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場
“學長, 有個辦法可以治你這個病症。”蘇燈心拉住了白及的手。
白及的表情很懵,他的手被蘇燈心牽着,就仿佛一根線狠狠揪住他心的一角, 很有力量的往前拽着, 不容他拒絕。
逆着穿過走廊上的學生,那些學生臉上詫異的注視,讓他羞澀低頭避開視線的同時, 又發自內心的高興。
“你觀察過這個世界嗎?”走在前面的蘇燈心臉上挂着奇異的表情, 看起來像志得意滿,目光銳利且自信。
“這裏嗎?”
她的話讓白及仔細回想起來。
“導航。”他說。
蘇燈心目露贊許。
“沒錯, 從導航中可以看到, 我們其實是在一個圓圈內活動。”
家在圓圈的最中心, 白及所在的大學,是在最外圈的邊緣,沒有直行的道路, 想要從家去學校,就要沿着路一圈圈繞到最外面。
“你要做什麽?”白及問。
“你應該問,我們要去做什麽。”蘇燈心把他拉到身邊,停在教學樓門口,“你車呢?”
白及指着一輛銀色的五座家用車,“那個。”
“上去, 就按我說得開。”蘇燈心調出導航,“繞到學校東邊那個門, 之後就一直朝地圖外筆直的開!”
白及:“……會不會出問題。”
“就是出問題,又會如何?”蘇燈心反問。
白及這才明白過來, 蘇燈心這是在點他。
他又指了指懷裏的嬰兒。
“但我還帶了個孩子……”
蘇燈心:“你車上不是有安全座嗎?”
“也……好。”白及在車上給嬰兒換好了尿不濕,仔細安放在安全座椅內。
他發動了車, 試探着,緩緩開出學校。
“走,往導航圖邊緣走。”蘇燈心慫恿。
“萬一……”
“沒有萬一。”蘇燈心說,“大不了一死,白及,這只是個故事,你不需要循規蹈矩。”
白及想,再猶猶豫豫就不好看了。
“我運氣很差。”他這麽說着,踩向了油門。
車逐漸提速,蘇燈心打開了窗戶,勁風猛烈地吹直頭發。
車上的孩子開始放聲大哭,猶如魔靈暗示他們三思。
孩子的哭聲讓白及猶豫了片刻,但很快,他将油門踩到了底,指針飙到了最頂端。
蘇燈心眯着眼睛,露出笑容。
道路的盡頭他沒有停,而是沖向了灰暗的邊界。
突破未知區域後,兩旁的景色出現重複,後座上的嬰兒猶如被關機,睡着了。
蘇燈心看到了,沖向虛假的邊界時,白及沒有閉眼睛,他的表情是沉靜的,眼神中卻迸發着光彩。
那是一種興奮的光,淩傲自信,和她記憶中那張光榮榜證件照的他越來越接近。
她喜歡白及意氣風發的模樣。
當年能讓她為那張照片駐足的,并不是白及的相貌,她從始至終想要再看一眼的,就是他眉眼間的意氣風發。
東海有一種寶石叫淩雲,不能打磨,打磨反而不如從前亮,所以那種開采時就天然擁有漂亮形狀的淩雲價值最高。
白及……和淩雲挺像的。
“學長家,賣淩雲嗎?”
“嗯?你對這個也有興趣嗎?”白及的聲音穩在風中,很清晰地鑽入耳朵,“我家有一塊淩雲,可不是賣的,是我舅從老家撿的,形狀很別致。”
“什麽形狀?”
“海浪。”白及說,“半個巴掌那麽大的,淺海青藍色,你要懂這個你肯定知道,這種顏色和大小非常罕見,有價無市,而且我們都挺喜歡的,就不賣。”
“越聽越像了。”蘇燈心笑道。
“像什麽?”
