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
小桃披頭散發,衣衫破碎淩亂跪在青石路面上,沖着停下來的馬車砰砰砰死命磕頭。
“小姐……夫人……求你們送奴婢到水月庵去吧!奴婢求你們了。”
圍觀衆人一看又有熱鬧可瞧,頓時就來了精神。
“自打顧大小姐回來後,這丞相府的好戲是一出接着一出的唱,委實給咱們貧瘠的日子增添了不少樂趣。”
人群裏。
穿着短打得中年閑漢,一邊磕着瓜子,一邊裝模作樣發出靈魂感嘆。
閑漢旁邊的書生湊過來,一副勘破天機的神秘樣兒壓低聲音道:“大夥發現沒有,顧大小姐一回來就遇到土匪劫持案,後來又是失足落水案。
這兩件事看似簡單!然好些細節都經不起推敲。”
“這有啥好推敲的,總不能是土匪劫錯了人,落水的其實是推人的……吧……”
質疑反駁的人說到最後,聲音已經變得非常不自信。
書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
随即,他又搖頭晃腦,對其他一臉迷茫的人分析道:“諸位想想,虎跳崖一帶,可從未有過土匪出沒,為何顧大小姐一回京,此處便有了土匪?
而桃林這邊的護城河有石凳攔着,為何顧大小姐一去那裏,顧二小姐便失足落水了呢?”
書生語氣不急不徐,說着便停下來等着衆人反思己見。
大家聽得正上頭,哪有心思去想這些個彎彎繞繞。
于是,都紛紛開口追問:“為何啊?”
“你倒是快說啊!老子還要去那邊看熱鬧呢!”
見衆人不肯動腦,只想着坐享其成聽故事。
不禁一臉無奈繼續開口道:“諸位不妨想想看,顧大小姐的娘親可是很會做買賣的,那她留給顧大小姐的嫁妝,肯定十分豐厚,若顧大小姐出事,這筆嫁妝,将會落盡誰人口袋裏。”
見衆人露出細思極恐的表情,書生刷一下抖開折扇,态度極為謹慎開口道:“小生言盡于此,諸位可千萬別在問了,問了小生亦是不能多說。”
晨陽言罷,便搖着折扇一搖一晃的離開了人群。
呵……
越是不能說的事,大家才會越忍不住的想說。
這便是流言傳播的魅力。
果然。
晨陽離開後,人群裏便交頭接耳的議論開了。
“天吶!姓曲的母女三個也太狠了吧!虎跳崖沒能害死顧大小姐,又傳出人家顧大小姐命不久矣,讓那些想要去提親的人家,直接打了退堂鼓。”
“可不是嘛!前兩天在護城河邊,我遠遠看見顧二小姐朝河邊的顧大小姐跑過去。
當時若不是顧大小姐摔了一跤,她定會被顧二小姐那一撲,給撲倒掉進河裏。”
就在大家化身正義為顧大小姐打抱不平時,不遠處突然傳來嗡嗡嗡的聲音。
街上衆人擡頭望去,只見桃林裏,正密密麻麻飛出無數小黑點。
“大家快跑啊!毒蜂來了。”
一道嘹亮的女音響起。
看熱鬧的人群吓了一跳。
紛紛叫嚷着四散逃開。
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求着要去水月庵的小桃,則在人群剛一混亂時,便丢下一臉懵的丞相大人跑了。
而被堵在後面的馬車,皆是果斷調轉方向,打算從其他巷子裏繞路離開。
顧承德站在馬車前,眼看着無數毒蜂徑直朝這邊撲殺而來。
他顧不得所謂的形象,手腳并用爬上馬車轅坐,神色慌張開口道:“快……快走。”
車夫就等着這句話,他答應一聲,長鞭一甩,拉車的駿馬便立刻放開四蹄沖了出去。
緊跟着。
半空中烏泱泱的毒蜂,也帶着兵器嗡嗡嗡的追了上去。
綠籮抓住馬鞭,扭頭朝馬車內興奮的請示:“老夫人!小姐!咱們跟上去嗎?”
“嗯!跟着吧!父親和顧安可在馬車裏呢!萬一他們被毒蜂給蟄了就不好了。”
“好嘞!”
