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忱查看了莊子裏面賬本以後, 看到幾個牙牙學語的小孩甚是有趣。
他逗弄了一下,就開始耐心莊子裏面教導幾個呀呀學語的小孩子。
就在這個時候華亭上氣不接下氣的從外面跑了回來,氣喘籲籲的說道:
“主子…主子……太女回來了!”
柳玉忱不可置信的站起來, 下意識的想要去看自己的打扮是否妥貼,他找了半天的鏡子都沒有找到, 只能跑到最近的水缸旁邊細細的整理起自己的儀容。
“你看我這身打扮可以嗎?我是不是比以前老, 比以前醜了?!”
柳玉忱還不等華亭回答, 就開始自問自答起來:
“不行不行,我不能讓明曦看到我這副模樣,我們趕快回府收拾。”
華亭看到自家的主子驚喜到語無倫次的樣子似有不忍, 吞吞吐吐的說道:
“主子……太女她現在看不到你的打扮……”
笑容還挂在柳玉忱的臉上,但是整個人看上去僵硬得不成樣子。
他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
華亭不忍看自家的主子,停頓片刻終究是把未盡之語說了出來。
“太女遭受暗算,深受重傷,整個人陷入昏迷之中,被大內高手用內力交替續命,好不容易才從前線擡回來。”
這個消息就像是一道驚雷,直接在柳玉忱的腦海中炸裂開了。
柳玉忱原本拿出來準備梳發的玉梳直接從手中滑落,跌落到地上摔成粉碎而未覺。
原本透亮水潤的雙眸被紅色取代, 眼角的紅痕和猩紅的血絲交錯在一起,整個人瞬間化為地獄爬出來的萬年孤魂, 哀傷寂滅。
他的手緊緊的抓住華亭的手臂痛聲問道:“明曦現在…在那裏?!”
華亭那裏那裏見過自己的主子如此孤寂又瘋魔的模樣,整個人吓得立在當場結結巴巴的說道:
“太女…太女已經被送回東宮了。”
話音一落, 就看到自己的主子居然放棄馬車, 直接從馬場上卸下馬匹,騎上後向皇城方向飛馳而去。
等柳玉忱走遠了以後,旁邊才傳來幾個小孩的哭啼聲音。
華亭驚疑不定的拍了拍胸脯, 別說是這些小孩被吓到了,便是他自己也被吓得夠嗆。
華亭回過神來,有些歉意的從懷中抓出一大把經常為莊子裏面小孩準備的糖果遞給幾個幼童後,立馬騎上馬匹向自家主子的方向追去。
柳玉忱在聽到明曦的情況時,心髒一下子劇烈搜索,大腦更是直接炸裂開來。
他的腦海裏面一下子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只想馬上回到明曦的身邊。
随着馬匹走了一段時間,冰冷的風吹打在臉頰上,柳玉忱的大腦才慢慢清醒過來……
‘不行,現在不能像是一個瘋子一樣慌亂。明曦現在深受重傷,若是…若是自己表現得情緒過于激動,萬一…萬一她們擔心自己不能很好的照顧明曦,不讓自己待在明曦的旁邊怎麽辦?’
