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控這種生物啊
正值午後,陽光鋪展,今古傳奇門前采光條件非常好,此季暖涼交界,也正是一年中最為舒适的時節,可煙岚站在這樣的和風柔光之中,全身上下卻冰冷得沒有一點溫度。
她微微低垂着眼睑,臉頰邊柔軟的發被風撩着輕微拂動,唇角笑容淡淡,面情依然靜谧又清雅,袖子輕輕攏着,是很随意的站姿,只因這氛圍的安詳,陽光似在畫卷一般的姿影外勾上淡淡的柔邊,連空氣中漂浮的灰塵顆粒都發散着輕微的光色,美好得不似凡人,卻恰恰是這樣完美到不真實的畫面,清晰地提醒旁人,這,只是數據——可真的,是,從頭到腳沒有露出任何破綻的姿态。
誰能知道呢,煙岚衣袖下看不見的手在顫抖着,就算能努力維持住外面的鎮定安然,牙齒根處消不去的戰栗卻那樣分明地揭示出她的恐懼。
是的,恐懼。她知道這恐懼是因為什麽,知道恐懼因何而來,卻想不明白,為什麽,在毫無意識的時候,這種情緒已經出現在自己身上,無法控制,亦無法調節,就仿佛……本能,那些幾乎為她所舍棄的很久不曾出現的,本能!
白發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那樣安靜地看着他,依舊是沉默的空洞的眼,依舊是平靜到沒有任何波瀾的面容,卻是那樣專注——可就連專注都看不出任何意味!
他說,你們的代碼是一樣的,你們本來就是同一段數據。
那瞬間煙岚幾乎清晰地感覺到身體都被抽空、靈魂不知所蹤的茫然,完完全全地不知所措。
你們,指的是誰?一樣的代碼,又是什麽?同一段的數據,是哪個與哪個?
她在意識還沒有回籠,思緒沒有轉彎,甚至是還未明了到這些話語的意思是什麽的時候,就有某根神經被狠狠地觸動,然後,身體随之而起的巨大恐慌如黑洞般幾乎将她吞沒。
然後,同樣沒有思考話語中的含義,她就已經知道,身體會産生的這樣的反應與情緒,只會是在面對身份危機的時候。
身份危機……人控的存在。
思維開始發散。
他很明确地提到了01的代碼,但他又是怎樣知曉的呢?不可能是出自黎明島,虛無旗下每個工作人員都有簽署密令,直接監控者是主腦,一旦違規,給予制裁的也是主腦,他不可能與後臺有任何的關系。那麽只有非法手段……混元正道的一切都由主腦掌控與操縱,理應說不應該出現漏洞,但她對這方面沒有研究,據她所知,現實中即使在主腦眼皮子底下,還能入侵數據庫或者繼續截取數據并且不留下任何證據的人也不是沒有,這個可以暫且不管。
01是人控代碼,是她在這混元正道的游戲世界中标志着唯一身
份的數據代碼,這是不會變的,也就是說,不管她在游戲中以怎樣的外貌、身份出現,她在構成混元正道的數據世界中的本質數據永遠都是以01為首的同一段,最多是加了點僞裝或者修飾……這樣想來,白發說的“一樣”便不難理解。是指她扮演NPC時曾用的那些身份雖然不同,但背後控制她們的卻是同一……段數據。
最不該洩露出去的東西,居然有玩家知曉了。數據庫是整個游戲的核心,而關于人控的一切數據更是重中之重,即使是後臺想要調出去都必須經過主腦道道程序的審核與批準……她該對主腦有信心的,可,白發,卻偏偏知曉了。
為什麽?為什麽呢?
