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之火
熒正欲回梅內斯家告訴她西頓的情況,但又怕西頓派人跟蹤,于是左右躊躇,腦中的思緒一團亂麻。
總感覺好像錯過了什麽重要信息……
總感覺方才有哪裏不對勁……
總感覺,不能将那種狀态的賽諾一個人丢在房間。
“房間——是熏香有問題!”熒猛地往驿館奔去。
她想起梅內斯曾與她介紹過香料的基本類別,由于上層貴族們常常有特殊的需求,所以有一種香被研制出來專用于床笫之事。
——“Menet”,象征生育。取藍蓮花、藏紅花、洋薊等提取榨汁而成。本為刺激神經、安神麻醉之效,但若是輔以西頓那邪門的酒,事情可就嚴重了。
握緊随身短劍,悄聲潛入寂靜無聲的驿館內……熒看到賽諾的房間亮着燭光,又想起Menet的催情功效,忽然有些膽怯。
他會不會,正在……
她不想幹那偷窺之事,但更放心不下賽諾的情況。這種烈油烹煎的焦急感萬分明确地提醒着她的心意——那種對于心上人的患得患失。
她還傻站在門外時,便隐約傳來一些聲響。
“滾!”是賽諾有些嘶啞的低吼。
有一清媚女聲道:“大祭司大人,您不知道,我可是觊觎您、和您的位子很久了呢。”尾音上揚,婉轉而誘惑,“就連這香,我也偷偷準備了許久了。”
“納瓦……注意你的身份。”賽諾似有些力竭而隐忍,向來平穩清朗的聲音都有些微顫。
“!納瓦!”熒認識她,一個漂亮開朗的專職祭司姐姐,擅長制作香料。她竟有這樣的另一面?
熒忍不住從門縫窺視,想知道納瓦想幹什麽,也可以伺機幫助賽諾。
房間裏,賽諾閉着眼、有些無力地靠着床半坐,而納瓦背對着她,站在距賽諾一丈外。
她一身輕紗,春光大露。有道傷疤的手背在背後,握着一把磨得鋒利的匕首。美人、傷疤與刀具的結合,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可怖。
她扭着腰走向賽諾,居高臨下地道:“大祭司大人,我本只想求您哪怕半分寵愛,但自從您上次刺傷了我的手,我便想——殺您了。”
“殺了您,以莉澤特姐姐的威望,很快她便會頂替您的位置,而我——”她有些雀躍地大笑,“我便是大祭司之下第一人。”
熒看到賽諾背後藏起的手,那應是把刀——因用力而有些微顫,顯露出他壓抑的痛苦。
賽諾只輕“哼”一聲,語調是嘲諷和不屑:“對權位的渴望已在你心中生根發芽,至于受傷的手——不過只是借口而已,虛僞至極。”
“手下敗将和喪家之犬,在死前總是多嘴的。”納瓦俯身,擡手撫上賽諾的臉,卻被他一腳踹了個趔趄,她随後向賽諾撲去,“讓我享受您!”
“再——殺了您吧!”
眼看那匕首就要挨上賽諾的脖頸,而賽諾因藥物作用,在他因身手遠沒有從前敏捷而受制于納瓦的情況下。
——一把短劍破空而來,直入納瓦命脈!
力道正好足将納瓦殺死,而賽諾毫發無傷。賽諾看着眼前猙獰的面目突然靜止,納瓦脖上淌出汩汩鮮血,軟倒下去,才略有些無力地将匕首扔下,然後看向門邊的熒。
熒蹙着眉,有些微怔,緊迫、畏懼、擔憂,種種情緒混雜在心中。
前幾天還和她打招呼的姐姐,此時癱倒在地,雙目圓睜,血流如注——可若不殺她,那麽或許死的就是賽諾,她不敢賭。
或許是在生死之刻,才能這樣無比清晰地确認自己的心意。
她想奔向他,正如他無數次向她邁開腳步。
“不要怕,你做得很好。”賽諾的身體松懈下來,濃重地喘息,藥物的作用又再度升起。
熒将納瓦的眼阖上,用鬥篷輕輕蓋住,然後劫後餘生地、緊緊地擁住賽諾——用力之大,将還沒反應過來的賽諾撲倒在床上。
“祭司大人,你不是問過我喜歡什麽樣的人嗎?”熒将賽諾壓在身下,看着他沒有絲毫反抗的肢體、緋紅的面頰、浸滿欲望而壓抑的紅瞳、感受着他熾熱的溫度。
——是赤誠少年如沙漠烈日般炙熱的喜愛之情。
“我喜歡,你這樣的。”熒有些羞哧,卻仍認真看着他的雙眸。
賽諾本應迷蒙的思緒,此時突然一片清明。
——初升日光般的女孩,也肯青睐于他嗎?
