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就連藥王也說花滿樓的眼睛沒救了，花滿樓知道這個消息後，就避開父親偷偷摸出了房間。
尋着聲音和氣味，他慢慢地走到了一處湖邊。面對着清晨的水霧和泥土的芳香，他心裏竟然沒有太過沉痛的感覺，反而是一種塵埃落定終于解脫的感覺。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需抱着飄渺的希望，渴求上蒼有朝一日還他光明。
這是他的人生，他想要的不是無休止的悔恨和補救，而是千般滋味的豐富和多樣。
從此之後，他只需要接受這樣的現實，然後毫不猶豫向着未來走去。
花滿樓覺得自己的頭腦甚至比以往更明晰了，他覺得這會是他的新生。
破曉時分，慕府連下人也沒有出來幾個。花滿樓一個人坐在湖邊，盡享了日光破土而出的過程，他滿心歡喜地品味這從未有過的奇特經歷，胸腔裏藏滿了晨間清新的空氣。
這時他卻聽到細微的啜泣聲，十分細小且壓抑的哭聲，不用心聽甚至會被風聲掩蓋。花滿樓警覺地站了起來，他在朦胧中辨別那聲音的方向，似乎是在他身前的右側……
他萬萬沒想到那哭聲一下就消失了，然後水面傳來撲通一聲，仿佛重石落入湖中一般，随即便是一陣氣泡夾雜漣漪的聲音，層層疊疊地向着岸邊撞擊而來。
花滿樓在腦海裏緊張地分析，自從他瞎了以後，他從沒有哪一刻比這一刻更緊張……
落水了？跳水了？
他分辨不清。
他大喊了一聲有人落水了，周圍并沒有人過來，時間太早了，這裏根本就沒有人。
花滿樓只能盡力在黑暗中辨別聲音的方向，然後循着自己的感覺跳進湖中。
花滿樓很快就摸到了那個人——那的确是個人。
他先是驚訝，又是驚喜，伸手在水中亂抓，竟然抓住了那人的手臂。就是這時他意識到，水裏這個人竟然是個小孩，一個比他還瘦小的小孩。
晚雲煙才不想被救，她拼命地掙紮，想掙脫那個企圖把自己拉出水面的力量。可是她年紀太小了，力氣也太小了，根本抵抗不了“人高馬大”的花滿樓，只能被他卡着胸口，慢慢地拖到了岸邊。
花滿樓費勁了力氣，才把兩個人都拖上湖岸，但沒想到這小孩咳嗽了兩聲，一轉身又往湖裏面撲。
花滿樓趕緊把她抱住了，連聲高喊：“喂，你做什麽啊？好不容易爬上來的！”
晚雲煙抹了抹臉，脫口就罵：“你管我啊！我跳我的湖，誰要你救了！你走開啊！”
她掙脫花滿樓的懷抱，又往湖裏跳，花滿樓使出全部力氣才把她拖離湖邊，她對着花滿樓又是打又是咬的，最後實在折騰得沒力氣了才哭了起來。
“你幹什麽多管閑事啊……”晚雲煙哭得傷心極了，“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跳湖的……嗚嗚嗚……”
花滿樓很為難，一方面他覺得他做了件好事，另一方面他又覺得他做了件壞事。對着她的哭聲，他只能一再嘆氣：“哎……你別哭了……哎……為什麽要跳湖呢？”
晚雲煙最後也沒說清為什麽跳湖，畢竟兩個都是孩子，互相也聽不明白對方。到後來晚雲煙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了，從大哭變成了抽泣，像小兔子嗅吃的一樣，過一會就抽抽一下。
花滿樓想盡了各種辦法安慰她，還用自己的遭遇舉例：“……你還這麽小，幹嘛要跳湖呢……有什麽不開心的，可以告訴我，我幫你解決……你看看我啊，我是個瞎子都敢活下去，你怎麽要尋死呢……”
晚雲煙這才擡起頭來，看到眼前的少年茫然失焦的雙眼。那是一雙十分漂亮的眼睛，嵌在一張十分漂亮的臉上，只是那眼睛卻沒有方向……晚雲煙突然就有種後悔的感覺，然後她就不哭了。
這時湖岸那邊出現了人影，晚雲煙看到有人，飛快地藏到蘆葦叢後面去了。
那人喊花滿樓的名字，花滿樓答應了一聲，那人便道：“花少爺等等，我馬上過來。”然後就在湖岸邊消失了。
晚雲煙從蘆葦叢中爬了出來，她看着坐在地上、衣衫濕透的少年說：“我知道你，你叫花滿樓。”
花滿樓點點頭：“是。”
晚雲煙就沒說什麽，又看了他一眼，飛快地轉身跑走了。
花滿樓有些怔愣，為她的飛快離開感到失落。同時他又覺得真是有驚無險，倘若他今天不在這裏，豈非又有一個人離開塵世。
慕府的下人正往這邊來找他，花滿樓摸到地上的衣擺，他把布料卷起來，雙手用力把水擠出來。
就是這時他的身後響起了騰騰的腳步聲。
晚雲煙飛快地跑了回來，突然一下就從身後抱住了他。她想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感謝。
而花滿樓只覺一個濕答答的身體突然貼在了他的後背，他無意識地身體一僵，根本就不知該如何反應。
晚雲煙什麽也沒說，又飛快地跑掉了。而她剛一跑遠，慕府的下人就找了過來，看見花滿樓的樣子時還吓了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