她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對她說這些,更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些什麽……猜不透他的籌碼,也摸不準他的用意,但只要他有一點可能會知道人控的存在,那麽,就必須将這件事當做最高等級的危機來處理……人控的存在秘密絕不能洩露的,否則,整個虛無就完了——白發能探知到這些數據,表明了他至少有這種本事和對應的後臺。
然而煙岚不懂,她想不明白。她确實見過白發,與他相處過一段時間,以煙岚的身份,在明月鄉中,但白發說的是“她們”,也就是說,他見過別的外貌與身份的她,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方面留下了錯誤,或者破綻,令得白發不惜……用非法手段也要去取得背後的數據。又或者只是純粹的巧合——但巧合的可能性,她是連半分都絕不可能會相信的。
煙岚的主身份便是正道尊上,可根據任務安排,她扮演過不少角色,也有兼職臨時工,白發……究竟見到的是哪幾個……為何,她從來都沒有印象……
但無論他的用意是什麽,既然他探知到了她的數據,那便是她的過失。無法推卸,亦不能逃避。
不知為何,煙岚根本抑制不住仿佛缺失了某些部分般的惶懼。她就這樣不露端倪地站在白發面前,渾身冰冷得毫無溫度,身體與心理表現的巨大的反差讓她的手甚至控制不住地痙攣起來,但她還是,半點沒有顯露出來……
空蕩蕩的街上,終于,又出現了另一個玩家。
抹茶不安卻強裝鎮定地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眼角餘光左瞄瞄右瞄瞄仍有驚魂未定,似乎在為這樣大的城市居然沒人而惶恐,直到終于看到白發,整雙眼睛都亮了起來。馬上奔過來,真站到面前反倒是扭捏起來了,因為她一不小心忘記了,塞西爾的任務就是讓她暗地裏跟着自家老大,順便悄悄看一眼讓他終于不淡定的NPC是怎樣個模樣……但她先前為死寂得仿佛大屠殺過後的城池給搞怕了,沒有隐藏蹤
跡……再說就算她藏了,她也不會認為自家老大會發現不了。
這樣一想,沒了心理壓力。
“老……”還半個字梗在口中沒說出來,她局促地頓了頓,想到環境不對,迅速改口,“大人。”
白發緩慢地轉過頭,動作流暢卻分明帶出了某種機械般的凝重感。
抹茶渾身寒毛倒豎,兩眼望着地下愣是沒敢擡頭,想也不想全盤交代了:“塞西爾讓我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沒有。”白發說。
抹茶僵在原地,某種緊張到了臨界點反而是心平氣和了,反正全部豁出去了:“那您什麽時候下線?塞西爾從皇宮裏調來了最好的醫療設備跟醫護人員,您就算不願浪費時間接受治療也總該做個全面檢查,讓塞西爾放心也讓他們可以制訂出合适的方案……”
白發沒說話,只是靜靜盯着她,直盯着她到渾身直冒冷汗。
最後他說:“他們在城外。”
明明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但抹茶抹茶想也不想行了禮就飛快轉身往來的方向奔走了,中途同手同腳差點把自己絆個半死。
沒正面回答代表這不是她們該知道的,與其小心翼翼揣度探聽還不如揣着糊塗當明白,至于他說的那句也很明确,阿月跟花花在城外,她最好也跟他們在一起,嫌她礙眼了……塞西爾是白發的首席副官,大到帝國公事小到貼身事務全部一手包辦,而她在塞西爾手下混了那麽久對于這位大人的脾性卻是了解至極。
白發的任性在于他們所得到的永遠只有個結果,而他壓根就不會透露半個字的原因與過程。
沒了旁人,此間又沉寂下來。他轉頭看着靜谧站立的NPC,表情沒變,看着就只是看着。
煙岚幾乎是在數分數秒地祈望着時間迅速耗完。在她心目中,白發的難纏已經遠超白夜……至少白夜還是能掂量輕重的,知道這個小小的低級文明扛不起他一片指甲的重量,未免自己的樂趣迅速崩潰所以按照規則來行事……但不管白發的現實身份是什麽,他試圖觸碰潛規則的時候就代表了他的違規。
一秒,一分,一刻,一小時,一時辰……
時間熬到的瞬間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這些天的成績反饋,然後果斷消失在原地。
最後空蕩蕩的大街,只有他站在原地。
白發頓了頓,扭開頭看向某一處屋頂。這樣注視了約五秒之後,女子尴尬地起身,慢吞吞跳下來。
“大人……”
白發招出坐騎,動作幹脆利落地跨上。
抹茶的表情變作了驚恐:“大人您去哪——世家之争馬上就要開始了——您不參加了嗎——”其實她更慌張的是不知道
怎麽跟頂頭上司彙報他的行蹤……
寶馬潇灑地一個旋身,正待邁踢,又緩了步子,白發拉住缰繩,頓了頓,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揚長而去。
抹茶站在後面,皺皺鼻子表情痛苦地蹲下去。
故意的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報複她礙他眼了,做電燈泡了,讓她交不了差……絕對是故意的啊……
話說,原來大人喜歡那種類型的女人嗎?
