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大夢初醒
塵沙歸寂,其上亦有新生。
死生輪轉,唯有,報應不歇……
沉啞的聲音回蕩,如死神在耳畔低語。
滿目灰黑,不知何年何月,是死是生。
熒猛地回過神來,又是那片熟悉的黑暗與沉溺感,她的心中卻再無恐懼。
“安普神,或許我可以叫你——阿努比斯?”前方一片黑暗與死寂,熒卻目不轉睛地盯着一點。
胡狼頭人身的身影隐現,神明的目光與她相接。
“異鄉的旅者啊,或許你還可以稱呼我為——赫曼努比斯。”
太陽穴一陣鈍痛,再度睜開眼來,黑暗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熟悉卻又陌生的景色。
她曾粗略走過、如今卻萬分熟悉的沙漠——提瓦特大陸的沙漠。
“神明……我還有選擇嗎?”小小的身影,在殘垣斷壁的神廟中吶喊。
不甚整潔的頭發僅至耳側,赤紅的瞳孔還未如将來那般深邃,懵懂清亮、隐隐含着淚光。
“賽諾!”熒上前觸碰,卻穿過了他小小的身影。
“啊——”小小的身體被神明之力侵占,他痛苦地跪坐在地上哭號□□,身上溢出紫黑色的死亡之氣。
熒皺着眉頭旁觀着這一切,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楚。
又一陣鈍痛,光景大變。又是熟悉的景色,恢弘而翠綠——須彌城教令院門前。
“賢者大人,這是赫曼努比斯祭司之力的實驗品,在魔神殘渣方面您最有發言權,上級希望您能接手這件事,繼續研究深入。”
學者牢牢攥着一個小小的披着鬥篷的身影。
居勒什擰眉看着那沙漠孩子,瘦弱髒亂、眼神閃躲,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漆黑的鬥篷中。醉心于學術研究的他頭一次産生了恻隐之心。
他從學者手中牽過那孩子的手,蹲下身來看他。那赤紅的眸子如寶石一般純粹而赤誠。
“我叫居勒什,你叫什麽?”
“……賽諾。”
“賽諾,從今往後你便跟着我學習吧。”
四季更疊,在熒看來不過一瞬。在她如旁觀者般認真注視的目光中,賽諾在教令院中艱難成長着。
“喲,這不那個沙漠民嘛?真是骨瘦如柴。”
“皮膚好黑,真晦氣。”
“居勒什老師怎麽看上他的啊?”
“聽說是個祭司之力的實驗品,不過是個容器而已,他以為自己多厲害……”
賽諾被一群半大學生堵在門前,書本被撞掉,他只攏緊鬥篷,将書一本一本拾起,小小的身影愈發顯得孤寂。
在教令院的生活中,賽諾一直都是沉默的。居勒什注意到了他的異樣,在百忙中抽空與他談心,“你很有天賦,這些天賦便可以成為他人欺淩你的談資。”
“可是老師,我只是……祭司之力的試驗品而已,若不是因為此,我也不會被您收養。”小小的賽諾已經很是深沉,他低頭道,遮掩起眸中隐忍的淚水。
居勒什卻忽而蹲下身靠近他,在他眉間輕點:“我收養你,不是因為赫曼努比斯之力,而只是因為你是你。”
“我……?”賽諾腦海中突然閃過許多記憶,混亂繁雜、卻無比溫暖珍愛。
“是啊,你不必在意那些,你只要做你自己。”
“做我自己……”喃喃重複着這句話,他腦海中忽而閃過一個金發少女的影子。
外間“篤篤”的聲音傳來,是麗莎高跟鞋的聲音。還未走近,便聽到了她那婉轉的音調:“是啊,在這裏,你不僅是你自己,你還是居勒什的學生兼養子,是我們的弟弟。”
賽諾怔愣着看向她,目光好像透過她描摹某刻的時光。
“別傻了小賽諾,叫一聲姐姐聽聽。”麗莎蹲下身,撫摸着他的頭。
“……”
“嗯?”麗莎笑着,目光卻十足威脅。
“……姐姐……”
分明是身為旁觀者抽身在外,熒卻逐漸感受到了某種隐約的聯系,像是自己在陪着他一同成長、變得強大。
