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傷口是從腰部後方,直穿腎髒,導致大動脈破裂,最後失血過多而亡……”
老王的聲音響徹在整個會議室,手裏還捏着屍檢報告。
彼時牆上的時鐘已經來到夜晚七點四十一分,外面天色完全暗下來,街道上偶有微風拂過,地面還是濕的。
距離兇手寄來那封信件上寫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陳朝的手機查了嗎?”蕭禾剛從外面走訪完回來,一推開會議室的門,便聽到了老王方才所說。
“完全不能開機了。”李桐拿起被砸得屏幕細碎的手機,“看來陳朝是遇到兇手了,否則不至于連小命都不保。”
在場的人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兩分鐘。
“手機給我吧,我找專業的人處理,看看能不能恢複數據。”蕭禾将被塑封袋包裝的手機揣進口袋。
頓了頓,他又接着說:“今晚,我們就各自回去休息,別去西橋赴約。”
話說到這裏時,蕭禾下意識看向司月,後者沒作反應,只低着頭看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李桐也注意到一直安靜的司月,正想說些什麽,卻聽見她說。
“上次李隊問我,我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或者我的家人有沒有得罪過誰。”司月擡起頭,“我忽然想起來,三年前被我親手送進去的一個人。”
“她為了博取流量,将我的父親寫成那宗案件兇手的幫兇。‘若不是我父親的阻攔,兇手興許早就落網’,這類的話我已經聽過不消十遍。她被判了兩年,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初就是她刑/滿釋放的時間。”
蕭禾問:“關于她釋放後的去向,你了解嗎?”
“我不知道。”司月搖頭,手放在膝蓋上掰着關節,喃喃道:“我記得她的名字,她叫張朵。”
“張朵?”李桐,“哪個張和朵?”
“弓長張,花朵的朵。”司月掰到食指嘎吱一聲清脆,先是一疼,然後麻木的感覺四散開來。
“張朵,張花,花朵……”蕭禾重複,“或許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
“啥啊?”老王還沒從悲傷的情緒走出來,反應自然也就慢半拍。
“夏木哥哥叫什麽?”蕭禾又問。
李桐回想了一下,答:“夏耕,耕耘的耕。”
“好奇怪的名字。”老王,“他父親是希望他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獲嗎?”
衆人沒人回應他的話,老王才閉嘴,他本意是緩和氣氛的,但又想到夏耕父親的死,不禁有些脊背發涼。
李桐:“等案件結束後,我會把陳朝的事跡上報。”
老王點頭贊同,“這小子別看他平時說話不過腦,但關鍵時刻從不掉鏈子。”
正如這一次,他也不掉鏈子。
老王話音剛落,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蕭婪,他的臉色微微一變,對大家說自己接個電話,便轉身走向外面。
蕭禾:“我們大膽設想一下,三年前司月将張朵送進去。三年後的今天,她改名張花,後認識夏木,又因夏木認識夏耕,二人不謀而合,聯手策劃了這一切,目的就是想要司月的命。”
“又或者,張朵其實是張花的姊妹,張朵釋放後遭遇不測,張花是替張朵報仇,但根據背調的信息來看,張花并沒有姊妹,所以極大可能是我前面說的那一種。”
“不對啊……”李桐只手托着下巴,一張英氣的臉上全是烏雲。
“張朵對我是記恨,那夏耕呢?”司月,“他不可能跟我有仇,二十年前我只是六七歲大的孩子。”
“夏耕對你當然沒仇。”蕭禾轉過椅子,微微側身,“但是他對你的父親有。”
“什麽意思?”司月眉眼中染上一絲不解。
“因為你父親抄襲了他的靈感。”蕭禾的語氣十分斬釘截鐵,“你父親生前留下的最後一部著作,其靈感來源于夏耕。”
“你有證據嗎?”司月心裏的一簇火苗被點燃。
“沒有。”蕭禾攤手,燈光落在他的手上,小拇指還有清晰可見的墨點。
他繼續說:“我們在陳暮家裏發現的那本,封面寫了一個名字,‘陳更’你還記得嗎?”
陳更,夏耕。
這很有可能是夏耕刻意留下的名字。
“只是因為一個諧音?”火苗被一把風扇大,遇到關于父親的事,司月幾乎失去控制。
“你不能因為一個諧音,就判定我父親抄襲!”司月的聲音逐漸拔高,胸腔裏的火焰仿佛要沖出來。
這一吼把李桐和蕭禾震住了,就連老王從外面走進來也愣住。
“咋的了?”老王總關鍵時刻不在場,“蕭禾你是不是又說啥,惹司小姐不高興了?”
司月呼吸急促,感覺面上有火在燒,她很久都沒有這麽失态過。
蕭禾想解釋,卻又聽見司月說:“沒什麽,是我的問題,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蕭禾正想追上去,老王拽住他,“你還是別去了,我去送送司小姐吧。”
望着司月削薄的身影越走越遠,蕭禾心裏是無限的不安。
他同老王叮咛了幾句,目送他們離開。
老王熱心跟上去,笑着掏出車鑰匙,以司月情緒不穩定不适合開車為由,帶着她上自己的車。
“司小姐住哪兒呀?”雖然事先調查過,但在司月面前,老王不好表現得太明顯。
“綠歐小區,麻煩了。”司月語氣淡淡的,朝他微微颔首。司月知道老王和蕭禾之間的關系,也明白老王要送她回家的目的。
“不知道蕭禾跟你說了什麽,但是都希望你別往心裏去哈,他那個人就是有點軸,一根筋,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你要是氣不過就揍他,我給你撐腰哈哈哈。”
老王的語氣完全是站在,她是蕭禾女朋友的立場。
司月沉默了一下,才道:“謝謝。”
“其實是我自己的問題,不怪他。”
老王順勢接道:“如果司小姐願意的話,我可以洗耳恭聽,放心哈,車內沒有安裝記錄儀,我更不會把你的事到處說,畢竟人老了還是要積點口德哈哈哈!”
