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病弱白月光(二十四)
蘭驚秋也并非沒見過大世面的人,只是這群人看過來時好似更不自在了。
他咳嗽一聲:“觀音說有一點深雪與深霁幼時相處的記憶,只是之後她被前任司主砍傷本體,陷入沉睡,便也不知之後的事情了。”
殷雪重倒是無所謂,深雪的心願這個半魇注定無法達成,魇族寧可被囚禁也不會在完成宿體心願前回歸魇族,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是否有人會去殺了深雪。
想到此,他看了看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麽的喬暮雪,輕嗤一聲:“阿寧決定吧。”
“那就看吧。”
反正如今需要提防的當只是喬暮雪或蒼執明殺了深雪吧,青寧本以為喬暮雪不會如此蠢笨,看如今的樣子,确實蠢笨。
想起之前深雪邀請她成為魇族一員的話,萬萬沒想到她的魇魅體質竟會被如此利用。
倒也還算有趣。
深霁與深雪是姐妹,這是毋庸置疑的,甚至在深霁死後,“深雪”有時行事會以深霁的名義。
青寧看向蘭驚秋眼前的水幕。
正是李夫人從深雪深霁爹娘手中買下她們倆的時候,深霁與深雪長得并不相似,只是同樣在幼年時便可看出長大後的美貌。
深霁頗為膽怯,她眼眶都紅了,深雪卻是一如既往地堅定又淡漠,即使是在被爹娘賣出的時候。
明明深雪才是妹妹,她卻将深霁護在身後,從始至終,兩人的手都緊緊地牽着。
明明更惹人注目的當是深雪,青寧卻看着深霁,腦海中有無數畫面閃過又如同煙花般瞬息消散,不留絲毫痕跡。
她看着深霁似是在對爹娘哭求的口型,腦海中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卻響起。
她說:“青寧,我不想死,活下去。”
腦海中的聲音逐漸拉長、扭曲、尖銳,所有聲音都遠去,眼前的視野一片猩紅,濕而冷的東西滑過臉頰。
青寧如墜深海。
“青寧!”
一聲呼喊将她驚醒,青寧這才知道自己竟流出了血淚。
【黑化病弱白月光人設完成進度:85%】
她扯過殷雪重的袖子随意擦了擦,鮮血凝成的紅痕在她臉上更顯妖冶。
“無事,只是稍微想起了一點東西。”
只是她不是深雪,她亦不是深霁。
【寧寧……】
青寧在識海中“嗯?”了一聲,耐心等待系統的回答。
【你想起什麽了嗎?】
“想起一句話。”
【吓死我了寧寧】
系統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有歧義,雖然是光團,青寧依舊能看出它的手忙腳亂。
【我不是說寧寧你想起什麽吓死我QAQ,我是害怕寧寧你突然吐血QAQ】
青寧知道,她“嗯”了一聲,被臉上近乎粗粝的刺痛感拉回現實。
殷雪重幾乎要用袖子把她的臉皮蹭下來。
而此時他們已不在李夫人死去的房間內,青寧竟稀裏糊塗被殷雪重牽了出去。
她低下頭,為自己對殷雪重的不設防感到有些後怕,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欣喜,游絲般無處不在。
傍晚黑的很快,院落已經出現了繁星,晚風蕭蕭,青寧擡頭,卻正好被殷雪重抱住。
他做了一直以來都想做的事情。
殷雪重很高,但首先讓人注意的卻是他毒蛇一般的豔麗與張揚。
他不留絲毫間隙地抱住青寧,手臂鐵一般锢着,落在她腰間卻溫柔,青寧甚至能感受到殷雪重每一次顫抖的呼吸。
他的下巴搭在青寧的頭上,垂眼看着青寧毛茸茸的頭頂,落下一個生疏又隐晦的吻,輾轉向下,埋首在青寧頸間。
少年一說出口便是遮掩不住的無盡後怕的顫音:“你吓死我了,青寧。”
青寧并非沒有在殷雪重面前受過傷,她剛開始搬去劍冢之時,便是因為完全無法應對頭頂無盡的劫雲,劫雷落下,不僅傷害到她,也傷害到了浮光宗的其他人。
這也是她對浮光宗多有忍讓的原因之一。
她性情淡漠,卻并非恩怨不分。
她與殷雪重的初見便是在重重劫雷中。
他們最開始不過是相互利用與試探,殷雪重對她對劫雷與劍冢諸劍的疲于應對添柴加火,而她亦對殷雪重因痛楚無法完美控制自身實力添油加醋。
彼此狼狽、受傷的樣子不知見過幾何,但到後來,他們卻不約而同在彼此面前隐瞞起自己的傷口,亦或是困境。
殷雪重聰慧,但他過分信任青寧,且常年在外,加上青寧對自己的處境多加美化,于是對青寧在浮光宗的處境雖有所耳聞卻總認為她能完美應對。
直至他回來時聽到青寧被抓往執法堂。
如今不過短短兩天,他便見青寧在他面前受傷三次。
原因為何,他根本不敢深想。
青寧的皮膚冰冷,就連血液也冰冷,只有頸部的脈搏在蓬勃跳動,殷雪重呼出的熱氣打在上面,呼吸與脈搏逐漸重疊。
青寧本想站着不動,但這樣好似也太傻了些,她伸出雙臂又放下,嘆了口氣,感知到殷雪重想要用犬齒叼住她的脖頸不知為何又收了回去,她輕輕地拍了拍殷雪重的背,無師自通般,自他的脊骨滑下,安撫。
在害怕啊。
她看見了看過來的蘭驚秋,食指放在嘴前做了個噓聲的姿勢,宿蘭時大抵為洗清自己的嫌疑,一直墜在蘭驚秋後面,再之後是喬暮雪等三人。
此時月光灑落在青寧身上,她看過來的目光竟有幾分罕見的溫柔。
不過瞬間,她便收回了目光。
“無事,這只是我恢複的代價,于身體壽命都無損害。”
【黑化病弱白月光人設完成進度:95%】
青寧:???
