過救他們？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其實是個卑劣的、惡毒的，可以對同伴毫不留情下死手的人。
“閉嘴！”程郁央粗暴地打斷它，“污染的過程不可逆，等你們真的異變成形就難殺了！”
初代種越是進化，智慧程度就越高，擅長蠱惑人心，是它們遭到厭惡的其中一個原因。
清脆的女聲喝醒了衆人。
程郁央的目光直視前方，底下悄悄握住賀離鈞的手，明明是冰涼的手掌卻給他無限的溫暖。
央央早早看過了他的記憶……她從沒嫌棄他。
當發覺程郁央窺探了他的記憶時，賀離鈞所感到的難以言喻的屈辱感在此刻化作了慶幸。
央央……央央一直對他非常好。
好想要抱她一下，可在大庭廣衆不好意思。
“你不是計帆，”程郁央振聲，“你是怪物。”
關景俊恍然回神：是的，它不是計帆。
“沒事，不怪你。”他嘆息着，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你在當時的情境下作出了正确抉擇。”
從A01小隊退役時，他有憂慮過，賀離鈞的性格除了不夠圓滑不會來事兒之外，還不夠果斷。
他終于果斷了一回，卻是下決心殺了隊友。
關景俊明白，這于賀離鈞而言多麽不容易。
“好令人感動的人類情誼，”它說話的語氣依然如常，“讓我更想要吃掉你們了呢。”
畸形生物向城樓猛撲而來。
關景俊重重地揮下了手臂。
槍彈和不要錢的一樣發射。
蟲獸外殼堅硬不懼怕子彈，初代種依然是人類血肉，在強大的火力下不得不暫避鋒芒。
它一邊閃避，一邊溢出古怪的呢喃，聲音低微，穿透力卻極為強大的，仿佛在衆人耳畔呓語。
“我們不是異變……是進化……”
“加入我們……你會得到至高的榮耀……”
“進化成你們這種惡心的怪物，不如去死。”洛桐道，她肩上扛着火箭筒瞄準發射。
“計帆”的頭炸成了碎片，頸部斷口處立刻長出新的，如今它擁有了三個頭顱。
賀離鈞毫不懷疑，繼續下去，它會成長為八頭怪物，脖子上頂着A01小隊其餘八位成員的臉。
程郁央提醒：“小心，不要被它吃掉。”
廢話，誰想被怪物吃掉？白琪心中吐槽。
仿佛是為了驗證這句話，初代種的肉瘤上的口張開，一條長到離譜的舌頭彈射而出，飛快卷走了他。
同樣的位置，白琪被寇蓉丢下城樓。當然，對于有精神體的他來說不過是小打小鬧，立刻就能回去。
沒有精神體的賤民只能看他脫身，能一樣嘛？
他曾在心裏得意地想。
而今他召喚了精神體，金錢豹發出的攻擊，如泥牛入海被盡數吞噬吸收，起不到任何作用。
怪物詭異的精神力對本土居民是降維打擊。
原來在這種時刻，每個人是相同的處境呀。
怪物拖着白琪，當衆吃掉了它。
血腥的一幕叫所有人心頭發寒。
事情尚未結束，過了一段時間，初代種身上的肉瘤隆起了一個膿包并且越來越大……
膿包炸開，白琪被“吐”了出來。
吐出的白琪雙眼灰白，看不見瞳仁，臉色青黑，四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态扭曲着。
他邁着僵硬的步伐走向城門口。
“大哥……”白琪呼喚城樓上的白琅，哀求道，“救我，打開城門放我進去……”
白琅下意識看向程郁央。
“是次代種。”程郁央答，“他已經變成了怪物。”
初代種是隕石直接污染的産物，它會二次傳播污染，具體方式是将人類吃掉，再孵化出來。
由此誕生的怪物，稱之為次代種。
它的模樣和喪屍接近，喜歡吃人，在日常的交談中，會習慣性地把它叫成喪屍。
