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遺孀
“你醒了？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賀離鈞扶着額頭坐起身, 映入眼簾的是慘白的牆壁，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充盈在鼻腔：“我在哪兒？”
“醫院。”溫霖動作輕柔地将他按回床上，“你暈倒了, 是關指揮官将你送來的。”
賀離鈞執意要起來：“我得走了。”
央央等着他去救呢。
地底那麽黑，沒有光，沒有風，沒有好玩的好吃的, 央央肯定會很無聊很寂寞。
溫霖的表情頓時變得嚴肅：“你的身體透支到極點了, 再繼續下去可能會流産的。”
賀離鈞：“…………”
恍然記起了懷孕的事。
央央什麽都沒有留下，但給他留下一個孩子。
沉默了片刻，賀離鈞安分地躺回到了病床上。
溫霖給他插上輸液管：“你先好好睡一覺。”
賀離鈞啞着嗓子詢問：“她和你說了什麽？”
“問了一些Alpha懷孕的注意事項, ”溫霖淡聲回答, “程郁央一定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賀離鈞伸手撫摸上小腹，仍是一片平坦。
他和央央的孩子。
程郁央說照顧好他們的孩子，等她回來。
他聽話的。
在鎮定劑的作用下, 他又漸漸昏睡過去。
再次醒來時，關景俊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兩只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仿佛看到了可怕的事物。
“…………”賀離鈞扯動了一下嘴角, “你睡覺的時候, 能不能把眼皮蓋起來。”
萬一醫生護士走進來, 見到這詭異的一幕，怕不是會吓到手裏的針管都要甩飛，紮他臉上。
關景俊合上了眼皮複又睜開，機械義眼是沒焦距的, “我不是習慣性地忘記了嘛？”
他看向病床上躺着的男人，在輸了一天生理注射液後, 他的嘴唇恢複了些許血色，不是死人樣子了。
關景俊耐心地給床頭搖高30度，好讓他靠得舒服：“有沒有胃口吃東西？我去給你買。”
賀離鈞低低地回：“海鮮粥。”
“好。”關景俊舒了口氣，肯吃東西就好，他叮囑道，“你待在醫院千萬別亂跑，我馬上回來。”
他一路小跑着，在醫院附近買了海鮮粥。
賀離鈞嘗了口，皺起眉頭：“難吃。”
“哪裏難吃了？”關景俊不滿，他特意買了一家經常光顧的餐廳裏賣的海鮮粥，“你味覺有毛病。”
賀離鈞：“難吃。”
“行行行，”關景俊擺手，“我換一家買。”
半小時後，第二家的海鮮粥買回來了。
賀離鈞嘗了口，同樣評價：“難吃。”
故意找茬來了，報複打他的一拳是不是。
關景俊撸起袖子，想和他好好掰扯掰扯。
下一刻便看見賀離鈞捂着嘴沖進衛生間，喝下去的兩口粥全部吐了出來，而後只能往外嘔酸水。
懷孕的人不能打，不能打，關景俊在心裏告誡自己，何況賀離鈞還是程郁央的“遺孀”。
不看賀離鈞的面，也得要看程郁央的面。
關景俊拿起紙巾盒遞給他：“還好嗎？”
賀離鈞搖了搖頭。
關景俊：“吃不下飯的話，喝營養液好了。”
賀離鈞實在是瘦得厲害，必須補充營養。
結果沒用，喝營養液一樣吐得昏天黑地。
關景俊撓了撓頭，不禁開始回憶，當年鐘媛懷孕時，有如此強烈的孕反症狀嗎？
溫霖來給他檢查了一遍：“可能因為你不是Omega，所以身體出現了排斥反應。”
賀離鈞慌忙追問：“孩子，會不會有事？”
“暫時無事。”溫霖安撫道，“比起排斥反應，現在更要緊的是好好休息調養身體……為了寶寶。”
賀離鈞被迫中止了挖坑計劃。
他的狀況太過糟糕，溫霖要求住院兩周保胎。
關景俊陪護了三天，抓來崔晟：“輪到你了。”
崔晟愕然：“關我啥事？”
他又不是孩子的爸爸！
“程郁央是為了大家犧牲的，”關景俊正義凜然地道，“留下孤兒寡父在醫院裏，怎能不照拂一二？”
崔晟：“…………”
想反駁，但是說不出反駁的話。
到底接過了照顧賀離鈞的責任。
溫醫生表示，胎兒所需的營養元素比大人複雜許多，單喝營養液不利于寶寶發育，還是得吃飯。
崔晟跑前跑後地去給他買飯，然而賀離鈞孕反不停，每次吃不了幾口就開始吐。
讓他照顧了兩三天，比先前更消瘦了。
萬一照顧出個好歹，他簡直罪大惡極。
崔晟快給他跪下了：“我親自給您做成嗎？”
他第一次下廚，手忙腳亂折騰出了一碗燙飯……菜葉子和蝦仁搗進飯裏泡了湯汁，亂糟糟的一坨。
