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
熒總算明白賽諾為什麽要将自己關在房間裏了。
敢情他這是用了神明之力的後遺症?
敢情他是怕自己這樣子會丢人?!
失憶?心智變成小孩子?……什麽的,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賽諾——不,是小賽諾顯然并沒有關注這個奇怪的大姐姐太久,仍是縮在床的角落,不多時竟哭了起來。
他先是微微啜泣,像是忍得辛苦,肩膀一聳一聳地顫抖,後來竟大聲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
“你……你怎麽了?”熒一陣心疼,完全猜不透自己的心疼到底來自于原先的賽諾、童年的賽諾、或是兩者都有。
賽諾先是看了熒一眼,又膽怯地收回眼神,有些懼怕地躲在自己的小角落裏。
“不要怕。”熒站在賽諾近前,半蹲着看他,眼神溫柔坦蕩,“告訴姐姐,你怎麽了。”
“我……我好疼。”賽諾終于擡起頭,捂住自己的心口,如呼吸不上來一般大聲喘着氣,“心髒、胸口、身上,都好疼好疼。”
心髒——熒又回想起那個神秘的神明,心中一條思路漸漸明晰。
她還沒有梳理清楚,便又聽賽諾帶着哭腔,有些嘶啞地低吼着:“為什麽不讓我出去,為什麽把我關起來!”
“?”關起來?
她試探着向賽諾走去,想伸手抱抱他,卻見那個本捂着腦袋痛苦着的少年如潛伏許久的獵物一般猛地跳起來!
——他眼中泛着怪異的紫光,将熒按在地上,掐住了她的脖子。
神志不清的賽諾,并不知道如今他的身體強度會對熒造成怎樣的傷害。
“賽……諾……”熒從牙縫出擠出幾個字,脖頸被掐着,喘不上氣來,“你看清楚我是誰。”
賽諾的眼中突然有一絲迷蒙,他喃喃道:“你是……漂亮姐姐,關着我的人……是誰。”手腕便漸漸放松些許。
“咳咳咳……”熒想她的脖子一定已經被掐紅了。
看着陷入沉默的賽諾,熒立刻翻身将他壓在身下,坐在他身上,感到有些酸意,“漂亮姐姐?去你的漂亮姐姐!”
為什麽她要吃自己的醋啊!熒有些後悔,畢竟此時的賽諾只是小孩子的思維。
而熒這不自覺的謾罵使得賽諾有些懵:“姐姐……我做錯什麽了嗎?”
他就那樣含着淚躺在熒身下,向熒伸出雙手,“姐姐,你是來救我的嗎?”
好可愛……
——什麽啊!
熒快要瘋魔了。這時而像狗時而又似狼的小孩,她完全應付不來啊!
兩人一上一下,面面相觑了一會。
熒當然看得出,這個時期一定是賽諾最不想回憶起的童年。這些瘋狂、脆弱、痛苦掙紮背後,究竟是神明之意?還是人為?
還是,二者的雙重壓迫……
“是,我是來救你的。”随後,她緊緊摟住賽諾,在他背後輕拍,安撫道,“你告訴我,是誰把你關起來了。”
賽諾又一次陷入了迷茫和掙紮,“神明……一個叔叔……祭司大人……”
“他們明明嫌棄我、打罵我,卻為何又要供着我、治療我……明明說我是神明選中的人,為何又要把我關起來!”
“我要——殺了他們。”本來趴在熒的懷中輕輕嗚咽的賽諾,忽然咬住了熒光潔的脖頸!
“嘶……”賽諾的尖利犬齒刺破了她的肌膚,滲出血來,但熒明明痛得要死,卻還是不想推開他。
這個時候的他,應該是最需要關愛的吧?
