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普聖儀
熒與梅內斯回到家後,梅內斯卻沒有像她期待的那樣高興。在熒躺下後,她一直坐在熒身邊,欲言又止。
“梅內斯姐姐,我知道你的憂慮。你在擔心我去神廟工作後,大祭司會對我有不軌之心,對嗎?”熒的語氣淡淡的,卻十分肯定。
梅內斯的反應已經證明了熒猜測的正确性。她猛地握緊熒的手,有些強忍的顫抖。
“從我與你第一天見面時你對祭司的描述,我就已經猜測出幾分了。”熒坐起回握她的手,認真看着她的眼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淋過雨,所以努力想為我撐把傘,對嗎?”
“你不願意說,我便不問。”熒抱住梅內斯,讓她能不再把脆弱的眼淚暴露在自己面前,“只是對于賽諾,你在發現我失蹤的第一時間便想到去找賽諾大人幫助,而我兩度被他幫助而脫離險境,這還不能說明什麽嗎?”
梅內斯輕點了點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沒有什麽不能說的。”突然,梅內斯悶悶的聲音從熒耳邊傳來。
原來,梅內斯剛從家鄉來到底比斯城時,便作為祭品被抓到了阿蒙神廟獻給阿蒙神大祭司。祭司用殘忍的手段折磨了她,而她越反抗與叫喊,落在她身上的鞭子和懲罰就越多。
神廟中人似乎早已習慣這一切,沒有人幹預這一切,只有幾個女祭司看她可憐,便多給了她些飯食和傷藥,并告誡她“聽話才能保住性命”。
她性格桀骜,沒有聽進女祭司的話,才将幾日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那天,大祭司踩着她的身體告訴她,那些暗中幫助過她的女祭司已經被扒光衣服喂了野狗。
那些好心的女孩被她連累,丢了性命。梅內斯撕心裂肺地哭喊,萬念俱灰,從此再不敢反抗阿蒙神大祭司。她拼命學習知識、用盡一身本領讨好大祭司,因而受到賞識成為了阿蒙神廟的一名專職祭司。
白日裏挂上假面工作,夜晚便成為取悅祭司的工具,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生活。
但她仍不曾真正服從于那個惡魔。在神廟裏又送來一個新的異族祭品時,她趁着大祭司不察逃出了底比斯主城。
“我變得敏感、懦弱、失去了自信心和正義感,所以用別人的苦難,為自己制造了機會。”梅內斯揭開一直穿着的裏衣,露出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我逃到了西城,日日戴着鬥篷,聲音也因為幼時嘶吼過甚變得沙啞難聽。而西頓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查人,我才躲過一劫……”
原來梅內斯的幹練、開朗、樂觀,皆是她內心創傷的保護色。
原來她的聰明優秀,皆是由地獄烈火煎成。
“傷害你的人,是不是個光頭,也沒有眉毛?”熒拍着她的背,突然這樣問道。
她想起沙漠裏那商隊的領頭人,用他卑鄙的職權、令人作嘔的私心,将她在異世界逼到絕路。
梅內斯怵然一抖,猛地看向熒:“應當就是西頓!你知道他?你在哪見到他的?有沒有被他怎麽樣?”
熒連忙安撫梅內斯,告訴了她前因後果。
接下來的一夜,梅內斯睡得不安穩,每每醒來都要告熒:一定要離西頓越遠越好。熒為了安撫她的情緒,當然是滿口答應,暗自卻思忖着如何用西頓折磨梅內斯同樣的方式殺了他。
她要讓底比斯和西頓知道,她并非單純柔弱的小百花,而是異世界大名鼎鼎的旅行者。
翌日,初次入職的熒一早便到了神廟與其他文書祭司溝通工作事宜。由于初來乍到,她要做的僅僅是将神廟的日常工作記錄在案,雖然事無巨細,但好在沒有難度。
首先要記錄的,就是今日的“清晨儀式”。清晨儀式是由神廟的大祭司主持,大祭司首先在晨屋的聖湖中潔神靜心、穿衣、吃便飯,随後打開神像所在的“聖所”,率領祭司們燒香、、吟誦頌詩、為神祇雕像更換衣服,并向神祇獻上蜂蜜、食物和酒。
