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熱鬧
賀離鈞微微側過了臉, 一雙眼睛水潤潤地注視着她：“你想給我什麽獎勵？”
語氣平靜，尾音卻仿佛含着鈎子。
是在勾引，分明是在刻意勾引她！
程郁央：“…………”
其實她是在調戲他, 沒想好獎勵。
念念來敲門，打斷了暧昧的氣氛。
程郁央起身去開門：“怎麽了？”
念念抱着個毛絨絨的小兔子：“我要妹妹。”
這一瞬間，程郁央思緒轉出千裏之外，差點兒脫口而出我們會給你造個小妹妹的。
賀離鈞及時接住話頭：“我帶你去看妹妹。”
程郁央恍恍惚惚：“…………哪來的妹妹？”
賀離鈞輕聲解釋：“溫醫生, 生了個女兒。”
原來是洛桐喜得貴女。
短短不到四年的時間, 世界真的大變樣了。
程郁央沉浸在沖擊中，無法自拔，抓着賀離鈞追問：“還有啥變化你全說出來, 我先有個心理準備。”
賀離鈞思索片刻, 緩慢講起：“荀坤調去了中心城，由洛桐接任西岚城的最高指揮官。”
程郁央：“關景俊呢？”
賀離鈞：“挂職當他的政治部部長。”
關景俊一心想老婆孩子熱炕頭，洛桐有野心有能力, 警衛軍在她的管理下風氣蔚然一新。
“範卉升職當了刑事部的部長，”賀離鈞繼續往下說，“和她的Beta妻子鬧矛盾離婚, 三天後又複婚了。”
程郁央嘆為觀止：“精彩。”
大家的生活太豐富多彩, 錯過多少好戲喲。
“寇蓉調職到了督察部門, 直接隸屬最高指揮官管轄, 專門打擊警衛軍內部和強勢Alpha的違法犯罪活動，鐘磊依然在刑事部第五支隊跑外勤。”
賀離鈞平時并不熱衷關心別人的家務事，此刻絞盡腦汁把認識的人的現況說與她聽，“崔晟和聖光小隊的其他成員同樣被批準退役, 回家鄉定居了。”
程郁央：“就這些？”
也沒有想象當中的天翻地覆嘛。
賀離鈞抿起嘴唇，輕輕應了聲。
念念舉起小兔子玩偶：“給妹妹的禮物。”
程郁央微笑：“可愛, 我們拿去給妹妹。”
洛桐家先前去過一次，普普通通的小高層，程郁央只記得她還背着四十一年的房貸。
不對，算算應該只剩下三十七年房貸了。
一行人才到門口，便聽見嘹亮的啼哭聲，溫霖一邊抱着孩子颠着哄一邊過來給他們開門。
程郁央環顧四周：“洛桐不在嗎？”
“在回來的路上，我叫她順道去買奶粉。”溫霖回答，他的眉宇之間含着說不上來的倦意和憔悴。
看來即使是婦産科的醫生，親自帶起小嬰兒來，也會被折騰得焦頭爛額手忙腳亂。
溫霖擡眼掃向來客：“你想抱一下茵茵麽？”
程郁央指了指自己，溫霖點頭。
她從對方懷裏接過啼哭不止的小嬰兒，在他的教導下用正确的姿勢抱着颠兒哄她。
寶寶安靜了片刻，以更加具有穿透力的聲音大哭着，刺得人耳膜生疼。
程郁央：“…………”
下意識地想要将魔音穿耳的生物丢出去。
她完全不會哄啊。
賀離鈞看出她的窘迫，接手：“給我吧。”
他倒是有耐心，一只手攬住寶寶的臀部，讓寶寶的頭和胸靠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溫柔地拍着背。
寶寶在他的安撫下，漸漸止住了哭泣。
程郁央：“想不到你挺有哄孩子的天賦。”
“不是……”賀離鈞看了她一眼，淡聲解釋，“念念小的時候比茵茵更愛哭，哄出經驗了而已。”
念念小的時候，很愛哭嗎？
程郁央下意識追逐着女兒的動向，念念站在沙發上，拿出小兔子玩偶想和妹妹玩。
奈何茵茵既聽不懂她說話，又不會陪她瞎跑和胡鬧，念念對妹妹喪失了興趣，扭頭自個玩去了。
念念跟個小大人似的，竟也有惡魔的一面？
程郁央第一反應是慶幸。
幸好念念已經長大懂事，讓她應付嗷嗷大哭的嬰兒，她寧可和初代種大戰三百回合。
