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生
神界有個地方,是衆神都不得踏入的,傳說那是古戰場的遺跡,裏面都是些當下應付不了的東西,有三位神仙輪番為此地注入法力堅固封印大門。
這三位和神界其他神仙有所不同,法力超群卻不問世事,和戰場遺跡同生,誕生的意義就是守護這裏。
他們本無名無姓,還是天帝幼時無意中闖入,才知道這裏,并一一賜名,芩竹就是其一。
她和其他兩位不同,誕生之初是睡夢狀态,三位輪值,到她守門的那些年歲便蘇醒,無關她的事時,便就繼續睡覺。
醒了睡,睡了醒,也參與不了另外二位的話題。因為她總是顯得無趣一些。
于是在漫長守門的日子裏,她只一個人坐在門前的巨樹下抱着酒喝,按照時間向裏輸送法力,順便打盹犯困。
記得有一次,她便是睡過了時辰,結界門漏了條縫,她陡然驚醒才控制住局面。
而誰也不知道,有一個黑色長條,從中滾落到了下界。
有一日,她被同伴從夢中拍醒,迷糊間去樹下坐着,展開自己的工作,加固完封印後,便趴在桌上發愣。
忽然,她竟然聽見有陌生的聲音呼喊。
“神仙大人……如果有神仙,求您幫幫我……”
芩竹循着聲音擡袖展開一幅水卷,竟然是人界一人,用血畫了奇怪的印花跪在其中,話語傳到了她這裏。
自她誕生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她多少覺得新奇,于是開口:“什麽?”
那人灰頭土臉,一身血污,手裏還握着個形似玉簡的黑色長條,聽到她的回答似是不可思議,又立刻回神磕了個響頭,說:“我想求您,幫我報滅門之仇。”
“什麽意思?”芩竹沒聽懂。
那人也是愣了,反應過來忙道:“我父親一生為國為民,卻被奸人陷害全家被斬,我僥幸逃脫可亦是半身殘廢身中劇毒,奸人我已無力追殺,但此仇……不能不報!”
少年眼中不知是血還是別的,猩紅狠厲,但芩竹沒看到,她看了少年的記憶,也知道是哪些人在背後做事,閃身出現在那人身邊,說:“可以。”
她也想看看她的同伴們日日都在玩些什麽,剛好趁此來見見世面。
少年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慌忙低下頭,又磕一次:“多謝神仙大人,我無以為報,只有一條賤命可供你随時差遣。”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芩竹伸手想扶他起來,又發現他動彈不了,便不再強求,避過他走出了這破廟。
她在人界逛了幾日,随手報了那少年的仇,覺得無聊,便又返回了神界,而這一次,卻不是孤零零的一顆巨樹,而是天帝帶着許多神仙一塊前來。
芩竹問過才知,她替那小少年報仇殺掉的人,在人界命數本不該絕,其中一位,更是為世有大建樹之人,殺了世間萬法就有了變數,因果紛亂。
芩竹不解,那人污害好人,自己卻也是個好人?
她的同伴拍拍她,說:“世間之事有自己的規律,你本就不該摻和,好人壞人也不是根據一件事評定的,你啊!”
“對不起,那我該怎麽做?”芩竹這樣說。
天帝本還以為她是心性一念之差由善轉惡下界屠殺,這樣一看松了口氣,說要她去補了人界因果的疏漏,和那幾條早死的人命下一世命數變化。
參與命運之事随意,可修補便是難上加難,耗費法力巨大。而她還要加固結界,更是耗費,兩位同伴也結束休假,自己還未恢複多少就來頂替她。
芩竹必須要快速地提升法力。
為今之計,就是下界歷劫。
霞星樓之前是看不出禁地裏三位神仙的生平的,這一次卻是奇跡般地看到了芩竹的。
她竟然是與人界的一個已死之人牽出了一份因果。
同伴們知道的比她多,這下便說,你下界肯定會與他相識,皆時,只需要你親手殺了他,斬斷這條因果,破了情劫,就能最快速的恢複力量重返神界。
芩竹記下了,也記住了那少年的樣子,乖乖去了。
同伴欣慰一笑,可下一刻發現,這小神仙記了半天,卻忘記保存她的記憶。
一時無言。
芩竹回憶着之前做的蠢事,看手裏上古陰器化作的商則小人,無言笑笑,坐在大樹下給那封印甩出一道法力。
工作做完,她又從眉心化出一縷亮光點進木娃娃心口,揣着她返回了人界。
…
陵南府一個半大的縣城裏,有一家新開的醫館,旁邊,支着個算命的攤子,還招搖豎着面大旗,寫着“不準不要錢”。
而攤子上的人,沐浴着清晨的日光,趴在桌上睡大覺。
不多時,走來一個豆綠色麻衣的姑娘,長發被一根木簪挽着,腰間挂着個木頭娃娃,近前來把酒壺放在面前的算命小攤上,問:“算一卦多少錢?”
算命先生是個小姑娘,鵝黃色的褂子在光下亮眼,此刻聲音卻是含含糊糊,腦袋在臂彎轉了半圈,嚷道:“不算不算,還沒開攤呢……”
說着,手還胡亂擺了擺要趕客。
醫館裏走出來透氣的黑衣姑娘伸了個懶腰,看到這邊的景象又是恨鐵不成鋼,揚聲道:“姜绾,你再不起來沒飯吃了!”