蘇燈心沒有回答。
窗外從一開始單調重複的風景路燈,變成了碎裂的彩色晶片,就像在錯亂的時空中全速前行。
魔靈跟不上他們的任性,蘇燈心趴在車窗上,靜靜聽着熱烈的馬達聲。
時速應該超過了一百八,而且……
蘇燈心的身體跟着車的颠簸向上跳了一下。
白及在危險駕駛,他甚至把安全帶摘了。
這家夥,果然。
有翼族和人魚種有一個共通之處,他們骨子裏喜歡競速。
人魚種最快的游速大約是每小時九十海裏左右,所以陸地上車速一百八時碼,對于白及而言,也并不算最快的。
海是廣闊的,陸地是有條框的,所以也有一種說法,人魚種在陸地上生活久了,大多數都會抑郁。
“哈!”白及發出了愉快的聲音,“嗷呼!”
“蘇燈心,你游過泳嗎!”白及說,“下次咱們比賽!”
非水栖有翼族雖然喜歡競速,但不太喜歡水。在水裏用不了翅膀,反而壓抑他們的本性。
蘇燈心:“我找別人跟你比賽。”
“他們三個比不過我。”白及在陳述事實。
蘇燈心:“東海再送介紹帖來,我就答應了,讓你的龍兄弟們下水和你比。”
白及噎了下,哈哈笑了起來。
蘇燈心第一次見他這麽笑,足足看了十秒* 。
“沒比過。”白及說,“但我認為,堂堂正正比,我未必會輸。”
“原來,你開心是這個樣子的,像從前的那個學長了。”蘇燈心的眼睛還在看着他。
白及感受到這個視線,側頭和她對視了幾秒,笑了。
“蘇同學,喜歡哪個?”
“你是在問自己,還是問他們?”蘇燈心眼睛亮了,靠着他坐近了些。
白及不說話了,他想問的是蘇燈心喜歡哪一個他,但她卻提到了其他人。
車速漸漸回落,又能看到模糊的邊界了。
“我運氣,一直不好。”他連同語氣都低落了下去。
他能看出蘇燈心對其他幾個的喜歡,但他始終看不出蘇燈心對他的喜歡。
他們就像普通的同學,擁有着比普通同學更進一步的小團體友誼,他知道蘇燈心不讨厭他。
但問題是,蘇燈心這樣性格的,她誰都不讨厭。
白及很清楚自己的觀察和情感捕捉能力,他不是很鈍感的人。如果他戴着濾鏡,都沒辦法說服自己,蘇燈心喜歡他,那麽就只有一種可能……
“我肯定是在最後。”他自言自語道。
“如果你說的,是我想的那個……”蘇燈心決定不再觀察下去,她坦白道,“是流動的,學長。”
邊界就在眼前,白及剎了車。
蘇燈心沒系安全帶,整個人往前沖,白及伸手攔住了她。
“像轉盤一樣,對吧。”白及沒再說什麽。
這并不是給他希望。
如果她的喜歡,是轉盤般流動,那不就是龍主轉了二十多年的那個賭盤嗎?
而他,運氣最差啊!
白及自嘲般輕輕笑了,再次踩下油門,車沖破了邊界後,回旋的道路出現在車輪下。
導航重新上線,顯示二百米外的那個建築,正是蘇燈心計劃要帶白及去體驗的獵場。
似乎是因為剛剛的話題最後氛圍并不好,兩人默契地翻篇不再提。
“巧了,獵場!既然到了,那就來玩吧,學長。”蘇燈心下了車。
“孩子呢?”白及轉頭看向睡醒睜開眼的嬰兒。
“帶上,總不能扔車裏。”蘇燈心說。
白及再次将嬰兒袋綁在身上固定好孩子,這個孩子仿佛就是他的氣質轉換開關,有孩子在身上挂着,他就像個家庭主夫。
蘇燈心倒着走了兩步,跑過來擡手,揉亂了白及的頭發。
白及狀況外,懵道:“為什麽?”