宿蘭時的聲音卻響起,她絮絮叨叨振振有詞,理論經驗十分豐富:“啊,是貨真價實的白月光啊……”
青寧:。
殷雪重測過身來,他看向幾人的眼神是純粹的暴戾,再無之前故作的得意之色。
他會以青寧的特殊對待為榮,甚至作為向那些蠢貨炫耀的資本,但他絕對不會以青寧受傷之事來進行炫耀。
青寧又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我當真無事。”
被撞見擁抱的一幕,青寧淡漠根本不知何為羞赧,殷雪重更是如此,只是如此被人看着總有些奇怪,于是青寧拍了拍殷雪重,是分開的意思。
殷雪重領會了青寧的意思,他愣了愣,突然道:“知府去世了。”
他的聲音并未收斂,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
太突然了。
以至于他們有種死亡在黑夜中不斷蔓延,随機尋找人肆意捕殺的緊迫感。
但青寧卻知道,這便是終結了。
于是她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循着天機書的指引去找被關押的深雪。
蘭驚秋咳嗽一聲,覺得自己與其餘人畫風實在不同:“帶我去找她。”
觀音意會,為他指出路線,宿蘭時為證清白,跟着蘭驚秋一同離去,在離開前她看了三人一眼。
他們的畫風始終迥異,但有趣。
青寧則是避世隐居淡泊名利被迫出世但既然出世便既來之則安之的神秘大佬,殷雪重則是被大佬一時興起收養的身世凄慘隐忍暴虐小狼狗,她則是置身事外的吃瓜群衆。
這十分劇情流。
但,江筠寒看向月光灑落之處,遲遲未回過神來,就連蒼執明也看向被月光照得發白的地面,晦暗不明,喬暮雪咬了咬唇。
這很虐戀情深千回百轉,很感情流。
想到這裏,宿蘭時噗呲一聲笑出聲來。
*
天機書凝成的繩鏈飄起,與窗外的月光應和,發出柔和的白暈。
深雪以指腹輕觸繩飄起的一端,灼痛感卻傳來。
修者的靈氣吊命确實有用,否則以她為知府下的藥想必早在刀刃入腹之時便已經斃命。
她向來習慣做雙重準備。
只是萬萬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計劃趕不上變化。
深雪嘆了口氣,卻并無多少沮喪,自她被派出附身此身,不管任務完成與否,都是必死的結局,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回到魇族。
魇族并無“自我”的概念,宿體的過往于他們也不過是看過的一場戲劇、一個話本,不會生出任何觸動。
只是……
人确實有趣。
深雪探出被繩索捆綁的手,繩索捆綁得并不算緊,但掙脫卻難,尚有她動作的空間。
她嘴角勾起:修者倒也當真好笑,對生死相對的敵手竟也留有一絲尊嚴的餘地。
是仁慈呢?還是僞善?