聽見馬車裏傳來自家小姐一貫懶洋洋的聲音,綠籮高馬尾一甩回過頭,杏眼眸光發亮揚起馬鞭吆喝出聲:“駕……”
馬兒嘶鳴,轉眼便消失在長寧街的轉角處。
幾息間。
原本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街面上,就只剩下各家鋪子的掌櫃夥計面面相觑。
而護城河邊的桃花裏。
小桃跪在身着水紅羅裙,容貌清麗柔美,柳葉眼卻帶着絲絲妩媚的少女腳下。
那日顧曦嫣醒來後,便讓賭坊的人給葛老二下套,不止贏光了他所有的身家財産和小桃,同時,還讓他搭上了自己的一手一腳。
而那四個碰了她的光棍,同樣在賭桌上丢了大半條命。
可那個在蘆葦叢裏拿了她手上銀子,還将她打暈過去的年輕男人,她卻始終沒能找出來。
“謝謝小姐……若不是您搭救奴婢,奴婢只怕就死在窮人巷那間小破屋裏了。”小桃一邊磕頭,嘴裏一邊千恩萬謝表忠心:“從今往後,奴婢這條賤命就是小姐的了,奴婢定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顧曦嫣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小桃拉起來,蔥白手指扶上她紅腫面頰,語氣溫婉充滿了憐惜:“傻丫頭說什麽傻話呢!我哪裏需要你為我赴湯蹈火了。”
說着她臉色黯淡苦笑道:“如今你我主仆二人,皆被顧以沫算計得名聲掃地,本以為這次毒蜂就算不能蟄死她,至少亦能讓她容貌盡毀,可沒成想卻被她識破,如今想要報仇,只怕是希望渺茫了。”
“小姐!綠籮故意将那條手串塞進大人馬車裏,倘若大人出事,那就是顧以沫弑父,她亦逃不出一個死字。”
另一邊。
烏泱泱的毒蜂,追着丞相府兩架馬車,嗡嗡嗡朝皇城方向蜂擁而去。
前面同去皇城的馬車聽見動靜回頭一瞧。
皆被鋪天蓋地的蜂潮吓得一個激靈。
“媽呀……”
車夫們不等主家吩咐,立刻揚起馬鞭催促馬兒飛快逃行。
一時間。
幾十架馬車猶如潰散的逃兵般,被後面黑壓壓的峰潮追得狼狽至極。
顧以沫探頭看了眼越來越近的毒蜂,又掃了眼前面浩浩蕩蕩的逃亡隊伍。
嗐……
這麽多人呢!
她還是将那條手串拿回來得了。
“綠籮,你能不能在這樣的速度下将手串取回來?”
第二十六 章顧大小姐請出題吧
太和殿。
一衆皇親貴胄,文武大臣先是在此相互交流感情,等到晌午時分,皇上才會領着這一幫子男人,去隔壁皇後宴請賓客的芙蓉苑。
顧承德從踏進宮門……不對,是從被毒蜂蜂潮追着馬車逃命開始。
那張儒雅的面具就被撕了下來。
蜂潮退去後,得知會發生這讓他險些喪命,又顏面掃地的事。
禍首竟是他塞給大女兒的那條手串。
差點沒氣得他嘔出一口老血。
後來圍觀了全過程的那些個大嘴巴,就一路從明德大道,議論到了太和殿。
如今就連皇上都知道了,他差點被小女兒給坑害死。
顧承德剛擺脫一群打着慰問的旗號,實則看熱鬧的家夥。
一轉身就撞見了鎮國公韓霄,和文淵閣董閣老。
看見二人臉上不懷好意的淺笑,顧承德想要假裝沒見到他們從另一側離開。
可惜他腿短了少許,對面兩人搶先一步攔住了他的去路。
“顧相早啊!聽說你被一群毒蜂給追殺了,怎麽樣,沒被蟄到哪兒吧?”
韓霄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明明五旬已過,看上去卻四十不到。
他撣了撣自己沒有一絲褶皺的袍角,那雙桃花眼裏,是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董閣老輕咳一聲,撚着下巴上幾根白花花的胡須嚴肅道:“被毒蜂蟄了十分危險,顧相自己不好檢查,要不請趙公公帶你去內殿仔細檢查一番?”
“不需要。”
顧承德黑沉着臉甩袖離去,他是死的不成,真被蟄了會沒有感覺。
坤寧宮芙蓉苑。
花枝招展的小姐們在蘭亭水榭鬥畫鬥琴鬥美貌。
雍容華貴的命婦們,則三三兩兩坐在一起探讨人生哲學、家宅風水……呃……
簡單來講……就是聊八卦。
而八卦的中心人物,就是剛剛被毒蜂追趕的顧相一家。
顧以沫沒興趣參與那群小姐們的才藝比拼,便跟着老太太坐在角落,聽她和幾個同樣喜歡往白雲寺跑的老姐妹唠嗑。
靖王府的瓊栀郡主見顧以沫一來便坐在老人堆裏,便不懷好意讓人去叫她來水榭玩。
顧以沫哪裏會不知道這些人打的是什麽主意。
謝瓊栀和顧曦嫣可是手帕交,她叫自己過去,想也知道這坑有多深。
她才懶得過去赴這鴻門宴呢!