蘇燈心:“氛圍更搭。”
把他頭發揉亂後,搭配着這孩子,就看起來更委屈了。
白及伸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鏡,踉踉跄跄跟着蘇燈心進了獵場。
獵場其實是個舊游樂園,被女主改造為自己的獵場,婚姻生活遇到苦悶了,就一個人帶把槍,到獵場實彈射擊。
這裏其實發生過一段重要劇情,男主被坑貨弟弟陷害,有次找到了這裏,踏入了女主的秘密基地,并在危險時刻拔槍射擊,女主意識到他會玩槍後,對他的不信任更深了。
“你玩過嗎?”蘇燈心拼裝好一杆獵槍後,問目瞪口呆的白及。
白及瘋狂搖頭。
“過年打氣球算嗎?我槍法還挺準。”他說。
“你過年打氣球用什麽型號的槍?”這下輪到蘇燈心好奇了。
白及卡殼。
“……你沒玩過?”
“沒有。”蘇燈心回答。
白及很難相信,“你都在你房間裏實裝美食城游樂場了,你沒玩過打氣球?”
“沒啊。”蘇燈心裝彈上膛後,潇灑将槍托一頂,随口道,“我的游樂場裏沒這個項目。”
白及恍然大悟道:“也确實沒必要。”
她都玩真槍了,還保留假槍打氣球有什麽意思?
“這都是真彈嗎?”白及掂着手中沉甸甸的槍。
“當然。”蘇燈心聳了聳鼻尖,“我能聞得出來,而且手感也是真的。”
“……”白及沉默了會兒,仔細給懷裏的嬰兒戴上耳罩,跟在蘇燈心後面,“走,怎麽玩?”
“我不知道她這個什麽玩法。”蘇燈心道,“但應該很有意思。”
可實際情況讓蘇燈心大失所望。
女主的這個獵場,玩的是有軌道的移動靶,它們一般藏在游樂場的可移動設備上,打開總閥,整個游樂場亮燈後,這些靶子會死板地移動。
這種程度更适合白及這個水平的選手。
蘇燈心放棄自己的玩樂,将精力投入到教白及打靶中。
“不用怕子彈殼。”蘇燈心說,“不要眨眼。”
學霸乖乖點頭:“好。”
總體來說,白及學東西是真的快,他認真紮實,只要給畫一條路徑,他就能穩妥地走向成功。
半個小時後,白及已經可以和蘇燈心一起坐上過山車打靶了。
懷裏的嬰兒大哭伴奏,而兩位家長卻在飛馳的風中,端着槍默默比賽着。
計數結束,成績揭曉。
沿途三十九靶,白及中靶三十,穩在六環以上。
蘇燈心他的這個成績相當滿意,第一次當老師就得到學生快速的正向反饋。
“可以。”蘇燈心舉起雙手。
白及愣了愣,輕輕和她擊掌。
蘇燈心捏住了他的手,“別動。”
白及的耳朵應聲變紅。
他太緊張了,他猜到了蘇燈心的用意,因為她現在正用熱切的目光注視着他。
他避不開這樣的目光,口幹舌燥,很想跳進水裏吐泡泡。
白及餘光瞥到了一個洗手池。
太淺了。
不然,他真的要鑽進去。
最終,白及喉結動了又動,艱難開口道:
“我、我渴了。”
他語氣軟糯,說完這句話後,手指就掙紮着想要從蘇燈心的手心偷偷溜走。
但蘇燈心卻一歪頭,慢慢揚起了嘴角。
“渴了?”蘇燈心放下手,卻沒有松開,順勢牽住了他的手,“那麽,恰巧能去一個地方。”
酒吧,黑莓酒吧。
“我們還帶着孩子……”白及小聲道。
“真的是孩子的問題嗎?”蘇燈心眼神無比專注,依然直視着白及。
他逃不開這樣的注視。
“你知道的,孩子不是借口。”蘇燈心說,“我要你親口告訴我,白及,你的真實想法,不是要不要去,而是,想不想和我一起出去約會,而不是回家做飯伺候那個書中的路人甲。”
“想的,燈心。”白及回答得很急迫。
蘇燈心沒給他反應的時機,飛速問道:“因為不想在家做飯,對吧?”
但白及頭腦清醒地回答她:“也想和你一起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