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黴
京城百姓,人人對死者罵不絕口,而那個所謂的“春季刺客”名聲再次大噪。“春季刺客”連環殺人案,距今已經過去許久,貪官猶如野草,殺之不盡,除之不窮,各部為了避嫌,紛紛将事關斷頭臺的案子推給了刑部,而刑部之中,唯有賀新景對這個案子上心非常,故而這差事就都到了他的頭上。
用靳太傅的話來說,這個案子誰接誰倒黴,查出來得罪了百姓和陛下,查不出來得罪了滿朝文武,橫豎都是受人指摘的,“春季刺客”這個名號對于普通百姓而言,也許是除暴安良的英雄,讓貪官污吏感到恐懼,進而減少了受賄以及偏私等,但對于賀新景而言,這就是一顆毒瘤。
坊間傳聞:夜半子時,三月一死,貪官污吏,無處遁形,斷頭案上,青史留名。
這是百姓為“春季刺客”取的名號,源于先帝在位時,刑部尚書劉慶豐被殺後查出巨賄,不久後此名傳遍朝野,震懾百官,距今已經是第三個年頭,卻依舊未找到兇手,而且每年固定會死三個人,間隔時間均在三月左右,加上昨日的,共計九位官員。
“我可以幫你,若是你願意的話。”
莊虔這話說得幹脆,在她看來,賀新景巴不得她加入,現在的他就是摸着石頭過河,若不是因為有靳家的姻親關系在,現下的他怕是處境還要艱難些,對于陛下而言,案子的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借力打力,達到震懾百官的效果,朝中官員夾在百姓和陛下之間,自然也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沈折正想說什麽,賀新景就蹦出一個好字。
“爽快!”
莊虔留下這句話就離去了,身後跟着屁颠屁颠的采綠,她自知那郡主是因她而死,雖然不能第一時間找出兇手,卻也有了些眉目,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采綠見她舉止肆意,卻沒了先前那般沖動易怒,倒是也挺好的,與她而言,郡主是主子,也是恩人,在她得知父親重病一籌莫展之際,愣是将一堆金釵甩給了她,并且準了她回家探視雙親的假。
莊虔遣人駕車,直接将賀新景丢在了原地,等到回過神來,已經走遠了,沈折好心提醒,“大人,要不我們騎馬?”
“……”
然後朱雀大街上,多了兩個同騎一馬的男子,為首的那個略顯稚嫩,另一個則是成熟穩重,路人以為這就是今日最大的瓜了,不想不遠處,烏泱泱的人頭才是今日的重頭戲,此時的莊虔也是同樣的困惑,一旁的采綠倒是默不作聲,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小人是遠遠春的老板,今日有幸遇見郡主,不知移步雅間休息休息?”
莊虔縮着脖子,轉頭對上采綠,見小丫頭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心中疑惑更加了。
圍觀的人像是蜂擁而來的,這家青樓的老板看着也是來者不善,大庭廣衆之下質問郡主,總不能是自發的,郡主哪怕再蠢笨也好,也不至于讓縱容的他們如此不知進退,當街就攔人,言說這般荒唐的話,賀新景在不遠處,将剛才那幾人的話聽了個清楚。
“我不管你們是受了誰的指使,是想讓我身敗名裂也好,成為衆矢之的也罷,我都不在意,現在麻煩讓讓,我的馬車可沒我這麽好的脾氣,等會兒不小心碾死那個多嘴多舌的,我也不會負責。”
手拿名單的老板有些汗顏,印象中這郡主不是很好糊弄的嗎?這麽今兒個說話竟這般淩厲,像是嘴巴裏含了刀片,刺得人心底生疼的,沈折剛在心底吐槽完這郡主的作風,回過神就聽見了這麽一番大義凜然的話,倒是讓他倍感詫異,這郡主看起來倒是有點聰慧的,可是依舊不能改變她身為女子卻尋花問柳這般張揚不顧禮法的行徑。
賀新景抛下沈折,笑着朝她走去:“夫人~”
在場不少人不約而同地拉長耳朵聽,試圖聽到郡主厭棄他的話,結果下一秒,一聲嬌柔溫順的“夫君”直接打破他們的幻想,不是說這郡主不喜歡這賀大人嗎?莊虔将手搭在他的掌心,眉眼間帶着不羁的笑意,這樣惹人注目的事她是第一次做,索性趁機多揩點油,反正郡主本就也不喜歡他。
踏入江湖,立足京城,每一步她走得都算得上是肆意,她了無牽挂,唯獨的牽絆就是師傅和小師弟,不過自她出了山後,師傅和小師弟便再沒見過了,用她師傅的話來說,就是“持劍走天下之人,當無所羁絆”,正因如此,而後她再沒聯系過師傅和小師弟,她絕對意義上的自由。
“夫人小心~”
“多謝夫君~”
二人前一秒恩恩愛愛,馬車紗簾一放下,莊虔立即就自動彈開了,沈折看着大人上了郡主的馬車,心中忍不住嘀咕道:“不愧是郡主,這麽一會兒工夫,就将大人迷得團團轉了。”
“多謝!”