可在第三波人又湊上來邀請時,顧以沫煩了。
這些人不達目的不罷休了是吧!
她懶懶的丢出一個千古絕對:“我這裏有一個上聯,你們若對出了下聯,我就和你們去水榭裏玩如何?”
一綠一紫兩個少女對視一眼,都揚着下巴點頭道:“行!顧大小姐請出題吧!”
這女人真矯情,邀她去玩還推三阻四為難人。
她們倆一個是書香世家施家的嫡女,一個是杜家的大小姐。
豈會被一個對聯給難住。
當真是可笑。
就在兩人信心滿滿相視而笑時,耳邊傳來女子珠玉般悅耳的聲音:“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顧以沫吐出上聯,便好整以暇朝呆若木雞的兩位小姐攤攤手。
“二位,請吧!”
小樣!
這可是世上最難的對子,這兩個小丫頭想要對出來,還嫩點兒。
施家小姐臉色難堪的抿了抿唇:“可否容我們回去思考一二。”
“行!”
顧以沫聳聳肩:“兩位想出下聯再來找我吧!”
兩位小姐灰頭土臉離開後,滿頭銀絲的兵部尚書老封君笑呵呵誇獎道:“以沫這孩子三年未在京中,這學問可一點都沒那下啊!”
“可不是嘛!她出的這上聯可不簡單,南通州和北通州是兩處地名,且南北通州裏連接的就是南北的兩處重要通道。
這下聯既要押韻,還要有所關聯,可不好對啊。”
“沒錯!老姐姐你這孫女給你長臉啊啊!”
被身邊幾位老姐妹一陣奉承,顧老太太唇角上揚謙虛道:“大家可別在誇她了,這丫頭就會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女紅繡花可一點不會。”
老太太們:“……”
她唇角還能翹得再高點嗎?
大家雖然心裏有點酸,可還是紛紛誇獎。
“這有什麽要緊的,不會做衣裳,可以去成衣鋪子買,她娘在世時可是有名的錢簍子,沫兒丫頭不差那幾個買衣裳的錢。”
尚書府老封君話音剛落,立刻得到了幾個老太太的應和。
就在幾個銀絲半百的老人聊得起勁時,卻聽見隔壁桌傳來陰陽怪氣的諷刺聲。
“有銀子又如何,一個克死母親和弟弟,如今又克得兩個妹妹名聲掃地的掃把星,哪家的兒郎敢娶回家?”
“可不是嘛!那腰肢細得跟麥稈似的,只怕連子嗣都沒法孕育,誰娶回家可不得斷後嘛?”
芙蓉花下。
慶安伯爵府的龐夫人,吏部尚書府的廖夫人,以及其他幾個品街不高的诰命夫人。
你一言我一語,說着十分露骨的酸話。
忠勇侯夫人端起面前的白玉茶盞,滿臉不屑開口道:“沒錯!這樣的女子确做不得當家主母,倒是可以給我兒納回家裏做個妾室。”
顧老夫人聽不下去了,當即便沉了臉色站起身。
“一群毒婦,真當我丞相府沒人了。”
老太太起身便要過去讨伐,一道不急不緩,卻十分強勢高傲的聲音響起。
“有些人又矮又胖跟個冬瓜似的,卻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明明三年前就被當衆拒絕了,如今卻來敗壞人家姑娘的名節,當真是……醜人多作怪。”
鎮國公夫人楚芸穿一品诰命服,手持金線刺繡團扇,被七八個命婦簇擁而來。
衆人聽見她這毒舌的比喻,不由得紛紛以帕掩唇悶笑出聲。
三年前的宮宴上。
蘇貴妃親自替娘家侄兒,也就是忠勇侯府世子蘇燦保媒。
可卻被顧大小姐的娘陳雪茹給當衆拒絕了。
這事在場衆人可都記得清清楚楚。
且那蘇燦不止又矮又胖,還是個花名在外的花花公子。
三年前雖未曾娶妻,可府裏的通房小妾沒有二十,也有十八。
試問!這樣的浪蕩子,愛女如命的丞相夫人,怎可能為給蘇貴妃面子,而同意這門親事。
聽見楚芸如此貶低自己的寶貝兒子,忠勇侯夫人當即便臉色鐵青的站了起來。
可沒等她出聲與國公夫人理論,另一條小徑上,又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