柳玉忱近乎瘋狂慌亂的情緒被一點點收斂起來,那雙如深淵般墨瞳就仿若一層布簾子蓋住了猶如爆發的火山上噴湧而出的滾燙岩漿。
柳玉忱深知明曦這次一定受傷極為嚴重,若是普通的受傷絕對不可能在這個馬上就要勝利的檔口上換統帥,更不會直接把人運送回皇城。
一想到此處,柳玉忱的臉上悲喜交加。
從明曦上戰場的那天開始,他雖然嘴上從未說出口,但是心裏其實早就做好了未亡人的準備。
為她守靈,以身…殉她。
他既悲情于自己或許真的要面臨這一天……
但是又感謝上蒼厚愛,他此一生在世上活了二十二載,最開懷的莫過于最初認識和明曦相處的那三個月。
之後就是一年多漫長的等待,嘗盡相思的萬般滋味,也為這世道做了一些事情。
如今仔細回憶,他之一生自從遇到明曦後才算真正活着。
獲得暢快,活得充實。
未認識明曦以前的人生,他的人生就像是腦海裏面的灰白記憶,雖然能夠證明他來這塵世間走了一遭,但是猶如塵埃一樣,一被風一吹就四處飄散,再不可循了。
人生如浮游,早聞道夕可死。
他有這段美好的時光,已經很知足了。
他喜的是…若是…若是真的出現最壞的局面……他最少還能見到他還能見到人世間最明媚的太陽,他心中最愛的那個姑娘。
柳玉忱的情緒起起伏伏,大悲大喜,一口心頭血直接噴出。
跟在後面的華亭驚呼道:“主子!”
柳玉忱背着陽光,整個人就像一朵破碎的霧中花,美則美矣,但看上去卻像随時都會因為陽光的照射而消散。
柳玉忱露出一個笑容,雖然還是燦如烈陽,但是這燦爛背後是以身為祭,縱然化為飛灰也絕不後悔的瘋魔。
是生同寝,死同穴的決絕。
華亭帶着柳玉忱身邊多年,他有如何能夠不了解自己主子心中所想。
他心痛的勸道:“主子,你這又是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柳玉忱只是蔣明曦的未婚夫,于理并不是正式夫妻,并不需要做到這一步。
于情,這不過是一段相處不過區區三個月的感情罷了,就算是失去,或許會有遺憾了,或許會 帳然若失。
但是這些和人生數十年比起來又算得上什麽呢?
柳玉忱癡癡的笑道:“傻華亭,你以為是你家主子自己有得選的嗎?”
華亭疑惑的問道:“華亭愚鈍,請主子指教。”
“遇到她前我以為我的一生會有很多種可能,可是認識明曦以後我便知道我的人生只有一條路,浮游一生也好,滄海桑田也罷,柳玉忱的一生早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名為蔣明曦。”
從蔣明曦而起,由蔣明曦而終。
若幹年,等所有人都慢慢老去,華亭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這一幕。
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訴說着對心愛女子的愛意,沒有什麽波瀾壯闊,海誓山盟。
明明就是清清淺淺的幾句話,但是那理所當然的篤定語氣,是他看過最美好的愛情樣子。
就算很多很多年以後,他已經老得什麽都記不清楚了,但是仍舊能夠清清楚楚的記得那一幕。
後面他看到主子終于和太女見面了,只是太女無知無覺的躺在東宮,無法給主子任何回應。
太女就像最炙熱的煙火,在黑暗的星空中燃燒綻放,她是夜裏最美的光景,恍花了主子的眼,恍進了主子的心。
可是煙花始終是煙花,就算是燃燒得再如何的炙熱,也只是一時耀眼罷了。
黑暗才是夜永恒的顏色。
不過主子顯然不這麽認為,對主子而言太女一直在那裏,從未變過。
主子自從聽到了太女的消息失态到瘋魔,可是一回到皇城以後又恢複了以往溫和持重的模樣。
除了因為吐了心頭血以後,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就再無其他異樣了。
主子對于太女沒有留下一滴淚,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交集。
他一如既往的慶祝着這場久別重逢,一場只屬于兩人的歡聚。
主子的神情是如此的真切,真切到就連一直跟在主子身邊的自己都無法分辨這是主子的浮生幻境還是他真的有辦法和太女溝通。