※※※※※※
煙岚坐在小樓中發呆。
園中繁花似錦,黃昏殘紅如血,席涼的風拂着紗簾輕舞,空中飄浮着濃郁的花香與木香,仍是舊時的味道。
她坐在窗口,已經不發抖了,但是手腳冰涼,連唇上都沒有溫度。
她很恐懼,她說不出自己有多恐懼,荒謬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恐懼。
但,似乎是,白發說出那幾句話直到現在,她都無法讓自己完全鎮定下來。
為什麽呢?為什麽呢?
她根本想不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她更摸不到事件的核心,或者本質!似乎,每當要深入地探尋出什麽答案的時候,就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力量阻止般——就似乎大腦深處被挖掉了一半,又或者那裏原就是空白的什麽都沒有的——而這,更加深了她的恐懼!
她更不懂的是,她,為什麽會在明月鄉。
明明應該是回到沉夜山莊去的!明明是應該在沉夜山莊的!她只有這兩個選擇,可原本是沒有任何理由會選擇明月鄉的,可,她現在就是在這裏。
煙岚望着窗外那一片似錦鮮花,胸膛空空得摸不着邊際。
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她想。
她确信自己不會露出任何破綻,為何白發會那樣步步相逼?她确信自己沒有出任何問題,為何一錯再錯,事與願違……
可真的是……沒有任何問題……?
她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一點動搖一點游離之後,對于掌控自己掌控周圍的一切都好像失去信心一樣……白發一定是觸動了什麽她所不知道的但是極其重要的東西!她必須得找到那是什麽,然後才能應對地給予補救……
可這一切,原就是怎麽回事呢?
煙岚握着自己的手,緩緩閉上眼睛。心神安靜下來,身體也跟着安靜下來,她幾乎是心平氣和地等待着主腦的傳訊。
可是,主腦,沒有給予任何的回應。
不應該的,這又是不應該的。
主腦不可能沒有監控到今古傳奇門口的那一幕,白發說的那些話幾乎都可以的當成是最敏感的句子,不可能不在主腦那裏備案的……人控存在的危機,她所出現的失職,哪一個……都不可能被主腦放過的。
這種事,原本她以為,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在她身上的,但偏偏就出現了!沒有先例,她更不知道怎麽處理,她能寄托希望的,只有主腦。而,她坐在這裏等,等着未知的可能,等着謎底的揭示,等得那莫名的恐懼一層一層加深,主腦,仍沒有任何的訊息給她,甚至,連流浪者,都沒有一個上門。
為什麽?為什麽呢?