又是一瞬而過,她來到了無邊的沙漠,仿佛真切地置身在赤沙之中,頭頂着灼日、雙足與大地相連。
賽諾與一位風紀官打扮的同伴一同執行任務,搗毀了一處與學者勾結的鍍金旅團的窩點。他已成長成為了沙漠裏的獵手,年輕而充滿鋒芒。
走到一處斷崖與溝壑間,忽而有一群身手極快的殺手襲擊。
寒光凜凜的刀刃已在眼前,已還未來得及反應,同伴便沖在他身前抵擋。
風沙、斷壁、灼日、鮮血……極為相似的場景突現眼前,仿佛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執劍沖上前去,他條件反射般執起赤沙之杖,翻身躍起護住他。
“塔傑前輩……”賽諾的傷口崩裂,神思被破碎的回憶占據。
時空驟變,熒又一次置身在教令院中,看到賽諾靠在窗前小憩。他手中攥着教令院法典,其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筆記。
不過幾度沉思,便已累得睡着了。賽諾猛地睜開眼,卻發現攤開的法典上多了一樣物事。
精致的金邊、深紫色圓球,在他的注視下微微閃着光。充盈的元素之力在他脈絡間奔流,與他體內的神明之力交織。
神之眼。
神明的青睐?還是天賦的詛咒?
——他只盡應盡之責、做應做之事。
賽諾撈起神之眼,阖上書本走出房間。教令院的廣場正舉辦着授予他大風紀官之職的儀式,彩條翩飛、衆人注視。
熒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凝視手中的神之眼,赤紅色的眸中盡是釋然與懷念。
“大名鼎鼎的金發旅行者,我已是大風紀官了——而你四處旅行的步伐,何時來到須彌呢?”
熱鬧的儀式中,他攥着手中的神之眼喃喃道。
熒眼中變幻的情景,最後停留在教令院的圖書館。
——是在提瓦特,與賽諾的初見。她與他擦肩而過,被他的氣勢震懾而未曾有過眼神交流。
她回頭探究般地看了賽諾一眼,随後抱着書徑直走過。
而早該離開的賽諾,卻在門前忽得轉過身,深邃的眸光凝視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視線中。
當時未曾留意的,卻讓如今的她百般懊悔。
熒總算明白了這一切——原來前世的一切、她的身影、二人的經歷,都始終刻印于他心中,隐隐貫穿着他的成長之路。
在還未與他相識的時光裏,她的痕跡便一直存在。
他們從提瓦特而來,在埃及相知、相愛,又一次回到提瓦特,卻是時空交錯、久別重逢。
究竟哪個時空是前世、哪裏又是今生……生生世世因果輪回,死生寂滅,卻總是要再次彙聚而歸于一處。
光影閃現,阿努比斯神聖而威武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熒面前。
“神明……”
“你可懂了?”
“不懂。”因果交雜、因緣際錯,她是塵俗之人,參不透。
“地上的生靈,總是愚笨。”祂呼出一口氣,總算露出了神性之外的生動。
“哈哈哈……”熒釋然一笑,随性道,“就算只是大夢一場,而我寧願做那紅塵中的浮萍,也要同他在一處。”
“來路,亦是歸途。不是嗎?”
來路,亦是歸途——
熒睜開雙眼,看到派蒙關切的目光。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半坐起身晃了晃有些暈的頭,四周似乎是須彌城的旅舍。
前世——或是夢中的一切,在她腦海裏如走馬燈般閃過。
她身上沒有前世一切的痕跡,手上一直佩戴的紅寶石戒指、脖頸挂着的安卡護身符都已消失不見。
是否——真的只是一場夢?
“派蒙,我睡了多久了?”
派蒙的小臉因擔憂而縮緊,她皺着眉跺着腳道:“昨晚你是不是夢魇了?說好的今天去沙漠,卻一直叫不醒你!”