第二反應是有些微的愧疚，她給賀離鈞留下孩子時，單純是怕他想不開上吊自殺，給他找點事做。
沒考慮到拉扯孩子，其實是件艱辛的事情。
賀離鈞看她的一眼裏包含了怎樣的情緒呢？
太複雜了，程郁央品不出來。
賀離鈞哄睡了茵茵，把她放回到嬰兒床裏。
程郁央在枕頭邊放了個紅包。
溫霖驚訝出聲：“這是幹嘛？”
“補的禮金，給茵茵的壓歲錢。”程郁央摸了摸鼻子，想到洛桐馬上到家，到時必然又是一番推辭，于是抓過賀離鈞和念念便向外跑去，“我們有事先走了。”
念念仰頭：“媽媽，我們要去哪兒？”
“…………”程郁央回答，“去逛街。”
程郁央牽着念念漫無目的地在城中溜達，西岚城的景象和記憶中的大不相同……變得更加繁華了。
“西岚城建起了新的城牆，當初被初代種破壞毀滅的建築有一部分拆除重建，另一部分打造成了景點。”賀離鈞将城市的發展歷程娓娓道來。
作為唯一一個經歷蟲潮、初代種攻城的城市，西岚城在兩點上做文章大力開發旅游業。
原來的第四區規劃打造成了怪物主題樂園，宜光城游樂園裏的妖怪屋是跟風模仿來着。
旅游業發展起來，接待的游客愈來愈多，西岚城自然而然地變得繁華熱鬧了。
程郁央“唔”了聲，腳步沒停，不知不覺走到了城外，随後驚呆在了原地：“那是什麽鬼東西！”
兩尊巨大的銅像，在陽光下屹立着。
一尊是栩栩如生的觸手雕像，另一尊是位人類女性，該不會是為她打造的吧！
賀離鈞肯定了猜測：“是你。”
念念：“你是真媽媽，它是假媽媽。”
程郁央一輩子都沒有如此崩潰過。
“太醜了！根本不像我。”程郁央目光呆滞，繞着銅像左三圈右三圈地轉，越瞧越是崩潰。
“能不能把它銷毀啊？”她說着撸起了袖子。
賀離鈞沒來得及阻止，旁邊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姐你看完了沒？咱這都排隊等着呢。”
程郁央回頭，對上舉着旗子戴着導游帽的年輕男人，身後跟着大約二十幾個游客探頭張望。
賀離鈞伸手将她牽到邊上，讓開一段距離。
“現在站在你們面前的！就是西岚城的女神銅像……”導游登上高臺侃侃而談，介紹着銅像來歷。
游客聽他繪聲繪色描述當初的場景入了神，“張哥，聽說你見過本人，真的假的啊？”
“當然是真的。”導游得意地仰起脖頸，“那天我拿着武器和初代種搏鬥得難舍難分，不過怪物太難殺了，在我落入下風時正是女神出現救了我。”
程郁央：“噗——”
她仔細打量導游，居然真的略有眼熟。
程郁央的目光落到他的一排耳骨釘上，終于想起來，是初次進入西岚城遇到的黃毛。
對方把頭發染黑了，鼻環和唇環去掉，收拾得清爽，乍然一瞧和過去模樣相差甚遠。
程郁央站在旁邊聽着他大力吹噓「女神」如何如何，實在受不住捂起了耳朵。
“銅像是西岚城的文化象征之一，”賀離鈞适時補刀，“恐怕是不會同意你銷毀的。”
程郁央郁悶地蹲在地上畫圈圈。
尤其是游客一個個興致勃勃地上去和銅像合影，更是令她尴尬得腳趾原地摳出一座城堡，想死。
賀離鈞第一次見到蔫兒巴巴的央央，大感稀罕，同時又覺出幾分可愛的意味，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
大家是在崇拜媽媽，媽媽為什麽不高興？
念念不理解，但有樣學樣摸了摸她的頭。
程郁央緩了一陣子，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機械地邁動兩條因蹲得太久而發麻的雙腿向遠處走去。
導游瞥見她的背影，撓了撓後腦勺，剛才沒太注意，回憶下總感覺那位游客是見過的。
奇怪……是在哪兒見過的呢？