莊虔将二人的間距拉開,不痛不癢道,賀新景看着她,眼眸中帶了些許贊賞和自豪。
“我……你先說,”
“回靳府!”賀新景破天荒來了這麽一句,倒是讓莊虔有些措手不及,眼前的男子美則美矣,卻總感覺有點晦暗不明的态度,她不是擔心會露怯,她只是好奇以賀新景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試探她,還是為了利用她。早就聽說這郡主同誰都不親近,想來只要她假裝疏遠,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大不了就将真相說出來,還省了她去查案的功夫,大不了撬了鎖直接走了去。
這賀新景看着蠻好的,心底竟這麽快就懷疑起了她,那她倒是要好好演一回郡主,她佯裝摔入了賀新景懷中,纖瘦分明的手抓上他的寬大袖子,無辜地仰起頭看他,一時間,引得他呼吸緊湊。
“到了……。”他扯了扯袖子,尴尬道。
莊虔不僅沒有從他的懷中起來,反倒是帶着點挑逗的意味把玩着起了他的眉宇,雙手搭上他肩膀,攬住他脖頸,玩笑地道,“你心跳這樣快,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嗯?”
賀新景手還懸在半空,對上她明媚真摯的眼眸,喉嚨戰略性地咽了咽,暧昧的氛圍讓他迅速別開臉,外面傳來一句到了,莊虔見他這樣羞怯,心情瞬間愉悅了不少,只見她輕提裙,轉身便下了馬車,一眼也沒再回頭。
莊虔讓采綠引路去長公主李瑜的住處,采綠心中疑惑,“小姐,您确定要去夫人那兒嗎?”
采綠問這話時,眸光一直在莊虔身上,像是試探,又夾雜着些說不清的韻味。
“有問題嗎?”
“沒……沒有。”
采綠小心地回話,她不是打小就跟在小姐身邊的,來到靳府那年剛滿十歲,向來膽怯自卑的她第一次見到了有人可以那樣的不羁随心所欲,可是在日複一日的接觸中,她漸漸發現了一件事,老爺和夫人對小姐有着讓人驚訝的耐心和寵愛,沒人知道其中的緣由,只當是他們對女兒的寵愛罷了,然而這卻瞞不過在靳游雪身邊伺候的采綠,到底還是看出了點不同尋常的地方。
袅袅青煙,輕敲木魚,一個素雅恬靜的人影跪在佛前,嘴裏喃喃嘀咕,指尖緩轉沉香,桑相照推開門,腳步加快地走到佛前,跪在一側的蒲團上,焦急道:“夫人,小姐過來了!”
她是酉陽長公主李瑜,如今靳家的當家主母,身份之尊貴無需再提。桑相照是她的陪嫁丫鬟,自然清楚這小姐對于她來說有多重要,如果她沒記錯,靳游雪已經許多年沒進過這個院子了。
“可有說是什麽事?”李瑜攥着的佛珠頓了頓。
“沒有。”
桑相照接過犍稚,将她攙起來,侍女仆從見靳游雪一來,趕忙就退了下去,在她們的認知裏,惹到這位要比拔了老爺胡子還要可怕。一個侍女不小心撞到了她,手裏捧着的托盤直接就被她貼在了地上,頭低得不能再低,瑟瑟發抖着說:“小姐饒命!小姐饒命!”
莊虔疑惑地就要将她扶起來,不想那侍女頭磕得更猛了,像是要砸出血來,她轉過身看了一眼采綠,采綠小聲補充道:“小姐,可是要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不是?這郡主以前這麽狠的嗎?
“不用,不用,我就是忽然想看你一眼。以後別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多看看路邊的花,院子裏的樹。”
采綠看着她,以往下人沖撞了小姐總是要打板子的,今日這是怎麽了?路邊的一般都是野花,難不成是看膩了這院子裏的花?沒錯,一定是這樣,院子裏的花該換了,她暗暗地記下,準備回頭遣人交給夫人。
莊虔用力将一個勁兒磕頭的侍女拉着站了起來,這院子有種說出來的素雅,一個侍女從院內出來,行禮後領着她們入了一間屋子,屋子內熏着香,剛才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意還萦繞在側,暖爐裏燃燒的溫熱一點點褪去她的寒意,莊虔脫下大氅,縮着手就往爐子那烘,吸了吸鼻子後,才發現身後的采綠恭敬地站在椅子旁,手裏還抱着她剛脫下的帶着雪花的大氅。
“采綠,過來!”她叫喚道。
見她拒絕,只好上前将她拉到了爐子旁,采綠确實冷,冬日裏的寒意是侵入骨髓的,她哪裏是不知在這爐子旁待着更暖,她不過是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做出絲毫有違規矩的事,莊虔靠近采綠,伸手撥了撥她頭上的碎雪,靳母也就是李瑜進來時,剛好看見二人如此親近的一幕,心中不禁有些動容。
“夫人!”
李瑜脫下大氅,“游雪,怎麽有空來母親這兒了?”
李瑜笑得有些勉強,想要上前牽莊虔的手懸而未決,終究還是攥了攥衣角,莊虔沒有見過她的母親,對于李瑜拒絕有些明顯,但不知為何,卻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好奇道,“父親為什麽回來?”
“你父親他怕是要到晚上才能回來,可是出了什麽事?”李瑜焦急道。
她嘴上剛說完沒事,賀新景就從門外進來了,一副俊俏的容貌和成熟的氣質,光是站在那兒,就已經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住。
“夫人!”賀新景笑着上前,拱手行禮道。
李瑜上前拉過賀新景,眉眼笑得更花一樣,難怪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好看呢?合着是因為這女婿長得原本就好看啊!莊虔默默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