熒皺眉沉思着,回憶有些許紊亂,忽得想起來了什麽,道:“派蒙,我們曾與大風紀官相識嗎?”
“你是不是腦子壞了?”派蒙擔憂地飄過來探熒的額頭,“我們不認識他,不過聽說……似乎是個狠角色呢。”
“派蒙,提瓦特的時間……幾月了?”熒一拍腦袋忽得道。
派蒙在空中轉了個圈,伸出根食指思索,“六月了吧,按璃月人的說法,應當快要夏至了。”
“夏至……天狼星!”熒猛地向外沖去。
烈日灼灼,沙漠的一切都那樣熟悉而又陌生。
從前繁華的城池已然作古,滿目斷壁殘垣、塵沙垢土。
在這些斷壁殘垣中,卻分明有着從前的痕跡。那個古老而神秘的國度——上埃及底比斯。
不同的時空,也能這般相似嗎?熒循着從前的記憶穿越沙漠,直到水壺中的水已過半,派蒙迷迷糊糊地抱怨着路途艱辛。
沙漠綠洲穿越溝壑、凸起的崖壁上橫亘着一處建築——分明已被風沙銷蝕,卻也依然可見昔日榮光。
它正對着灼日與天狼,那麽孤寂卻堅韌地挺立着——石柱、神像、甚至其中的每一處房間,每一處刻痕都無比熟悉。
熒氣喘籲籲,在神廟門前站定,心生怯意。
“呼……呼。”派蒙趴倒在熒肩上,似是再也不願飛起,“這麽着急,這裏難道有從前留下的大寶藏?”
熒将水壺遞給派蒙,忽得便勾起了嘴角。
寶藏啊——
攀上神廟前那高高的長階,烈日灼心的朝聖之路。
視線寬闊起來,她看到了神廟正中那雖破碎卻仍神聖整肅的胡狼神像。
胡狼神像前,背對着她的是一個身影。
純黑鬥篷掩着的身影,兜帽上高聳着一對胡狼耳,金環在透進的日光下反着光。
她頓住,站定。掩在衣袖下的手隐隐顫抖。
是他——
是啊。這裏合該屬于他。
安普神廟的大祭司、如今赤沙中的追獵者。
她的“神明”。
“噫——”派蒙捂嘴驚吓着退後,拽着熒的手腕不松,“盜寶團?愚人衆?教令院?……看起來好吓人,我們快跑!”
“別擔心。”熒反拉着她走近那個認真凝視着神像的身影,“這就是我要找的寶藏。”
察覺到腳步聲傳來,那人轉過身來,執槍的手攥緊,卻猛地落入了無比熟悉的、如初日般的視線。
長槍“當——”地一聲落下。
熒并不确定現在的賽諾還是否認識她,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卻堅定不移地走向他,走到他近前、去探尋那日思夜想的寶石般的眸光。
“你……”大名鼎鼎的旅行者?
“你——”教令院的大風紀官?
兩人同時開口。
不,不是——
“你可曾……做過一個夢?”熒小心翼翼踱步上前,雙手不安地攥在胸口。
賽諾忽然伸出手來,掌心間靜靜躺着一個小巧精致的護身符。
十字架、紅玉髓。
熒心中微顫,上前拿過護身符,指腹摩挲着它的刻痕。如果沒出錯,那麽背後應镌刻着一行字。
熒&賽諾
——願愛神眷顧,願生命不朽。
外間星光晃眼而過,日出将升。
天狼星明亮熠熠,指引者人們此世歸途。
似鳥投林、如魚入海般,熒滿含熱淚地、迫切地沖向他的懷抱。而賽諾的眸中星光閃閃,分明是熟悉的、熾烈而純粹的光景。
分明只一夜大夢,卻好似千帆歷盡、久別重逢。那些鮮活的、生動的光景,那些複雜的、純粹的生靈,無比清晰地镌刻在大漠黃金般的熱土上,譜成了塵世的贊歌。
“我好想你。”
“說好了……再不要把我丢下。”
“好。”
從今往後,再不要在時間的洪流中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