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你啊……”
烏襄垂下的眼底閃爍着明滅不定的光,嗓音像見着老朋友一般溫柔,攥着這節滑膩惡心舌頭的手卻半點沒有放松。
她低頭打量這只曾殺死自己的鬼物——
眼眶暴凸,雙頰凹陷,舌頭伸長,生前上吊而死。
或許是得到一些機緣,讓它有了獵殺普通人類的能力,但其實是個連鬼役實力都不到的小垃圾。
曾經的自己面對這些東西确實是死路一條,倒也不算枉死。
只是在她最初的十八年生命中,從不知道世界上是真的有鬼的,無緣無故被殺,這死得着實有點冤。
雖然因為一個神的游戲,她又活了過來,不過殺她者卻不能抹去罪過。
烏襄若無其事地擡眸看了眼兩個看客,便淡漠地擡起了握着塑料刀的那只手,不知何時,那只能用來切蛋糕的塑料刀具,在舉動間竟泛起鋒芒。
吊死鬼瞪得眼睛幾欲脫眶,全身都在使力,作為它最有力武器的舌頭被這個人類握在手裏像是被鋼筋禁锢,動彈不得。
它看到了烏襄的動作,卻不明白她想做什麽?
眼中滑過嘲諷,她難道以為這把蛋糕刀可以殺了它?它可是……
“呃——唔!”
切蛋糕的塑料刀以雷霆之勢從吊死鬼頭頂刺了進去,那實在的灼燒感從頭頂蔓延到了它的整個靈魂,将它眼裏的傲慢擊潰一空。
吊死鬼控制不住抖動起來,恐怖的眼球上布滿恐懼。
不,不要……
它想求饒,可它根本發不了聲。
而且眼前的人類眼底沒有絲毫猶豫,帶着比鬼怪們還涼薄的冰冷,那刀沒入了□□絲鬼的頭頂,然後發揮它的威力……
幾道利光閃過,吊死鬼猙獰痛苦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下一秒,魂體像豆腐一般被平滑地分開,滑落在地上。
場景之恐怖,于見到這一幕的白裙女鬼來說,不異于地獄噩夢!
魂火熄滅,吊死鬼的靈魂徹底消亡。
完成複仇的烏襄這才将注意力放到二位看客身上。
被她的目光注視,白裙女鬼只覺自己魂力凝成的身體一軟,幾乎想要滑跪下去。
女鬼的實力雖然不比吊死鬼,但神智要比它清醒許多,因此才會保持人形。
所以在看到烏襄這麽輕易地将吊死鬼處理後,她很快意識到這是個自己無法反抗的恐怖人類。
以防造成誤解,幾乎在烏襄目光移過來的同時,她的獠牙與利爪就迅速收了起來,務必展示自己的無害。
而沈辛讓在看到烏襄的剽悍舉動後,也是一臉驚愕,久久不能回神。
他可以确定烏襄是人,不僅僅是從她身下的影子,還因為自己和她有過幾面之緣。
在住到這幢公寓後,他也曾在樓下偶遇過一次,那時她應該是和她的男朋友約會回來,兩個人有說有笑。
而他之所以這麽印象深刻,大概是因為他曾見過她與外表不符的一面。
乖張、兇戾,是一只被侵犯地盤的幼獸,有着一股狠勁。
想想,那也不過是兩年前的事,這才兩年,幼獸就已經成長成殺鬼的猛獸了嗎?
他眼中一閃而過疑惑,一個人經歷了什麽,才能在兩年有這麽大的變化?
兩位看客,一個是人類,一個是弱鬼。
而這個人類,雖然時間有些長久了,但神的游戲裏時間并不會淡化她現實的記憶,所以多看一眼後,她很快想起來,這是沈家那個捧在手心裏的小少爺。
“你們這是……在聚會?”一人一鬼都沒動作,烏襄便主動說了話,目光流轉,言語帶了幾分戲谑。
“……不,不是……”女鬼被震懾住,聽到問話,哪怕看似是開玩笑的,也不敢不老實回答。
她有些局促地想要回頭,希望身後的人類能夠說點什麽轉移眼前殺神的注意力,又不敢動作太大,整個鬼身僵硬得不行。
烏襄也沒太關注她,視線在沈辛讓身上流連。
在恐怖世界裏與鬼怪們“相愛相殺”十八年,鬼喜歡什麽、厭惡什麽、害怕什麽、渴望什麽,看一眼基本能看出個八|九不離十。
像這沈小少爺,周身陰氣環繞,和諧無比,一看就是個做鬼的好苗子。
只要不在沒長成時被其他鬼吃了,以後做個一方鬼王沒啥問題。
看他現在還是個大活人,身邊就圍了兩只鬼聚餐……嗯,或許不止兩只。
烏襄垂眸看了眼地板,拇指摩挲着食指關節,又看向沈辛讓問:“你們家怎麽放你出來找死?”