程郁央走到深坑邊，站在立碑處往下瞧：“我記得，裂谷不是閉合了嗎？”
“………………”賀離鈞不好意思說坑是他挖出來的，“是為了紀念你所以造了個新的裂谷。”
程郁央“哦”了聲，沒有深究背後的故事。
打眼一瞧，裂谷邊緣地帶設了圍欄和供桌，桌子上擺滿了鮮花和當地特色美食。
程郁央拿了塊糕點，竟然挺好吃的。
她挨個品嘗了一遍，味道好的會順道拿一塊給念念，一大一小兩個人吃得不亦樂乎。
“喂喂！這是供給烈士前輩的，你們懂不懂規矩啊！”穿着保安制服的大漢上前阻攔，等看清楚了程郁央的臉，驚愕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你、你、你……”
他揉了好幾下眼睛，确認不是眼花了。
程郁央微笑：“給我的，我不能吃嗎？”
“能、能！”保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撸起了袖子亮出一整條手臂上的黑色刺青，“您記不記得我？”
古早的記憶回籠，程郁央開口：“黃牛？”
注冊身份時要帶他們插隊的花臂大漢。
“是我是我。”保安高興地道。
“我以為黑蛇組織裏的成員全部下獄了。”程郁央說，對方手臂上的文身是黑蛇……
不對，文身上露着森森獠牙的黑色蛇頭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猙獰湧動的觸手。
程郁央：“………………”救命！
“嘿呀，”花臂一拍頭頂，“我是最底層的沒幹嘛壞事，查過以後就給我放出來了。”
疤臉可不一樣，直接牢底坐穿咯。
“我改過自新了，現在在樂園當保安。”他說着說着，身體猛然往前一撲，跪倒在她面前，“我一直想要感謝您，救我一條狗命讓我有好好做人的機會。”
對陌生人的突然接近，程郁央警戒心拉滿，下意識地釋放出了一根觸手将他遠遠拍飛。
自空中浮現的觸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他游客不清楚哪來的觸手，還以為是主題樂園安排的新的表演節目，于是一窩蜂地湧上來。
面前似有雪花呼嘯着飄過，視線模糊了一瞬間，再定睛一看觸手已然消失不見。
程郁央狂奔幾公裏，終于甩開人群，她把臉埋在賀離鈞的懷裏不肯擡起來：“我不敢出門了。”
“西岚城見過你的人不少。”賀離鈞想了想，到旁邊的紀念品商店買了口罩戴在她臉上。
念念跳起來：“我要我要。”
她要和媽媽戴一樣的。
賀離鈞料事如神，買的是家庭裝的三只口罩，另外兩只分別給念念和自己戴上。
口罩上印着觸手的卡通拟人圖片，非常可愛。
程郁央戴上口罩，心裏松快了些。
他們跑到了主題樂園靠近出口的位置，街道兩排是挂着不同招牌的紀念品商店。
唯獨一個商店門口排着長隊，生意格外紅火。
程郁央好奇地走近，店內賣的是銅像的縮小紀念版，種類單一看不出有特別的地方。
“這位女士請你自重，”店主義正詞嚴地開口，“要在店裏消費了才能摸的。”
…………聽起來是在進行什麽了不得的交易呢，不過聲音耳熟到令人聯想起某位故人。
程郁央探頭張望，店主果然是寧揚。
顧客買了件商品，付了款。
寧揚背過身掀起衣擺，露出滿是疤痕的後背。
顧客伸手放在他的背上，口中念念有詞：“保佑我，保佑我今年一定考上帝國第一軍校。”
寧揚放下衣擺：“下一位。”
下一位顧客是同樣的流程，他近距離觀察猙獰傷疤，口中啧啧稱奇：“真有怪物從你體內跑出來？”
“我是唯一一個受到污染沒死的人，官方記錄在案，”寧揚驕傲地展示證書，“如假包換，劣質退錢。”
受到污染卻沒有死，萬中無一的幸運兒。
顧客将右手放上去：“保佑我期末考不挂科。”