“那就殺了他們。”熒就着抱他的姿勢,在他耳邊低聲道,“用你自己的力量。”
她從來不是什麽善良的人,也不願勸賽諾善良,她始終信奉——只有變得強大,才有真正的“自由”。
雖然她不清楚一切,但她清楚賽諾一定與神明有所聯系,這種強大的力量是福亦是禍。
神明之力在此時的賽諾身上極不穩定,他只有經歷過這個煎熬期,才能控制好這股力量為己所用——就像她所認識的賽諾那樣。
“要想真正強大,決不可依賴神明。”她摸摸賽諾的腦袋,語氣溫柔地勸導,“你不是什麽神明的試驗品、不是什麽容器,你是獨立的人,所以,去做你自己,賽諾。”
去做你自己。
似乎從來沒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賽諾溫順了下來,看着熒那純粹的金色眸光,突然産生了某種渴望。
——是想要做空中的飛鳥,去追逐太陽的那種渴望。
“沖破囚籠吧,你以後,會變得非常非常強大。”熒看着眼前這衣衫淩亂、眼神迷茫,可憐又可愛的賽諾,輕輕在他臉上親吻。
賽諾——小賽諾的臉瞬間便紅透了,一下子就忘記了方才令他痛苦的一切。
小孩子嘛,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熒“嗤”地失笑,用力捏了捏賽諾的臉。
“姐姐,你好漂亮,我喜歡你——”賽諾又張開手,跟熒要抱抱。
而熒卻感到一絲危機——小賽諾這麽容易就被哄成這樣,萬一以後被其他漂亮姐姐騙走了怎麽辦?
于是她插着腰,擰起眉道,“不準見到漂亮姐姐就喜歡,姐姐已經有男朋友了。”
賽諾的眸光一下就暗淡了下來,又開始閃着淚光,“姐姐不喜歡我嗎?我長得沒有別人漂亮嗎?等我長大了,把姐姐的男朋友打敗,姐姐是不是就可以喜歡我了?”
“……”賽諾小時候,怎麽是這個樣子,熒心下嘆氣。她還是喜歡那個沉穩而坦率的賽諾。
“姐姐,我餓了。”賽諾似乎并不糾結于這個問題,轉頭便捂着肚子叫喊道。
不要頂着賽諾的臉,這樣撒嬌啊——熒又在內心怒吼,反抗性地捏了捏賽諾的臉,然後任命道:“等我給你做。”
吃飽飯,休息了一會後,賽諾又開始叫喊着:“姐姐——”
“說——”熒瞪了他一眼,瞪得他縮了縮脖子。
“我想沐浴……”
“你多大了?”
“可是他們不讓我出門……”賽諾又有些委屈。
“給你打水,自己洗。”熒終于妥協。
随後的半夜,熒都在被小賽諾糾纏着哄了他許久。
直到後半夜,賽諾的精力終于耗盡,熒才倒頭就睡。
她累了一天,睡得實在很熟,沒有聽到賽諾隐隐的不安穩的夢呓。
“在等……旅行者……”
天光大亮,清晨微弱的日光拂過賽諾房間的大床,熒還保持着抱着他的姿勢,而賽諾的頭很自然地蹭在她的胸口。
賽諾做了一夜的夢,夢見了他的小時候、夢見了神明、夢見了熒,還夢見了……一些似乎已經久遠陌生的回憶。
他猛地睜眼,背後出滿了冷汗。
腦內還殘留着一些離奇的記憶,他才突然發覺自己睡在熒的胸口。一種擔憂與竊喜交雜的感情驅使着他沒有起身,身上的熱度逐漸攀升了起來。
“餓了沒?”熒仿佛察覺到他醒了,伸出手習慣性地摸摸他的頭,再次把他抱緊,“餓了的話,姐姐給你做飯。”
賽諾的眼睛卻霎時睜大了——難道,不是夢?
在沙漠中的最後一縷記憶終于回到他的腦海——難道,他的樣子,被熒看到了?
羞恥心使他彈坐起來,有些不敢看熒,卻又很想知道熒接下來會如何做。
他看着被他吵起來的、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熒,試探性地輕輕開口,音調微抖,“姐姐……”
熒也彈坐起來。
這沉穩冷靜、卻有些別扭的說話方式,分明就是——
“賽諾!你知不知道你昨晚折磨了我多久!”熒用光潔的腳心踢着賽諾的後背,“還敢跟我裝?!”
