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兮長相憶
終南山分屬秦嶺中段，離長安确實不遠。西起隔壁鹹陽武功縣，東至其內藍田，傳聞地形險阻、道路崎岖，大谷有五，小谷過百，連綿數百裏，終南山內千峰疊翠，景色幽美，素有“仙都”、“洞天之冠”和“天下第一福地”的美稱。煙岚曾讀到，有詩“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其中的“南山”便就是指此山。
終南山是道教發源地之一。因全真教開山祖師王重陽曾在山東寧海自題所居庵為全真堂，後凡入道者皆稱全真道士而得名。該派汲取儒﹑釋部分思想，聲稱三教同流，主張三教合一。山下活死人墓，是為古墓派之根基——便是此行的去處。
三人坐上馬車，藍色煙岚倒是不打眼，只是每每有視線觸及到蒼冷一襲白色儒袍、腰間挂着的算盤與筆時會驚上一驚，頻頻注目卻也沒有敢搭一句話的。只因蒼冷實在是太有名，太有名。昔唐武德金銮殿上，他正趕上炎黃史上第一次科舉，系統完整複原了整個盛況，同科考生亦有玩家出身，中進士的也不過兩人，而他乃壬午科探花！
三鼎甲是進士之首，狀元多為博學之士，探花講究風範，榜眼是為兩者之間，金榜一出天下皆嘆，蒼冷之名鼎盛始于此。後入翰林封學士，五年未到進太傅，在朝中挂名行走官場游刃有餘，更有“白衣卿相”之美名。然而此人于大盛之時辭官經商，今上憐其才，特賜“儒商”牌匾，舉世流傳。
非江湖系統中能玩到這種地步的卻也是極少極少。何況他雖不懂武，卻與朝中有糾葛，占盡地利，萬事比起旁人行來不知順暢多少倍。背靠大樹好乘涼，看他不順眼的早不知死到哪個角落去了，此後也再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惹他。
成名就要遭人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評價一翻的罪，哪怕這是游戲都逃不開去。什麽喜好，何種性格，結識了什麽人，成就幾許……也虧得蒼冷氣度非凡，心理素質極高。說起來，想煙岚先前所見，無論是秦小驚還是神風、生死不由命，就算是縱橫都不一般——由此可見，江湖和朝堂該是多麽個磨練人的地方啊。
這幾天裏，藍色已經把幾個門派大致的情況為煙岚細細講了一遍。蒼冷行商畢竟背依官場，着重點在NPC與混元正道世界背景之上，于江湖方面的了解不多。但屬下早集齊各方資料，就藍色所講有欠缺之處稍微補上一點罷了。
但此時在車上，所餘時間不多，藍色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蒼冷把平素裏該如何行事、人際關系怎樣處理等等的要點囑咐煙岚，然後在蒼冷噙着笑忍不住摸她頭的時候一把一把揮開他的手。
女孩子溫柔和雅是不錯，卻也不能太安靜了，什
麽都處在被動的一面，連開口讓人幫個順手之忙都嫌害羞。平素裏跟在他們背後，哪個都搶先着幫她把事兒鋪平了處理好了，也沒發現她處世方面的問題，若不是這幾天裏覺出點端倪，只怕在古墓裏待着，最後真修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出來。不過古墓裏的環境使然，人際關系簡單，紛争又少，只進去學個武功而已，也未嘗不好。大不了過段時間之後再接出來就罷了。
煙岚也聽得認真。她原想着，自己是不懂怎麽做一個玩家，怎麽與別的玩家接觸，慢慢學着也是了，現在有人教就更好了。
蒼冷最喜歡她的眼睛。相由心生，炎黃文化之中每一處都大有學問，那段混跡官場的經歷讓他學得不少，相人之術就源于此。容貌可以改換，氣質可以作假，眸底的神魂卻該是真的。這般純澈明朗的孩子總得人疼惜。
說話間，卻已是到了終南山驿站。三人施施然下車，也不管旁人注目，直往活死人墓去。來來往往多是身着深藍全真道袍的人，女子卻很少，不少人的視線盯在煙岚身上，多是帶着點了然。
煙岚正想着，聽藍色笑道：“來往終南山，都要往這條道走。全真教沒有門禁，但凡屬正派人士皆可自由出入。古墓派卻極為嚴厲，除了完成破誓任務或者正在做此任務的弟子可出入，但其餘弟子若非身負任務經師父允許，是不得出師門一步的。外人就算是要進古墓游覽，也必須獲得孫婆婆認可，雖然沒有硬性規定，卻對男子極為苛刻，就差沒立‘男性禁入’的牌子。”