當然,也可能只是個別。
她想起喬暮雪與青寧,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前者是故作柔弱然後伺機将他人絞殺的菟絲子,後者卻是懸崖上孤獨傲立的雪松。
也可能是不屑。
深雪想,她一把抓住繩鏈探出的一頭,手中灼燒感不斷傳來。
反正都要死了,她想,疼痛反倒能讓她最後記住活着的代價。
眼前似有陰影灑下,深雪睜開眼,便看到青寧蹲下身看着她。
她收回屈起的腿,手不自在地在繩鏈上貼得更緊。
青寧實在淡漠,她好似根本沒有聽到耳邊的滋滋聲,亦沒有聞到血肉炙烤的奇怪味道,她只是客觀陳述一個事實:“你并不知道深雪的願望。”
深雪點點頭:“我本以為她的願望是報仇,但報仇之後我依舊沒有被這具身體徹底接受。”
“她只是不想活了。”殷雪重的聲音自青寧身後傳來,漠然,若說青寧看上去是一張再簡單不過的白紙,殷雪重便是被世事浸染後濃黑的墨池。
兇戾又淡漠。
深雪噎了噎,因為她發現身體果真開始接受她。
“你為何?”她話未盡,她不信殷雪重當真如此好心會幫她完成任務,他身上即使洗淨了也能感知到無數被屠殺的同類的氣息。
那時他才幾歲?
深雪渾身繃直,不見放松反倒更加忌憚了。
殷雪重嗤笑一聲,也知道自己在這些半魇面前是何樣子,不再說話。
蹲着腿有些麻,青寧調整了下姿勢,她的脊背始終挺直,嶙峋的脊骨透過單薄的衣衫勾勒出分明的形狀。
“你如何确定你的記憶是準确無誤的呢?”
宿蘭時走到門口便聽到青寧有此一問,她停下腳步,遠處的蘭驚秋與之前的男女兩人便也遠遠停下,只是沉默望着戲劇般的,同時在門外頓住的喬暮雪等人。
深雪迎着青寧的目光,她嘴角似乎扯起一個充滿興味的弧度,只是黑暗将她的表情模糊地暧昧不明,她的人亦在暗影中。
“你又如何确定你的推斷是正确無誤呢?”
“無法确定。”青寧的聲音冷淡到近乎殘忍,她并未辯解什麽,“只是猜測。”
“深霁害怕被送給伏焰,李大公子又意圖玷污于她,李大公子被你殺死,這三件事壓斷了她最後的理智,”青寧頓了頓,“她讓你或者說深雪殺了她。”
石破天驚。
“李夫人确實被你下藥變成了沖動的瘋子,但恰恰是瘋子,有些不經權衡的話才值得相信,不是嗎?
“而深雪,‘被知府看中’這件事又成為壓垮她最後的一根稻草,于是她自願放棄了自己的性命,由你接收。
“只是出于自我保護或是其他,她下意識将深霁的死合理化,變成了是在反抗李大公子時被惱羞成怒的李大公子所殺,只是現場卻并未布置成李大公子殺了深霁的樣子。
“李夫人知道深霁并非李大公子所殺,但她已經賠了夫人又折兵,得罪一個伏焰道人,斷斷不能再得罪知府,于是便替李大公子認下了這樁罪名,或者說,李府手下人命不計其數,多或者少一個,他們根本不會介意。”
深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聽着青寧如臨其境地敘述完當時的場景。
她突兀地眨了眨眼睛,像是為這肉眼突如其來的幹澀感到驚奇,她大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歪了歪頭道:“你們人類,真的很有意思。”
繩鏈在她身周飛速轉動,又變成天機書飛到了青寧手中。
“走吧。”
深雪的笑聲越來越大,青寧走出了房間,對蘭驚秋點了點頭:“深雪已是人類,接下來就是官府的事了。”
喬暮雪并不理解:“她是魇族。”
青寧回頭:“她已是人類。”
喬暮雪又道:“她殺了人。”
青寧有些不耐:“我們并非官府,各司其職,任務已完成,回浮光宗。”
喬暮雪站在原地,她咬了咬唇,本想讓江筠寒開口教訓青寧幾句,像是無功而返一般。
卻不料江筠寒只是看着青寧的背影,像是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的敷衍:“師尊說過,此次完全聽從青寧指揮。”
青寧青寧,又是青寧!
這次任務,與其說是他們共同完成,不如說是青寧一人高光。
她為什麽要放過那個魇族!?
喬暮雪的目光沉了下來。
江筠寒發現了什麽,他正欲阻止,卻被蒼執明攔下。
深雪的笑聲戛然而止,她頂着肩背上被喬暮雪的碧縧貫穿的傷口來到喬暮雪面前。
“我真是看你不爽啊,喂,我殺了她你不介意吧。”
深雪即使是殺意也無聲無息地爆發,正如殺死路邊的蝼蟻,不會産生絲毫波瀾。
會死的會死的會死的!
喬暮雪從未如此深切地意識到過。
火焰襲來,殷雪重打斷了蒼執明的插手,天機書再次化作繩鏈将深雪束縛,與喬暮雪一同。
青寧轉過身來:“嗯,那便殺了吧。”
【黑化病弱白月光人設完成進度: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