煙岚最後沒有等到主腦。她等到了白發。
夜已降,月色如水。她自己跟自己下棋。手指冰涼,連棋子的溫度都暖過她的手。每落一個字,之後,便是漫長的放空。
白發在小樓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他像是終于看到這裏開着花一般,凝神地專注地看了許久,才進入小樓。
他是玩家。他做事可以沒有任何顧慮。她是NPC,跟這背景連接在一起的NPC,沒有觸發的情況下,她可以永遠不給予回應。
他推開門,掀開簾子,進入裏間。站在原地靜靜望了她些許時間,慢慢走過來,坐在軟榻對面。
棋,剛開局。只是稀少的幾顆棋子,她竟用了那麽漫長的時間。
“這局棋,與我繼續罷。”白發低低地說。他的眼睛,看着她,一動不動。
明明是征求意見的詢問,卻是用陳述的方式表達出來。
煙岚,也擡起頭看着他,但是沒說話。
白發的心中一動,正對上她的眼睛,視線交彙的瞬間,放在身前的手,幾乎都控制不住地顫了顫。
他無法想象,從青河城全力趕到明月鄉,卻當真賭對了她在這裏之時,那些一閃而逝的他所不能明了的情緒。他更無法想象,當她擡起頭,看着自己的時候,那些在他生命中,從未曾曾出現過的……感觀。
那三年,她就在樊離身邊,那麽多時間裏,她跟他站在同一個屋檐下,但是,他從未正眼看過她幾次,他從未與她說過話,她的視線,亦從來不會在自己身上停留。而他眼睜睜地,看着她與樊離的交流,與赫連讓的交流,與那些和她搭讪的人的交流,不說話,卻總是,看着他們的……而他的福緣,太低,太低……他從不曾跨過那一步,卻忘記了,她只是NPC,不去觸發,她永遠不會給予回應。
白發那樣定定地望着她,他不說話,她低下頭。
白發的眉宇的線條忽然放緩,即使是這緩和依然顯得過于生硬,似乎,從來不曾試過這樣做,他說:“我知道,你的智能程度,是極高極高的,甚至比樊離,還要高……否則,一段程序,不可能兼容更高級的程序。你的存在,與其說是為了這個小樓,不如說,小樓只是你停駐的驿站。”
他可以将這些直接說出口。因為他所面對的,只
是NPC。NPC只會聽他們程序包含範圍內的話,剩下的,就算他說了,也會被系統直接屏蔽。智能程度再高的NPC,也只是,NPC。
他怎麽可能想不明白呢,她是她,殷楚也是她,同樣的身份代碼,标志着這兩個不同的角色背後,是同樣的一段數據。數據編寫的時候,低級程序可以用高級程序為藍本來改換,但不管裝飾與僞裝如何,其中內核的本質,卻總是一樣的。她比殷楚出現得,更早,殷楚已死,而她仍在,明顯,她才是原始的藍本。那她,就至少有比殷楚更高的智能。
構造游戲的時候,這種情況很常見。畢竟,不可能每一個NPC數據代碼都是完完全全獨一無二的,只有相似程度的多少而已。她在這明月鄉,只有兩句臺詞,卻是自由的,她能被主腦拉去做門票發放員,說明她的程序設定中有這樣的臨時鑲嵌功能……她的身份,未知,她的智能程度……卻絕對是高的。
她不對他說話,只是因為,在明月鄉這地圖時,她的敏感度被調得太低,他無法觸動。
白發低低地說:“你明明懂我的話的,為什麽,不能,回應我呢?”
他凝望着她的臉,她完美得不真實的姿容,就像僅僅是這樣看着,他永遠找不出來這背後所供驅動的,本質的核心的,數據代碼。
而她終于,伸出手,纖弱無骨素白如玉的手,将乘着白子的棋盒,往白發那側輕輕一推。
作者有話要說:1.15
白發不笨……他真不笨。NPC這種玩意兒,要推一推,她才會動的。
這章末尾其實原本想寫攤牌的,但是又覺得不到時候讓煙岚知道這貨的違法勾當……于是……
說好的連更三天,完了。以後我隔日更,一周至少也有三更,字數不定噢,也許會暴字的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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