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兩人一通拉扯以後,沈葭葭最先耐不住,“你來應該不只是為了羞辱我吧?”
“……注意措辭,我什麽時候羞辱你了?”李離頓了頓,從提來的袋子裏摸出兩樣東西,“在現場找到的,你的武器。”
工兵鏟被放在一邊,他掏出另外一樣東西。
一條銀質的項鏈,大概是因為高溫灼燒過,邊緣隐約焦黑,一個小勾子孤零零地晃着,原來似乎挂着什麽東西。
“在現場發現的,我撿到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李離觀察着她的神色,見她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項鏈,他緩緩道:“但我能看到項鏈上的因果與你有關,你還需要它嗎?”
沈葭葭心情複雜地用完好的右手接過,随口扯開話題,“蔡昀到底為什麽要針對我和我姐?”
李離配合道:“準确來說,是針對你一個人的,沈霜霜只是個餌。”
“針對我?”沈葭葭想不明白,她忽然回憶起什麽,“蔡昀好像很恨我,明明我們從沒見過。”
李離沉默數秒,“有很多原因,不過應該跟我師父有關。”
“你師父……你是說楚崝?”
“嗯。”李離繼續道,“十年前,蔡昀的父母還有妹妹接連去世,分別死于車禍,猝死和溺水。”
沈葭葭一時訝然,“這……”
當時的蔡昀正大學畢業,能遇見楚崝完全是機緣巧合。
當然最大的可能是,楚崝想見他,所以就見到了。
李離不清楚,他從不理解楚崝的行為。
楚崝對蔡昀說,他是被選中的人。
“誰選中了我?選我做什麽?”
楚崝告訴他,是宿命選中了他。唯一解決的方法就是接受宿命,回到那棟大樓,找到下一個命定之人。
或者,找到答案。
那答案是什麽?
楚崝沒有回答,而是在蔡昀離開後告訴李離,她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麽。
也許本來就沒有答案。
李離略去自己的部分,三言兩語概括了楚崝的話,沈葭葭聽完之後臉色古怪,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可以直接說。”
她奇怪道:“你師父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怎麽聽起來這麽神神叨叨的。”
雖然高靈感者大多精神狀态奇怪,但楚崝這明顯是走火入魔了吧。
沒想到李離聞言笑出了聲,“确實,我也這麽想。”
沈葭葭看他沒生氣,反而附和自己,膽子大了點,“你可別學你師父,這個病應該不是祖傳的吧。”
李離笑得更厲害了,“好,我盡力。”
“蔡昀還說我和她很像,我才不像她。”沈葭葭撇了撇嘴,“難道是長得像嗎?”
李離看着她的臉,像是在打量,然後認真道:“長得也不像。”
這下換沈葭葭沉默了。
幸好有人推門而入,打破了她的尴尬,“沈葭葭你爺爺來也——”李裏的拉長音在看到李離那一刻,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吓得開始猛打嗝,“哥哥嗝,嗝哥……你怎麽在這裏?”
一邊的王子秦探出頭,驚喜道:“李離學長!”
沈葭葭哀怨地看着二人手裏提的書包作業。
“你們來看望葭葭嗎?”李離看着二人禮貌一笑,“學弟,好久不見。小裏,你忘了嗎,這是我工作的醫院。”
李裏連連退後,“沒有,我沒忘,我只是一時沒想起來。”
他站起身,把椅子讓給二人,“我還有點事,不打擾你們了。葭葭,好好休息,有問題可以随時聯系我。”
然後微低下頭,用只有二人聽得到的音量輕輕道:“這段時間學習可以暫時不考慮,但要是讓我發現你傷沒好擅自出院,又惹了什麽事……你不會想知道後果的,沈葭葭。”
沈葭葭:“……”
李離走後,李裏如蒙大赦地走到沈葭葭旁邊,“你怎麽傷成這幅鬼樣子,都認不出你是誰了。”
“剛剛護士還不讓我們進呢,沈葭葭,你真大排面啊。”王子秦提起手裏令人安全感十足的書包,“我說我是給你送作業的,她才不情不願把我放進來。”
沈葭葭越發哀怨,“那我現在就叫護士把你趕出去。”
“別啊。”王子秦忿忿道,“我大老遠跑來這家醫院,你說趕就趕啊。”他頓了頓,“哼,你現在也沒能力趕,沈葭葭你也有今天啊,現在你在學校,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
另一頭,病房裏的蔡昀還處于昏迷狀态。
他沒有沈葭葭那樣強悍的體質和運氣,落地時一頭撞上了雲梯的欄杆,随後就一直昏迷不醒。
醫院一番檢查後,檢測出他的體內有精神類藥物的殘留痕跡,才發現蔡昀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此前曾多次在本地出名的精神類醫院就診。
除此之外,他的肺部沉澱有大量不明物質,與炸藥的化學成分相似,導致心肺嚴重的衰竭,其他問題還在進一步排查。
最新調查結果出乎人意外,該物質的性質結構與五十年前某瀕危植物中提取出的激素相似程度極高。該植物僅在中國F省的海拔近五千米的天虞山脈上生長,并在四十七年前已經确認滅絕。
據對蔡昀的行程調查,他曾多次前往天虞山。
天虞山地處兩江交錯熱帶地區,被大片原始森林覆蓋,林區地貌氣候複雜多變,動植物資源豐富,除了本地人外,孤身前往實為兇險。一直都是華國人熱衷于探究其背後的秘密,卻又敬而遠之的存在。
警方沒辦法進入陌生林區,線索暫時中斷。
而蔡昀,院方告知他醒來的概率極低,蔡昀現在狀态很差,随時都有可能死亡。
雖然他的行為極有恐怖暴力的傾向,但目前沒有證據表明蔡昀有參加什麽犯罪團夥,只能暫且定性為精神病傷人事件。
李離到病房門前,出示證件,看守的警察了然讓路,“請問您需要我們陪同嗎?”