寧揚想瞅一眼隊伍還剩多少人，卻跟被雷劈中一樣，愣愣地站在櫃臺後方。
“程……”他剛想叫出口，程郁央緊急比了個噓聲的手勢示意他千萬別叫名字。
寧揚生生把話咽了回去，匆匆接待完剩下幾個顧客，關了店門跑到他們跟前。
“你沒死……你複活了。”寧揚語無倫次地說話，最後幹脆用力地抱住了她，“太好了。”
賀離鈞頓了三秒，見他沒有撒手的意思，雙手握拳，放在嘴邊裝作不經意地咳嗽了一聲。
寧揚後知後覺地放手，退後了半步。
程郁央打趣：“你都當上老板了，挺厲害。”
“嗯。”寧揚不自然地應了聲。
擊殺蟲獸，帝國發下了獎金，他拿着錢開了個小店，來買東西的人很少，對他經歷感興趣的倒多。
寧揚接受了新聞采訪，在媒體宣揚下頭頂幸運光環，他開的店成為了西岚城必去打卡的景點之一。
寧揚心裏有千萬句話想說，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他彎下腰給念念塞了個觸手小銅像：“送給你。”
好耶！念念高興地收下：“謝謝叔叔。”
她喜歡收集一切和媽媽有關的周邊。
“今天晚上有聚餐，你來嗎？”程郁央邀請，她可不想挨個一遍遍重複經歷，湊一塊說個明白正好。
“還有聚餐？你早都回來了，為什麽沒有人通知我！”寧揚的語氣中帶上了悲憤，“你們孤立我！”
程郁央：“呃。”
“被孤立的好像還有我。”幽幽一聲嘆息，白珏出現，“好歹相識一場竟是連頓飯都不配和你吃了。”
程郁央：“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怪物主題樂園，”白珏微笑，“白家開的。”
白家原本是開連鎖酒店的，白珏繼承家業，主動提出和官方合作将第四區重建的想法。
程郁央無奈地道：“我讓洛桐加兩個位子。”
“定的包間要是太小的話，直接來凱思銳酒店好了。”白珏語氣淡淡的發出邀請，“我請客。”
最後三個字未免太有誘惑力了。
程郁央将聚餐新地址發在群裏：“好。”
白珏甚至備好了車：“出發吧。”
他為彰顯紳士禮儀，彎腰給程郁央開門。
想開門卻慢了一步的賀離鈞：“………”
再獻殷勤央央也不會看上你。
白珏睨他一眼，父憑女貴的人有臉得意？
“別忘記我呀。”寧揚急匆匆地道，搶先第一個上車，生怕晩了就會被無情地抛棄。
白珏額角青筋跳了跳，強忍下來。
賀離鈞見到情敵吃癟，內心舒暢，再看寧揚都不由覺得他變順眼了一些。
白家的房車內部寬敞，甚至帶有一個能橫躺的沙發，五個人坐在裏面綽綽有餘。
抵達酒店門口時，天上飄起了小雪。
賀離鈞先行下車，一片雪花恰好落在他的眼睫毛上，他将外套脫下遮在央央頭頂。
程郁央眨眨眼：“我不怕冷。”
賀離鈞搖搖頭：“雪打濕了會冷的。”
“別秀你們的恩愛了，行不行？”白珏饒是再有教養，面對此情此景仍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酒店裏有暖氣，凍不到各位的。”
賀離鈞：“…………”
不反駁，牽起央央的手往裏進。
念念自然地牽起媽媽另一只手。
賀離鈞的手是熱的，念念的手也是熱的。
他們是從城外回來，速度慢些，洛桐等人提前到了，沒進去而是在門口等着。
範卉跺了跺腳，催促：“你們快點。”
寇蓉性子急躁，海東青幻化成了一只小鳥，啄着她的衣領大力拽着她往前走。
一群人嬉笑着圍住了她。
家人、朋友……這些她曾以為非常遙遠的事物，如今切切實實環繞包裹着她，心中生出無限暖意。
程郁央發覺她弄錯了一件事。
西岚城的冬天，其實并不是那麽的冷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