白琅還在猶豫中，洛桐開槍打中了他。
白琪的額頭正中央出現了一個血洞，受到傷害以後，它的嘴巴咧到了兩側耳骨的位置，兇相畢露。
程郁央高聲提示：“砍頭，剁下它的腦袋！”
對初代種和次代種第二有效的殺傷方式。
變異的白琪令白琅如夢方醒，銀白色巨狼揮動銳爪，砍下了它的腦袋，白琪轟然倒地。
衆人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由于沖擊力太大而說不出話。
蟲獸會吃人，但不會……不會将人變成怪物。
初代種向着城樓上的美味小點心，發起攻擊。
一根觸手從後方閃電突襲，帶着狠厲的勢頭，精準擊打在它後頸的部位。
口器刮開皮膚，咬住脊柱骨，以一種絕對殘忍而冷酷的方式将整條脊柱骨抽出。
初代種發出了痛苦的哀嘯。
第一有效的方法是抽出它們的脊柱骨。
蜘蛛腿上的女身，軟綿綿地塌了下去。
下一刻，十六條觸足揮動，飛快逃走。
危機暫時性解除，沒人能松下一口氣，對可怕的畸形生物和詭異的污染方式依然心有餘悸。
“我記得，我是殺死了他們。”賀離鈞率先開口，直面了親手殺死隊友的事實，“難道還能複活？”
如果初代種能一直複活，就麻煩了。
“通常情況下是不能的。”程郁央解釋。
從他的記憶中，能看出A01小隊其他隊員确已死亡，否則幾個初代種在地底活動，她也得坐立不安。
程郁央垂眸深思：“可能是母蟲的緣故。”
她沒把母蟲當人類看待，但母蟲擁有強大的精神力，和動植物又不可相提并論，算是另類的初代種？
母蟲吃掉了隊員的屍體，重新孵化了他們。
“情況我已經彙報給帝國了。”荀坤趁機開口，“帝國認為你未能及時發現初代種的「繭」是失職。”
“所以，”崔晟看向關景俊，微笑接話，“中心城下令，西岚城的指揮權移交給我們倆了。”
權柄移交給兩人的後果是，決策上出現分歧。
崔晟認為城牆即将要倒塌，不如早早撤離精銳成員，在西岚城後方打造新的防線。
荀坤堅持和西岚城共進退，勢要滅殺初代種。
“放棄西岚城？到時候滿城百姓被它吃掉變成怪物，比蟲潮更可怕殺都殺不完！”
“殺死怪物？它能吞噬精神力，拿什麽殺？”
“帝國在研制威力更大的武器，再等幾天。”
程郁央：“……夠了！”
兩根觸手一左一右，同時拍飛崔晟和荀坤。
由于力道太大，甚至讓二人嵌進了牆體裏。
帝國、眼前這些人，連母石的可怕都弄不清楚，也不了解初代種的危險性，争吵毫無意義。
程郁央總覺得遺漏了什麽，內心不安，心情愈發煩躁——不想讓多餘的聲音出現。
她大踏步走到會議桌主位，坐了下來。
“誰都別争，西岚城最高指揮官的位置……”程郁央擡起将匕首慢條斯理地插進桌面，“歸我了。”
曾經摧毀警衛軍大樓、一秒擊殺全部鐵錠蟲的觸手，包裹住了整個會議室，明晃晃散發着威脅。
程郁央微笑提問：“誰贊成？誰反對？”
現場唯有長久的寂靜。
賀離鈞站在她的身邊：“我贊成。”
他看過程郁央的記憶，雖然僅有一點點，而且大部分時間他在偷偷糾結央央的過往情史……但有大致了解到，她的世界發生過類似的危機，是有經驗處理的。
關景俊：“………”
好一條跟随主人的狗。
萬一搞不好，可是會面臨帝國追責的。
荀坤和崔晟勉強把自己從牆裏摳出來。
互相對視一眼，沉默着在桌邊坐下來。
“很好。”程郁央鼓了鼓掌，目光梭巡一圈。
“從現在開始，西岚城是我的主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