“不用,謝謝。”
蔡昀回到曾經發生火災的那棟樓後,糾纏他的不再是家破人亡的厄運,而是無休無止的噩夢。
在夢中,那些痛苦的回憶反複循環,最後都會回歸到保姆那張猙獰而絕望的臉,他大汗淋漓地醒來,總是會分不清自己是在生死哪一側。
她似乎也成為了蔡昀生活的一部分,無時無刻,如影随形。
楚崝說,那是宿命。
可他又做錯了什麽?為何選中的不是別人而是他?
後來的蔡昀,運氣變得很好。
而他的幸運,總是伴随着他人的不幸。
他投資了一家石材公司,競争對手恰好是熟人——多年前妻女在火海中死去的張崇國。
當時的張崇國為在該項目上取得成功,乃至于用家人的性命抵押高利貸,卻被蔡昀輕而易舉地擊敗。張崇國幾十年心血毀于一旦,當晚有人看到江邊跳下的身影,撈起的浮屍确認身份是張崇國。
有熟悉張崇國的人談笑般與蔡昀提起,“他啊,活該死呗。表面上裝得清高,私下裏到處亂搞。前幾年他老婆不是被那保姆燒死了嗎,那保姆本來就是他小老婆。事情敗露,後院起火咯,他老婆要告他們……沒想到小老婆一把火把全家人燒了,他倒是因為不在家逃過一劫。又假裝深情懷緬亡妻去騙小姑娘,結了婚就讓她去賣……啧啧,聽說這次追債的都到他父母家裏了,還好死了啊。小蔡啊,你這是為民除害,幹得漂亮。”
蔡昀對此不置一詞。
他從未做出錯誤的選擇,幸運得不可思議,年紀輕輕就成了他人眼中遙不可及的存在。
就好像,他在衆人都摸着石頭過河的人生中,有了一雙能洞察最優路徑的雙目一樣。
他确實是這樣的。
楚崝說,被宿命選中的人,總是要付出一點代價的。
他的精神開始失常,把藥物當飯吃,分不清幻覺和現實,每當有死亡的念頭時,就恰好有人會在自己身邊。
“被選中的人還有誰?”
難道都會這麽痛苦嗎?
楚崝看着他,笑得近乎譏諷的悲憫,“你只不過是個半成品罷了,也配提痛苦?”
他擁有了看穿正确的能力。
就像蔡昀發現,沈葭葭能結束這一切一樣,第一次在沈家見到沈葭葭,他就預感到宿命終結的那天。
他以為是終結是死亡,然而……
似乎是在沈葭葭抓住墜落的他時,蔡昀忽然意識到了何謂“宿命”,又何謂“命定之人”。
噩夢在一剎那終結。
他醒來,看到床邊坐着的男人,年輕的面孔逐漸和十幾年前孩童稚嫩的臉重合,蔡昀一瞬便認了出來,“你是,跟着楚崝的那個孩子……”
李離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你們……”蔡昀咳了幾聲,忽然笑了起來,“你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吧。”
“你是從哪裏取到的東西?”
“當然是天虞山。”
“天虞山?我記得那條道路早就被毀掉了。”
“是被毀掉了。”蔡昀笑道,“但那只能攔住普通人,不是嗎?就像它攔不住十年前的你和楚崝——”
他的話在李離突然站起的動作下戛然而止。
“你倒也知道得很清楚,是從哪裏打聽的?”李離垂眸看着病床上的人,“蔡昀,你不會以為,我跟楚崝一樣好心吧。”
“還需要打聽嗎?”蔡昀大笑出聲,“那你不會以為,你和楚崝有區別吧?你覺得你的結局能比楚崝好嗎?”
“我不過是個半成品,便落得如此下場……那你們呢?”
蔡昀擡起手,“而我就要解脫了。只是沒想到,死前還能看到些不一樣的東西……”
“……”
李離忍了又忍,于此刻,徹底忍不下去了。
他掉頭就走,拉開門對外面看守的警察道:“警察同志,蔡昀醒了,他現在狀态不佳,看起來應該撐不到晚上。趁這段清醒時間,該幹什麽都幹了吧。”
警察受到暗示,神色一振,挺直腰杆,“好的李局長!”
病房裏的蔡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