“你想清楚。”賽諾有些期冀地、小心翼翼地看向她,“我……或許有秘密。”
“我很清楚。”熒輕輕附身,吻向賽諾的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何時起,或許是初次見面便已經注定了的——她要愛上他。
哪怕是在這樣一種毫無浪漫感的環境下,也想用力地去觸碰他。
青澀的、溫柔的、輕輕顫抖的、卻又——動情至深的吻。賽諾怔然,不知真正在顫抖的,是自己還是她。
一種沖動——或是由于酒和香的作用、或是由于一種原始的渴望——他環起熒的腰身,翻身壓住了她。
熒看着賽諾眼中蔓延的狂熱與□□,突然覺得做得有些過火,她側過頭避開那直接的視線,輕輕推他光裸而灼熱的胸膛,“祭司大人……該處理納瓦的事了。”
賽諾卻有些懲罰似的俯下身輕咬了一口熒的頸肩,在她耳畔輕呼:“叫我……賽諾。”
“賽諾!”熒感受到有些微癢的疼,猛地将他推開,“看你這樣子,酒勁應當過去了吧。”
賽諾佯裝被推開,卻禁不住笑了起來,唇角輕揚,紅眸含笑。
此時還是深夜,他卻從腕間蛇形手镯中取出一小哨,輕輕吹了一聲。
“是暗號?”熒坐在床上,有些疑惑,說着就要起身離開,“我現在出去避一避。”
賽諾卻攔住了她,将她又按回床上,微蹲下身幫她整理衣袍,“短哨是呼人,長哨是喚鷹,二短是待命,二長是求援。”
熒看着蹲在她面前的賽諾,有些羞窘,“你不用這樣清楚地告訴我,這種哨聲……沒有訓練的人應當聽不到。”
“你問,我自然是要回的。”賽諾将熒的頭掰正,直視着她的眼睛,“還有,我還沒有回應過你,我也喜歡你。”
“所以,你不用避。”身後有輕微的敲門聲,賽諾起身,緩緩轉頭。
莉澤特已敲門進來,一男一女兩名祭司待命在門外。熒看到向來鎮靜從容的莉澤特眼中有竭力掩飾和壓制的震驚與痛苦。
也是,她記得莉澤特與她說過,納瓦從小就跟着莉澤特學習祭司事宜,有親如母女的感情。
“莉澤特,我曾警告過納瓦不可生雜念,而她欲念滋生,暗自下藥欲謀我性命……”賽諾将已燃盡的熏香和匕首遞到莉澤特面前,音色沉靜,“你認為,我處理的如何?”
莉澤特驚惶地跪下,淚便不可抑制地湧出:“是我沒教好她,是她該死!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賽諾卻踱了幾步,撐着下巴,表現得有些疑惑,“她動手時,說——殺了我,莉澤特便是下一任祭司。我很好奇她究竟是在怎樣的灌輸下長大,才能有這樣僭越的思想呢?”
“大祭司大人……”莉澤特聽聞此話,驟然失卻了全身力氣般半坐在地,語氣悵然出神,“安普神在上,我從未有過不臣之心,我這半生只這一件出了差錯,我真的……不該太過縱容她。”
賽諾早在神廟布下暗線,自然知曉莉澤特的忠心,也已知曉納瓦的心思遠已越過莉澤特的控制。
只是擔心專職祭司的出缺和對突發事件的預判偏差,差些讓自己栽在這裏。賽諾回頭看了看熒,發現她也在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心下莫名慶幸。
“自去抄寫祈頌聖經十遍,去處理納瓦的屍體,接下來的一個月就不用來了,由薩義德暫代你的位置。”賽諾呼出一口濁氣,擺擺手示意她離開。
在即将失去一切而陷入一種莫大的悲哀後,賽諾的處理卻高高擡起輕輕放下。莉澤特心中頓時滿溢感激,深感愧疚地磕頭:“謝大人恩德,莉澤特誠惶誠恐、感激不盡,今後必将謹言慎行、事事以神廟為重。”
她叫了人将納瓦擡走,處理好血跡後,便告退離開。在離開之前,卻忽而被熒叫住。
她早便發現熒的存在,心下自然也确認了大祭司與她的關系,心中更覺慚愧,向熒微微欠身。
“莉澤特姐姐,西頓命令蕾內爾獻酒的時候,你明知大祭司想法卻未能及時阻止,是有自己的私心吧?”熒方才坐在那裏,想明白了許多事,她沒有等莉澤特回答,便接着說:“賽諾若接受了蕾內爾,有一則必會有二,這樣納瓦的上位也指日可待了,是不是?”
幫賽諾辦事,明知賽諾對熒的心意,還縱容自己的私心泛濫,這是大忌。
熒走到賽諾身側,在賽諾的眼神裏尋到了一種認同,仔細探尋,還有淺淺光澤閃爍其間——簡直可愛異常。
莉澤特有些顫抖,腰彎得更深了,聲音卻還鎮定,“是。我對不住您,自請您處理。”
世事因果,一報還一報。因自己的疏忽釀成大禍,報應是必然的。
熒與賽諾對視一眼,都有些訝異。莉澤特在方才如此巨大的情緒波動之下,依舊從兩人的行為言語中注意到了轉變,并自覺改變了話術。
玲珑而多思,謹慎而敏捷。這種人,善用則必為利器。
熒有些愣神,卻感受到賽諾輕握了握她的指尖,擡首去看,只看見賽諾沉靜的側臉。
“噗——”熒失笑,反握住賽諾的手,然後笑着對莉澤特說,“姐姐,我在神廟時承過你的照顧,我不想與你生分。”
“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審判之神的注視下,有些事不能做。”
此時此刻,莉澤特才想明白這位金發異族少女到底有哪裏能得大祭司青眼。聰敏、勇武、善良、明麗……似乎許多詞語都無法簡單定義她。
——一個注定無法忽視、不能為敵的耀眼存在。
——一個注定該與大祭司并肩而立的存在。
“我明白,自此以後,定時時謹記在心。”莉澤特明白了一切,終于釋然地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