她走過來要拍人,還不忘招呼客人,剛要說話,看到對面人的身影時卻是一愣,不敢置信道:“芩竹!”
“芩竹什麽芩竹,小麥姐姐,你再用這種方法騙我,小心我不給你交房租啊……”姜绾嘟囔着要控訴她,擡頭看見面前這背光的人影分外眼熟,不禁瞪大眼睛,騰地一下站起來,上下看了好幾遍,又對麥子瞪瞪,一時不敢認。
芩竹微微笑笑,張開手,對面兩人登時紅了眼眶,齊齊撲了過來。
“好幾個月了,怎麽找都沒影,你吓死我了。”麥子氣道,“這丫頭還成天說你死了死了的。”
姜绾哭唧唧:“我也不想啊,誰叫她之前……還不告而別!”
芩竹仰着頭避開姜绾腦袋上的玉簪,拍拍她安慰着:“我這不是回來了。你們這些日子怎麽樣?”
姜绾這才安分下來,拉着她和麥子跑進醫館,細細說她們這些時日有多不容易,又要找她又要開店,又怕芩竹回來找不到她們,特意選了個又貴又顯眼的地兒。
幾人叨叨叨說着,好不容易得了空當,姜绾才想起來另一個人,她左右在芩竹身邊伸着脖子看了好長時間,才納悶道:“商則呢?”
芩竹舔了下唇,垂下眼把那木娃娃給她看:“這呢。”
麥子看她的神情,沒有說什麽,起身去給她倒水,反倒是姜绾伸手戳着那木人好奇:“怎麽了這是,也不出來見見我和小麥姐姐?”
“出了些事情,他靈魂散落,現在只能寄居在這木人裏養着,也不知何時能醒。”芩竹說。
麥子的茶水來了,剛才輕松的氛圍淡去,三人對着桌子上那木人瞪着,半晌,姜绾才道:“沒關系,陵南這段日子突然萬木回春,接着整個大肅都煥然一新,這是靈氣寶地,他一定能出來,你別傷心。”
還不忘拍拍芩竹的肩。
麥子哭笑不得,點點她的腦袋,剛想說什麽,門口有人來看病,她忙起身迎接,而姜绾的攤前也有人在徘徊,芩竹揚揚下巴示意她去,自己則是跟着麥子去給她打下手。
太陽由東升高,暖洋洋的,底下的人忙碌又充實。
芩竹也是當着自己的小藥童,天天在醫館裏轉悠,時不時上天去加固那處封印。
閑暇時,便帶着木娃娃和姜绾麥子在後院暢飲。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冬。
那兩人去購置年貨,留芩竹一人看着醫館,她把之前的幾包藥抓好放在一邊,等着來人取藥。
但不知是不是病人有事,半晌還不來,她便在臺子上趴着小憩。
過了會,忽然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胳膊,芩竹想着是那病人取藥,擡起頭扶着額角指向旁邊的藥包,說:“藥在那,你自己——”
眼前的“病人”站得穩當,俯身趴在桌上看她,門外風雪飛飛,他一身紅衣微微笑着,亦如從前。
芩竹眯了眯眼又揉了揉,伸出的手換了方向轉去摸他的臉,快要碰到時,被那人輕輕歪頭躲了過去。
她忽地笑了,就看那人原本的笑意突然消失,猛地往前探身而來,壓着眉頭說:“你不說點什麽麽?”
“什麽?”芩竹笑也是笑得很淡,卻依舊讓人挪不開眼,她看着眼前人忽然發愣的臉,繼續剛才沒做到的事情,擡手拂上他的臉,道,“說,我沒想和你道別,捏碎它的時候我也會心疼。”
商則眸子輕顫,表情帶上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隐隐的期待。
芩竹從側臉摸到他額角,慢慢放到他發頂,撥了下發絲,繼續道:“而且你有句話也說的對……”她的表情帶上思索,想了想認真看過去,“我可能就是喜歡你但不自知,不過,現在知道了。”
“你還要和我白頭偕老嗎?”
商則愣了好久,才接受了這件事,看着面前芩竹的臉,着急地把她的手攥到手心,确認她的真實,大眼睛撲閃兩下,竟然滾下一顆淚珠。
剛想說話,卻又聽芩竹說話了:“不過也不大可能,我白頭的時候,你估計已經成了一捧黃土。”
商則抿嘴笑了,嘗到了發鹹的淚,他搖搖頭:“才不可能。”
門外傳來幾聲笑鬧,是麥子和姜绾回來了,她們不知拉了什麽回來,還“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頓時又笑作一團。
館裏兩人聽見,忙起身去看,而門外的人也看見了他們。
短暫的停頓後,不知是誰喊了句“快來幫忙”,芩竹和商則對視一眼,快跑出門。
“我們今晚吃宮保雞丁。”
“唉,商則回來了,那木娃娃呢?我還給他縫了新衣服。”
“就你那技術,難看死了。”
“還在。”
“我覺得挺好看的。”
門前的燈籠火紅,後院的燈火也随之亮起,不多時,煙囪飛出白煙,那張方桌的四面,終于坐滿了人。
響亮的爆竹聲下,是人們的歡歌笑語,平凡心願。
天下太平,歲歲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