“嘶……”賽諾裝作被踢到傷口的樣子,捂着自己的腰。
熒頓時不敢再動,“你還疼嗎?我不是故意的。”
賽諾看着她的樣子,卻笑起來,紅瞳中的溫柔與縱容,終于是熒熟悉的那個他。
終于是蛻變後的、強大、堅毅、可靠的那個賽諾。
“好啊你!什麽時候變壞了,不準耍我!”熒咧開嘴笑,卻不想表現出來,扭過頭不理他。
“好啦。”賽諾伸手攬過熒,淺吻着她的發頂與額間,“無論何時,我一直都是我自己,不是麽?”
——是啊。
無論是那個敏感缺愛、分明本性活潑,卻被虐待而變得自卑兇戾的幼年賽諾,還是此時沉穩強大、堅守自我、精華內斂的賽諾,都是他。
一個人的成長過程,總是這般地坎坷異常,卻充滿着令人欣悅的變化。
熒順勢靠在賽諾肩頭,用手指卷着他披肩的長發。
很開心,她能遇見這樣的他,甚至可以見證他的變化與成長。
“想知道我的過去嗎?”賽諾突然這樣問。
沒等熒回答,他便又兀自說了起來,“小時候的我,經常被人欺淩,後來誤入神廟,被神明選中,與祂做了交易。”
“交易的內容我不能說,但你也能看到,雖然要付出一些代價,但我開始能夠借用并掌控神明的力量。”
“當時的大祭司發現并囚禁了我,他能壓制我使用神明之力,且整日對我拳打腳踢,試圖讓我臣服,成為他的力量。”
“後來,如你所願,在神廟裏的一個專職祭司的偷偷教導下,我用槍親自刺穿了大祭司的胸膛。”
“随後,我便成為了神廟的大祭司。那位專職祭司教導我知識、教導我如何管理神廟所屬的一切、教導我如何成為一個強大的人——然而在他将他保存了許久的安卡護身符贈予我之後,便被我身上的神力反噬,因病去世了。”
賽諾攬着熒的胳膊早已微微用勁,體現了主人的情緒波動,“正如你所見,如今的我還在壓制着神明的力量,一旦用出一次,便會失去記憶,變回小時候的樣子。”
“天賦是福分,卻也可以成為詛咒,體質的特殊讓我注定孤獨,幸好,我遇到了你。”
熒看着他有些悵惘的神情,輕輕撫平他的眉心,“賽諾……這些,你醞釀很久了吧。”
“我不想讓我的過去,成為你可憐我的資本。”賽諾撇撇嘴,“也不想讓你見到我脆弱的樣子,更不想利用你的善良而無理取鬧。”
可能是陷入了不好的回憶,賽諾現在的神情有些委屈的倔強,莫名其妙地鑽牛角尖,竟驚人地與小時候的他重合。
——還是關太久了吧。熒有些無奈地輕笑,去尋他的唇,打斷他逐漸封閉的思路。
“你崇拜飛鳥嗎?”
賽諾看着熒親吻過後誘人水潤的紅唇,思緒有些飛走,順勢應着,“埃及人,都崇拜飛鳥。”
熒拍拍他的有些肉感的臉頰,示意他回神,“埃及人崇拜飛鳥,是因為他們能夠自由翺翔,到達神的世界。”
“所以祭司大人你既然自诩是神的使者,為什麽要将自己關在狹小的囚籠裏呢?”
賽諾又一次怔住了。他回想起了如今這種日複一日單調生活已經磨滅了的、幼時的那種渴望。
——想沖破囚籠、追逐太陽的,飛鳥的渴望。
“還記得你剛剛說什麽嗎?——無論何時,你一直都是你自己。”
“過去并不可避,執拗也罷、堅守也罷,不要去畏懼什麽。”熒虛點了點他的漂亮的寶石般的眼睛,“做你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