畢竟主子和太女以前那麽相愛,或許有獨有的交友方法也不一定。
按照一般情況,像主子這種未嫁人的男子,就算是太女的未婚夫,也斷然不可能留宿在東宮的。
只是那日主子看望過太女以後,不知道和鳳君說了什麽話,居然首肯了主子留宿在東宮的請求。
鳳君沒有多久就下了懿旨召喚老爺進宮,不知道三人說了什麽。
後面沒有多久曦皇還特意請了夫人和老爺一起參加皇家的家宴,家宴的氛圍和樂融融,兩家人就像是普通百姓的兒女親家一樣。
家宴完了以後,曦皇就當着朝臣的面直接下旨主子和太女成婚,只是大婚事宜要等太女蘇醒以後再去籌辦。
從那之後,主子就正兒八經的成為了東宮的男主人。
鳳曦國的太女妃。
而自己也跟着主子嫁過來,成為了東宮的管事之一,月例居然是以前的三倍,着實讓華亭高興了不少日子。
主子偶爾會抽出一些時間打理莊子的事情,更多的時間就是照顧太女。
所有照顧太女的事情主子都會親力親為。
每日主子把太女打理妥貼以後,陽光好的時候就把太女帶去花園走走,陽光一般的時候就把太女帶去書屋。
慢慢的給太女閱讀最近鳳曦國發生的大事,又或是做了些什麽改革,偶爾會讀一些民間趣事和山川物貌。
總之太女以前上朝的時候會看什麽,主子就會給太女讀什麽,就仿若太女還是那個鳳曦國聲名顯赫的皇太女,一切都沒有變一樣。
當然,外面的世界并不像東宮那樣安靜。
據說逆風國不止單方面撕毀而且蓄意暗殺太女,是因為逆風國兩個派系意見不合,相互奪權造成的。
但是不管原因的真假,更是不管什麽原因。
因為這場派系不合的奪權戰争,不止徹底的得罪了鳳曦國,也讓逆風國完全陷入內亂之中。
逆風國的這片原本就還沒有穩定的土地上,衆多小國紛紛揭竿而起,使得這片大陸陷入更大的混亂當中。
對于太女的遇刺惹得曦皇震怒,鳳曦國的朝廷上更是數名将士請兵出戰逆風國。
已經慢慢恢複生息的鳳曦國最後由陳老将軍的二女兒小陳将軍直接帶領二十萬大軍殺回逆風國。
逆風國那片大路本來就內戰不止,後面被太女重創以後,那裏抵擋得到二十萬大軍。
那個曾經稱霸一時的逆風國就這樣泯滅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
時間一晃就過了一年。
太女身上的毒素已經完全被拔除,太女的身體也已經完全自愈,但是人還是沒有醒來。
有人懷疑是當年逆風國用在太女身上的毒素影響才會造成這種情況。
也有人認為太女昏迷了這麽長的時間,身體是恢複了,但是靈魂或許早就已經投胎了。
就在華亭以為他的日子就會像這樣,陪着主子等太女清醒的日子裏面周而複始的時候,朝廷裏面發生了一件大事。
原來是關于東宮的人選。
一直以來三皇女作為太女,不論是出身還是能力都極為服衆,從來沒來沒有人在這方面發出任何質疑聲。
可是那是對着健康的太女,如今太女一直未蘇醒,不少人心思浮動。
不管是私心作祟也好,是為了國家的考慮也罷,紛紛上湊曦皇考慮更換儲君的人選。
其中呼聲最高的是和太女同年,又一直被鳳君養在膝下的四皇女。
和雖然比太女小四歲但是和太女一母同胞都是鳳君所出的五皇女。
就連身體一向不大好的大皇女也有人提議。
總之除了提議換選太女和中立的人以外,一時間居然無人反對這項提議。
現實就是這樣殘酷,即便沉睡之中的太女是因為抵禦三倍兵力之巨的外敵也能戰勝的英雄,是因為保家衛國受到暗算才陷入昏迷,但是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在她沉睡那一刻就和她沒有關系了。
先不說這屆其餘三個皇女都極為優秀,就算這屆皇女不行,但是對比起來,朝臣們更不願把江山基業托付到一個不知道能不能蘇醒的太女手中。
華亭在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整個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主子,這東宮人選搞不好就要換了,你怎麽一點都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