烏襄話問得不怎麽好聽,但就對方這體質,如果不是生在有權有勢的世家,早在出生就會被孤魂野鬼叼了去。
能平安長這麽大,他的家族必然對他的體質有所了解。
看他相貌生得唇紅齒白,又目光清澈,必然外界說他倍受寵愛的傳聞不假,那又為什麽放他一個行走的香饽饽獨自出門在外?怕死得不夠快?
烏襄原本還腦洞大開陰謀論一番。
卻見沈辛讓緩緩搖了搖頭,道:“烏家妹妹,是我自己出來,我家人并不知道。”
聽他一語道出自己的身份,烏襄也不驚訝,只挑了挑眉,促狹笑道:“那你還真是勇敢呢,沈家哥哥……”
最後四個字喊得十分缱绻,沈辛讓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自己稱呼得有些輕浮了,而烏襄回的這“沈家哥哥”四個字更是讓他瞬間紅了臉。
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兩人都小,雙方大人介紹時用的就是“你烏家妹妹……”,如今第一次正面交流,竟一時沒注意就用了這個稱呼。
“我……不好意思,烏,烏小姐……”沈辛讓從沒遇到過這麽窘迫的情況,有些不知所措。
烏襄卻不打算放他一馬,繼續逗他道:“烏小姐這個稱呼也太不好聽了,沈家哥哥你還是叫我烏家妹妹吧,我喜歡聽。”
和老油條打交道久了,突然發現自己還是喜歡乖的。
沈辛讓被她弄得很不好意思,卻也知道對方這是故意在調戲自己,只因為對方是自己認識的小姑娘,這種調戲似乎也讓他起不了惱意。
不過他有些不知道怎麽處理這種事,便只得紅着臉抿緊了唇不說話,好像這樣就可以避開一樣。
見他不出聲了,烏襄也不在意,從門口走出來。
走兩步後低頭看了眼自己腳上的拖鞋,眉頭蹙了一下,把家裏的拖鞋穿來了外面,真麻煩。
想着擡頭看向跟根柱子一樣立在那裏的女鬼,勾手。
原本還慶幸自己沒引起注意的女鬼吓得一個激靈,滿是黑瞳孔的眼珠子都快翻白了,猶猶豫豫地伸手指指自己:……我?
烏襄睨了她一眼,不客氣道:“廢話,除了你還有誰?”
指了指身後的屋內:“去我屋裏拿雙鞋子過來。”
哦哦,好!
見只是讓自己做事,女鬼忙不疊點頭,唰一下就飄了進去。
轉眼就從鞋櫃了找出來一雙外穿的小皮鞋。
把鞋換上,烏襄又擡擡下巴:“去把鞋底刷了。”
那頤指氣使的語氣,真是人聽人震驚,鬼聽鬼暴怒。
女鬼眼眶都瞪大了,不想去幹這麽侮辱鬼的事,鬼可殺,不可辱!
見她遲遲不動,烏襄危險地眯了眯眼,語氣佯裝驚訝:“現在的鬼竟然連刷鞋都不會了?那還有什麽用?”
那冰冷的語氣聽在女鬼耳朵裏就是,沒用了可以去和吊死鬼作伴。
想到剛才那場面,原本還想矜持一下的女鬼僵硬一瞬,不待再催促,麻溜拎着拖鞋鑽進屋裏。
很快,水龍頭打開,水流嘩嘩的聲音響起。
然後是有節奏的“唰唰、唰唰唰”。
“……”旁觀這一幕的沈辛讓對烏襄的剽悍之處又有了新的認知。
□□了無數大鬼小鬼的烏襄并不覺得這是值得贊嘆的事,它們向來欺軟怕硬,她不狠一點,它們就要蹬鼻子上臉。
轉身,新換上的小皮鞋踩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清脆又可愛。
回過神的沈辛讓看着烏襄徑直朝電梯方向走,吓了一跳,連忙跟上去提醒:“不要坐電梯!”
烏襄頭也不回問:“為什麽?”
腳步卻不停,在電梯前立定,按下下行的按鍵。
電梯上的數字顯示是四,而他們所在的樓層是十。
向上的箭頭閃爍三下,電梯開始往上移動。
沈辛讓這時也到了烏襄身後,他一臉嚴肅道:“電梯裏也有鬼,比吊死鬼更兇殘的鬼。”
他曾選擇乘坐電梯,也沒有意外地死在了裏面。
電梯就是電梯鬼的老巢,雖然烏襄很厲害,但她終究還是人類的身體,如果電梯出事,就算能把鬼殺了也無濟于事。
他說得很篤定,這本身就不太正常。
烏襄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依然沒有轉身,只道:“害怕的話就去我屋裏呆着,那只小鬼大概也不敢動你。”
說是大概,那是因為鬼怪嘛,總有一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畢竟沈小少爺對它們也算大補之物。
沈辛讓聽出她的話有些奇怪,卻沒多想。
見她不會聽勸告的樣子,也知道多說無用。
心底嘆了口氣,幹脆沉默站在一旁。
叮咚,電梯抵達十樓,箭頭跳轉向下。
電梯門打開,白熾光明亮,正對着門口的是一面鏡子,二人的身影清晰地映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