“歌焰你就在裏面好好修習吧，”他說道，“古墓派不比其他，你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左右就是這些……拜師處外人不得入內，我們就只送你到門口。”
越往裏走人影越少。周圍風景倒是山清水秀，優美如畫，卻不知為何，明明是耀陽當頭，周身卻環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隐隐有不知名的花香萦繞，林中黃鹂鳥婉轉鳴叫卻更帶出幽谧空靈的氛圍。
煙岚睜大了眼睛只覺得好奇，霧煞煞的瞳眸卻掩着波瀾不驚，嬌嬌柔柔的面容于此時仍不離大家女子的從容，似乎情緒并未曾波動一般。不是長久的耳濡目染的培養和調.教是出不來這種氣質的——蒼冷就喜她這一點，摸摸她的頭贊賞一笑。
也只有走在她身邊的人能覺察些端倪。她身上的氣質很容易影響到人，那輕淡和雅的心情不自覺溢于形表，讓旁的人也一并心曠神怡了。
“以後有遇到什麽困擾或者需要之處，大可以來找大哥。”蒼冷遞給她一枚儲物戒，一邊道，“這是大哥給的送別禮，藍色也有準備，不是多貴重的東西，只勝在精巧，有空翻翻能找點需要的東
西出來，也算是我們盡了點心意了。”他緩緩道，“尋常大哥總天南地北跑，藍色最喜稀奇古怪又繁雜的任務，閉個關就十天半個月是常有的事，所以兩個人千裏傳音也少有開着的時候，有事就先傳個信，發現沒開就用鴿子。以後若是出師了，也定要記得來找我們。”
煙岚認真地點頭，眸中帶着感激。
藍色突然插嘴：“歌焰，揚州時還見到過的那人，名為寒江，就出身全真教，是我好友，脾性也很是不錯。有事也可尋他。”
煙岚眨眼表示明白。
“那便如此吧。”
煙岚告了別，自己一個乖乖往裏走了。走兩步，回頭看看，再往前走，這才一直到沒影兒了。
藍色心情又悲又喜，恨不得沖上去拉回來。被蒼冷淡淡一瞥給鎮住，只得收了這心思。
“你一點都不好奇？”這個時候，藍色才問道。
蒼冷只說：“是個好孩子。”
藍色靠在一棵樹上，收了表情只作沉默狀。那瞳眸明亮至極，便就是深潭般沉寂之時仍是光華流轉，流彩四溢。只是這個時候才顯出一點骨子裏的倨傲，和輕易不示人的迷惘來。
他低低嘆息：“總覺得她是不一樣的。第一眼看到，我就差點沒控制自己。看她站着，忍不住想與她說話，說了話就想拐了，帶在身邊恨不得時時刻刻看着，看多了又想摟在懷裏……”
蒼冷長身而立，面情一如既往淡淡然，聽到這話也沒什麽表示，只道：“愛情？”
藍色想了想：“也不定就是。”
“什麽打算？”
“先看着辦吧，”藍色微微嘆息，“實在不行，就當養女兒一樣養着。”
蒼冷輕笑一聲。兩人又站了一會兒，分道揚镳。
※※※※※※
世人皆知古墓派在全真教後山，言語間只前後兩字之差，地處卻甚為隐蔽遙遠，不得其門而入的亦大有人在。
煙岚如今正站在全真教與古墓派分界的巨石面前。此處離全真山門甚遠，約莫離得古墓根基也有些距離。只見石上所刻打油詩：“子房志亡秦，曾進橋下履。佐漢開鴻舉，屹然天一柱，要伴亦松游，功成拂衣去。異人與異書，造物不輕付。重陽忠全真，高視仍闊步，矯矯英雄姿，乘時或割據。妄跡複知非，收心話死墓。人傳入道初，二仙此相遇。於今終南下，殿閣淩煙客。”
細細品讀一番，煙岚有所明悟，卻正是當年王重陽與林朝英的舊事，字裏行間所話崇仰與敬意不減，可見當年風采，用在兩派分界之處也只是讓人低低一嘆而已。
煙岚斂袖沿着路邊的标識慢慢往前走，分岔口折道從山腰斜上。越走越深，滿目的綠也越發濃郁
深谧。想那佳木參天，芳草鮮美，連翹迎春灌木叢生，境況甚是怡人，絲毫不見寒冬的凋敝。早春的盛花之間，蜂蝶飛舞，還摻雜幾許稀奇的草藥，淡淡的清香和在自然氣息中，令人越發神清氣爽。
只不過她奇怪的是，一路走來，竟不見任何人影！仿佛天地間就剩下個她，與這滿山滄華。深林之中隐隐約約的鳥叫聲傳來，滿頭的陽光灑遍卻不帶躁意，她甚至覺得心魂脈絡都和入了這氛圍之中。
想這古墓派分屬江湖主要門派，人數上也足以和三大女性門派之一的峨眉匹敵，卻不知為何這入派必經道上竟無一人？就算古墓派門禁極嚴，總該會有部分高等弟子，這樣的情況也着實不該出現啊。
她又走了一會兒，感覺到視野所及處平坦開闊下來，似乎是處在谷地地形中。道路已經消失，眼前是條人為踩出來的小土路，間或鋪些碎石枯葉，路邊随意堆放有亂石殘垣。片刻後煙岚停下了腳步。前面不對勁。
她緩緩閉上眼，感受着空氣中異乎尋常的波動。驀地張開眼睛，是探音壁！
——“這是探音壁。”