賀離鈞艱難地吃完了，這次居然沒吐。
崔晟精神振奮，暗想莫非他是個天才？
他煮了一大鍋，自己悄悄嘗了剩下的燙飯，才送進口中就控制不住嘔了出去：“yue！”
懷孕的人胃口竟如此逆天？
再看賀離鈞時，忍不住生出一絲同情。
身為聖光小隊的一員，未分配到第二區前，他所在的A02小隊和另外兩個小隊經常有切磋比試。
由于關景俊和賀離鈞的存在，A01小隊總會是贏家，他多少懷着嫉妒，尤其嫉妒賀離鈞的天賦。
如今永遠壓他一頭的形象漸漸消散，賀離鈞的身份在他心裏有了嶄新的定義——程郁央的“遺孀”。
面對賀離鈞或許會嫉妒。
面對程郁央卻連嫉妒的情緒都生不出來了。
恐怖的變異源頭，叫她悄無聲息解決掉了。
崔晟眸光低垂，一時有點懷念程郁央坐在主位上睥睨衆人和用觸手把他拍進牆裏的場景了。
總覺得那樣強大的人，絕不可能輕易死去。
要不然等天黑了以後，他也去坑裏挖挖看？
崔晟照顧了他一周，便收到帝國诏令，要回第二區，于是接力棒交給了荀坤。
荀坤坦然接受了照顧遺孀的活，在病床前削蘋果：“幸好你懷孕了，給我們的烈士留個後。”
按道理來說，程郁央是為國犧牲，要頒發烈士勳章，還有發下一筆巨額的撫恤金。
程郁央沒有親人，孤身一人。
他想申請将撫恤金給賀離鈞，奈何他們倆沒有結婚，現在可以用後代的名義申請下來了。
賀離鈞：“我不要撫恤金。”
央央沒有死，為什麽他們總要強調央央死了？
“就算你不為自個兒考慮，”荀坤斂起神色，教育他，“得為孩子考慮吧——養孩子超級費錢的，你看你要懷孕坐月子帶娃也沒法出去賺錢。”
賀離鈞：“…………”
默不作聲，荀坤權當他是同意了。
荀坤陪着他，去做了第一次孕檢。
賀離鈞拿到了孕檢報告單。
只比葡萄稍大一圈的胎兒，賀離鈞頓感焦灼：“是不是我營養不夠讓寶寶發育不良了？”
“別太緊張，三個多月的胎兒是小小的。”溫霖解釋，“寶寶發育得非常健康，沒有任何問題。”
賀離鈞勉勉強強松了口氣。
養了半個月，精神好些了，終于被批準出院。
他去了城外挖下的深坑處。
一段時間沒來，裂口邊擺放着數不清的花束。
“頭些日子西岚城在修整重建……”荀坤低聲道，“所以沒來得及顧上你們。”
蟲潮摧毀了城牆，初代種襲擊毀壞了無數建築，兩個月永夜造成的混亂……秩序需要一點點重新建立。
他們向帝國打報告，着重強調了程郁央的貢獻。
西岚城的民衆終于知道，是誰拯救了他們。
從怪物手上，從漫長的永夜，解救了大家。
他們逼迫程郁央，說出解決「卵」的辦法。
程郁央不說，原來是早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荀坤不太後悔，畢竟帝國的百姓更為重要，不過終究有愧疚感萦繞在心頭，難以釋懷。
“孩子的媽媽，是個偉大的人，”他張了張口，只能說出貧瘠和淺薄的贊美，“西岚城會打造立碑，和她的雕像，放在裂谷附近留作紀念……”
“要是能處理掉讓西岚城立個雕塑紀念你。”
程郁央曾經說過的話。
斯人已逝，他們無以回報，只能做些表面文章，讓程郁央成為西岚城歷史的一部分。
賀離鈞聽着聽着，突然縱身躍下。
荀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反應過來他不是打算殉情，緊跟着跳下了深坑中。
坑底亂七八糟地丢着各種吃食。
荀坤：“是大家的，咳，好意。”
獻上花束和祭品是悼念的一部分。
賀離鈞小心避開滿地食物，找了塊幹淨的土地，挖坑将孕檢報告單埋了進去。
他柔聲傾訴：“是我們的寶寶哦。”
結束緬懷後，荀坤想送他回家，被拒絕了。
“這段時間，麻煩你們了，我會顧好自己的。”
回家途中，瞧見居民樓附近重新開張的花店，賀離鈞鬼使神差般地走了進去。
花店的櫥窗上貼着一張程郁央的照片。
央央抱着一束百合，是買給他的百合。
程郁央甚至忘記了給他留下一張照片。
“您好。”賀離鈞小心翼翼地和店主打招呼，“請問……可不可以把這張照片給我。”
店主翻了個白眼：“憑什麽？”
照片上的人是西岚城的大恩人救世主，憑借着照片，他店裏的花銷售一空。
買花都是為了去裂谷表達哀悼的。
莫名其妙跑來一個人，伸手就要。
賀離鈞垂眸：“因為她是我的伴侶。”
店主打量着他，輕蔑地問：“你有結婚證嗎？”
不知道戳到了他哪個痛點，面前的男人驀然掉了淚，源源不斷地淚水從眼眶中湧出。
難言的悲傷氛圍感染了他。
“你、你別哭啊。”店主手忙腳亂地安慰，“我有底片，打印一張給你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