“……”司月思忖片刻,“我父親年少時以一本懸疑書成名,他和我母親是相親認識的,兩個人都是家裏人安排才走到一起,有了我。”
“起初他們感情還不錯,但後來慢慢變了。父親靈感枯竭,導致創作不出新作品,人氣流失,母親商量讓父親出去上班,父親執拗……剛才,蕭禾說我父親生前最後寫出的那本書,是抄襲的,我一時間不能接受,所以才……”
司月不知不覺把腦袋壓得很低,快要埋到車座底下去了。
因為不喜司岳寫書,所以程娟對于司月寫書這件事也是反對,每次聽到都要跳腳。
老王騰出一只手,托着她額頭,“別把頭壓得太低,萬一我剎車,你就磕着了。女孩子家家的,額頭磕破可不好看。”
其實關于司月的家庭,在她和蕭禾交往的時候,他們家就已經調查過。
老王也多少知道一點,但也只是知道她家庭條件,與蕭家相差甚遠,不知道她過去竟是這麽苦。
“沒事。”司月蒼白地輕扯嘴角,“本來也沒多好看。”
“此言差矣。”老王糾正她,“肯定是因為沒有人誇過你,你明明就是一個骨相美人,五官端正,膚色勻白,生得多漂亮啊。不論別人怎麽評價你,都不能貶低自己,你其實真的很好。”
司月反應過來,“你是蕭禾的叔叔,不應該幫着他說話嗎?”
“我是他叔叔沒錯,但我發自內心覺得,兩個人談戀愛,看的是彼此心意相通。我還記得你們分手的時候,別看那小子平時吊兒郎當,他在家又喝酒又發脾氣,還第一次和他爺爺頂嘴,反駁他爺爺的觀念。”
老王說到這忍不住笑出聲,“我沒有幫他說話的意思哈,我只是覺得你們實在不應該就這麽散了。”
司月:……
老王繼續碎碎念着:“剛才聽你說完,我是蠻心疼你的,當然了,這其中沒有可憐你的意思,就是覺得你一個人走來,挺辛苦的吧?”
話音落下,司月的心髒好像被回旋镖狠狠紮到,然後一寸一寸深入,全身的血液都慢了下來。
“謝謝你的關心,其實我跟蕭禾分手,并不是因為他做錯什麽,他也沒有說錯什麽,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但是……我不能說。”
恍惚間,司月好像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在和她招手。
“孩子。”老王大概是想到了什麽,“不管遇到什麽事,或許都是上天給你們的考驗,有些事說開或許會有轉機。”
“我以前,也遇到過一個跟你一樣的女孩子,性格堅韌不拔,骨子裏是不屈服的,她也很漂亮,但跟你不一樣,她自信明媚,很像一朵玫瑰花,美麗又帶刺……”
老王說着鼻子微微一酸,語調依舊平緩。
司月:“聽上去她是一個很好的人,有機會的話,我可以認識一下她嗎?”
“沒機會啦。”老王抹了一把臉,故作輕松往下說,“她死得那天很突然,有些話我都沒來得及和她說。”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司月默默措詞,“對不起……”
……
老王擺擺手,“沒什麽,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就希望你跟小禾能好好聊聊,兩個人把心結解開。”
解不開的。
司月在心裏下定論。
或許那件事遲早都有包不住的那一天,但司月希望,那一天可以晚點,晚點再來。
見司月不接話,老王把着方向盤拐彎,邊說:“其實早些年間,蕭禾的父親出——”
沒等老王說下去,司月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程娟。
司月的指尖猶豫兩秒,最後選擇挂斷。
老王不知道來電是誰,但看司月的态度,應該是令她不喜歡的人。
他想把剛才的話接着往下說,卻又覺得這麽說不好,話到嘴邊又改了。
“我能說的也就是這些了,希望你們都可以多想想,不要因為一時賭氣,錯過彼此。”老王頓了頓,“說多了就真成說客了,而且你們年輕人也不喜歡說教哈哈哈。”
“您能聽完我前面說的,我聽您幾句是應該的。”司月客套道,“您的話我記着了,待會幫我放在小區門口就行,謝謝您。”
說罷,司月又一次挂斷程娟打來的電話,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十五分。
老王将她看時間的動作記在心裏,送司月到達小區門口。
車子開出一段距離,老王從後視鏡觀察司月,看到她又在路邊叫了一輛車。
天邊的烏雲慢慢聚攏在城市上方,卻一聲悶雷都沒聽見。
老王拿出手機,打給蕭禾,電話很快就被接通,“正如你說的,司月單獨打車,應該是去西橋了。”
“嗯,我現在過去。”蕭禾邊說邊往外走。
老王:“別着急,路上注意安全,我這邊掉個頭回去,幫你盯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