軟綿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因為突如其來不曾預料，她瞳眸倏地一縮，面上卻不顯，只不動聲色回轉過頭去。
枝桠間冒出個人頭，流水般的發系着嫩黃紗帶，披一身嫩黃裙衫，倒如一只雛鳥般輕靈可愛。那眼睛圓溜溜，胳膊圓滾滾，臉上帶點嬰兒肥，笑起來的模樣帶點憨氣，眸光卻亮得緊：“探音壁是門派第一重關卡。能簡單測試來人身份，并作基本的考驗。古墓派的探音壁能辨別正邪，檢測心性。有些人是進不來的。”
她眨眨眼睛，踩着樹幹準備走出來，不妨腳踝被樹上的藤蔓纏住，好不容易解開，縱身一躍，衣帶被枝幹勾住緩了緩，整個人的身法都亂了，煙岚還未回神就見她“砰”一聲摔在樹下的大石上，激起飛塵無數。
“你……沒事……吧？”煙岚有些尴尬。
“沒事！”那女孩動了動，傻傻擡起頭，然後雙手撐地坐起來，用手掌使勁揉着肥嘟嘟的臉蛋，語氣無比冷靜，“摔慣了。”
煙岚偏頭望着她。
女孩很快恢複原樣，盤坐在石上，一手撐着下巴問她：“來拜師？”
煙岚點點頭。
女孩道：“我叫悠游，身份上暫時算你的師姐。不過古墓不講這一套，誰實力強誰就有說話權，平素裏也沒多少人會搭理別人，管你怎麽叫。今天輪到我看守山門，接待拜師的玩家——這是個任務，以後你進了古墓派也是要做的。”
悠游想了想，發現再沒什麽可說的于是站起來，拍拍屁股，跳下大石：“索性現在沒什麽人，我帶你進
去吧。今天裏面有點麻煩。”
她的身姿極為潇灑，落地時卻沒踩對步法，身子不穩往外一斜，又要摔倒的時候煙岚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悠游整個人都癱在她身上，皺着鼻子把右腿從左腿下面抽出來，擺穩重心站好，這才沖着煙岚一笑：“身材真不錯，長得也挺好，身上香味這麽自然，是體香？果然是得天獨厚的美人。”
煙岚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該回以什麽話。
“我們走吧！”悠游負手在後，朝着前方遠目，思緒跳轉的幅度實在太大，由不得煙岚跟不上。
煙岚卻是有點好奇：“你走了，那如果再有玩家來拜師要怎麽辦呢？”
悠游回答道：“守山門的不止我一個。不過今天特殊，不多而已。我離開了她們自然有收到消息過來接手的，系統反應很靈敏，而且身份高點的師姐都有特權知道重要地點的大致情況。因為不是沒有別派的渣滓來古墓這兒殺人練手，該警戒的還是要警戒。”
兩人穿過了無形的探音壁往前走。悠游笑道：“什麽顏色都沒有。七情六欲該是極淡才是，看來你的心性還真是不錯，确實适合這古墓派啊。”
煙岚倒是突然有種說不出的不協調感。面前這女孩的聲音極為綿軟，與她的輕柔是不同的，倒像拉不斷的扯白糖一般，纖纖細細總覺得很快就會斷，卻依然糾纏着一個詞搭着一個詞不會分離。偏偏那語調相當冷靜自若，平靜無波，似乎看透人世般提不起一絲活力。
煙岚正要說些什麽，突然聽到又一個聲音響起：“從你口中說出‘心性’這個詞語還真是諷刺！就知道讓你一個人守山門不會有什麽好事！”
女子氣質閑淡，長發僅束以白色發帶，身上也是極簡單的古墓派統一服裝。款款行來，腳步落在草葉間卻未發出一點聲音。
煙岚正在疑惑，卻見那人突然遞給她一個藥瓶：“喝下去。”
悠游臉上露出惋惜的表情，眼神中明明就是一副“你來得太早了”的神态。
那女子看着煙岚把解毒的蜂皇漿喝了，這才轉頭看向她，淺笑中有調侃：“呦，總算是有點良心了，這毒怎麽沒有一開始就發作？”
“換了種，這不正跟着記錄藥效呢，”悠游無所謂道，“所以說你來早了。”
煙岚無辜地站在原地，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我看倒是憐香惜玉着呢。今天你總共整了十一個人，倒是第一次出這麽漂亮的。”
悠游笑了。
“同門不得相殘。你就趁着人家還未入派下黑手！”女子沒好氣道，“我早說你這丫頭分明是星宿派的路子，當初究竟賄賂孫婆婆多少錢，她才放你進的古墓？！”
“才不去星宿派。我傻了才去拍丁春秋的馬屁。”
女子卻接着罵：“整天無所事事！有這個閑心怎麽不去找人把破誓任務做了！”
悠游連笑也懶了，就這麽挑挑眼。
“我是商秋。”她問煙岚，“你呢？”
煙岚柔柔一笑：“歌焰。”
作者有話要說：8.13
只需要修文就可以日更的日子是如此的美好呀~~~
寒煙群號164139123~~歡迎G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