當她持筆侍從在晨屋外時,賽諾已經潔身完畢,身着繁複的祭司服飾,手持彎刀(heka)和連枷(nekhakha)向聖所走去。
他眼尾覆着金紫和青綠眼影,頭冠、項圈、手镯、腳環皆是寶石鑲金,蛇形耳飾下墜着金邊緞帶,逆着清晨的日光顯得神聖不可方物。
經過熒身邊時,他輕頓了一下,眼神卻未有絲毫飄忽。
賽諾行至聖所,抽掉門闩,向正中約半人高的神祇像俯身行禮、進行一系列祭神儀式。
熒注意到,那神祇像通體黝黑、胡狼頭人身,高聳的雙耳墜着金環,身着與賽諾相似的金飾,神情肅穆。
雖只是石像,但祂銳利的眸光似穿過正堂注視着随侍在後的熒。相似的揪心感又一次襲來,熒忙避開目光,不适感才得以緩和。
因此,她忽視了賽諾接近神像的那一刻,眸中散發出的完全不屬于他的、疏離而肅穆的紫光。
接下來的幾日,熒在神廟中留駐,賽諾卻忙得腳不沾地。
受召出征、視察農桑、占蔔天象、為死者主持葬儀——引渡靈魂并祝禱新生。
熒默默随行,悉心記錄着一切,并整理在案。
直到賽諾渾身染血地站在神廟門前時,熒終于放下了手中的筆和眼前的工作。
大祭司的回歸自然有人接應——但當熒小跑着來到神廟外時,卻發現賽諾的眼神穿過人群與距離,一瞬不瞬地追随着她。
他的眼神很沉靜,讓她不知怎的空懸着的心穩穩落下。
神廟外設有驿館,賽諾在外淨身并處理好傷口後,才沉穩步入神廟。熒借着工作名義湊到賽諾面前,眼神欲言又止。
“說罷。”賽諾眯着眼,因勞累而半靠在躺椅上,“神廟裏無人敢偷聽我的話。”
“受召出征——很是兇險嗎?”熒有些局促。
賽諾忽地從躺椅坐起,拉近與熒的距離,仿佛想從熒的雙眼中看出她的心緒。
“戰場上刀劍無眼,也不免對方陣營的偷襲。”賽諾似乎毫不在意,随口陳說,“不過,雖是我埃及戰勝,但努米底亞人狡詐而善于偷襲,或許還會有所動作。”
“那你注意安全,雖然你個人能力很強,但……”出于關心,熒不自覺地不再用敬語。
卻被賽諾輕聲打斷。
“你在擔心我嗎?”他仍保持着凝視熒的姿勢,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緒。
“工作需要,工作需要……”熒避開賽諾的眼神,打着哈哈。在相互了解中,賽諾與她的相處自然地親近了起來,讓她不再先前畏懼和拘謹感。
甚至産生了一種不知所起的——暧昧感。
這讓她愈發膽大起來,她忽而想到梅內斯曾說過祭司們都會剃掉眉毛、頭發,還會行“割禮”。她雖不懂,但從名字來看,大體也能猜到。
“說起來,賽諾大人,你為什麽不……”熒看着向來正經的賽諾,甚至覺得問起這種事——萬一還說中了——豈不是對他聖潔形象的亵渎?
“我是說,大祭司不都會剃掉頭發和眉毛……”
“……那個,你行過‘割禮’嗎?”
——好吧,還是“亵渎”了。
熒的臉“嘭”地紅了起來,在白淨的膚色襯得格外紅潤讨喜。
“我是神明選中的人,擁有比其他祭司更多的自由和權力。”賽諾只是驚詫了一秒,畢竟熒總是能說出一些出其不意的話、做出一些令人驚訝的反應。
說着,他還探了探自己的長及肩窩的白發,似是在向熒展示。
“至于割禮……”賽諾極為坦誠,眼神這就要往“那個”方向移動。
熒忙捂住雙眼,轉過身來背對賽諾。她明知賽諾坦誠而直白,還這樣試探他,簡直太過放肆了……
“那麽作為你對我秘密的‘染指’,我可否問一個關于你的‘私密’問題?”
“?”
他真的一點不婉轉的嗎?
熒眨巴着眼,似是想要探探賽諾的額,看看他是不是傷口感染而發燒了。
這樣想,她也這樣做了。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大祭司的身份,而将他當做了一個可以玩笑的朋友。
當軟嫩的少女的手觸摸到賽諾額間時,那略有些涼的觸感卻如一把火,點燃了賽諾心中的原野。他微低垂着眼,斂住眸中剎那的光,條件反射欲阻止其動作的胳膊也小心翼翼地放下。
熒突然反應過來,霎時收回手。手上還殘餘着他的溫度,剎那間,心火燎原。
“你不願,我便不問。”
“無妨,我沒有什麽秘密。”
“那……”賽諾擡起雙眸,紅瞳潋滟,“你喜歡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