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剛過,官道兩邊的樹林草叢間皆看上去充滿了蓬勃的生機。
居中的官道上,一隊車馬不緊不慢地趕着路。
臨近傍晚,天空下起了雨,雖然雨勢不大,纏纏綿綿的卻讓人心頭不虞。更何況是對于要趕路的車隊而言,這樣的天氣最最麻煩,而前頭馬車裏的人,本就體弱,如今又車馬勞頓,再加上這反複無常恨不得一旬之內春夏秋冬輪個遍的見鬼天氣,真是讓人把心都提了起來趕路。生怕哪裏一個不好,又驚擾了她。
這隊車馬正是莊氏和顧明珠一行。此次下江南随行的家丁護衛極多,衆人拱衛着中間那輛鴉青色大馬車,一路都撿那平整寬闊的官道行走。迷蒙的煙雨中,被雨水沖洗過得馬車看着樸素卻透着一種低調的奢華,尤其顯得紋理優美。車身看着較寬大,制造也算精良,很适合出行,即便這樣也應是免不了車馬勞頓的苦楚。
因着雨一直下,天色陰陰沉沉的,看着一時半會的也停不下來,領頭的護衛馬三哥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心裏暗暗咒罵着該死的鬼天氣。看了眼斜前方筆挺的坐在馬上的身影,默默地轉回了視線。心說這一路又是風又是雨的,馬車裏的小主子身子又嬌弱,受不得這寒氣,也不知這會子可好些了?
想了想還是調轉馬頭,往後面拱衛的馬車奔去。
“夫人,姑娘,前方不遠處便是豫州城的官驿了,這雨不知何時方停,不若先到驿站歇息?”
馬車裏沉默了半響,之後便響起了一道溫潤的女聲,“便按馬護衛之意罷。”
得了準許,馬三哥很快調整了速度,這樣的天氣沒誰喜歡,還是早點趕到驿站去,免得錯過了宿頭,累了主子不說,自己還遭一番埋怨。
“宋九大哥,天色不早了,今兒天氣又不好,萬一錯過了宿頭怕主子們受不住,咱們便在前方的豫州城驿站修整一晚吧!”馬護衛一邊讓車隊加速,一邊又到了前面和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知會了一聲。
宋九微一颔首,并不多言。
“馬護衛做主便好!”
馬護衛心塞的回到了自己的隊伍中,對于大名鼎鼎的宋家鐵衛,他還是很恭敬的。和人家比,他們這種護衛根本不夠看,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只是送自家姑娘去姑奶奶那邊小住,宋家卻派出鐵衛相送。可是有他們在,自己和兄弟們便輕省很多就是了。
車隊到了驿站後,發現驿站門口也停了其他的車隊,主人已經進入驿站歇息了,只剩下随從在忙碌地搬着行囊入驿站。只是随意掃了一眼,安嬷嬷便知道了來者是誰。
這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竟是之前連累自家姑娘落水的劉侍郎一家。
哦,現在不是劉侍郎了。因着徇私舞弊,拖延軍備被揭露,劉侍郎被連降三級,現在應該是去膠州上任了,具體是什麽職位,安嬷嬷一時也想不起來了。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就是了。
驿站的驿丞得知是安樂侯府的人到來,急匆匆地從裏面跑了出來,這幾天的雨下的亂沒名堂,不大不小的竟是連着下了幾天了,弄得大家心裏都憋着股邪火。這地方雖然不偏僻,但他才當上驿丞沒幾日,着實沒有接待過幾次貴人,所以他就是跑出了一身大汗也不敢松口氣,生怕自己接待的不好,惹了貴人生氣,砸了飯碗。
等驿丞帶着下屬過來行禮請安後,安嬷嬷方道:“先安排一個安靜的院子讓主子歇息。再多多的備上些上好的飯菜,給後面的人送過去。”
驿丞忙忙應下,趕緊叫人去安排了,轉身的時候,忍不住擦擦腦門的冷汗,心道今天也不知道是什麽好日子,竟來了個上京城的貴人。看着這些随從便知道,都說王府門七品官,侯府怎麽着也有個九品吧?
哎吆娘唉,這可真是分分鐘讓他抄家門滅族的行當啊。
還是小心點伺候吧!
轉過身,便見安樂候府的随從撐開了幾把油紙傘,将天上的細雨擋得密密實實的。接下來馬車車簾被一個貌美秀麗的丫鬟掀起,然後是之前那個吩咐事物的嬷嬷上前,扶着一個身着天青色褙子、湖綠色羅裙的婦人下馬車。傘柄下壓,傘遮的嚴密,看不見那夫人的樣貌,但是那周身的氣度及風姿,只遠遠的便感覺到風姿卓越,富貴端莊。
接着,馬車又下來一個丫鬟模樣的人,只見她回過身接過一個用披風包裹着的人,估計就是那個嬷嬷口中的小主子了,想是這天氣變化無常,身嬌體弱的稚兒承受不住了?
看這一腳出八腳邁的,想是好福氣,怎知卻沒有個好身體。真是萬事兩難全啊!
來不及再多感慨什麽,驿丞就被安嬷嬷掃了一眼,忙打了個激靈收回自己溜號的眼珠子領着一行人進了官驿,歇在一間獨立的院子裏。
這豫州城官驿雖正巧位于南北交界處,但前面不遠的柳州城顯然更加繁華一些,所以若沒有什麽特殊原因,借宿這裏的人并不多,最多也就是歇個腳用些餐飯罷了。
安嬷嬷和莊嫂子伺候莊氏和顧明珠安置好,又換了紅拂過來給顧明珠診脈,等紅拂說沒有大礙,只是舟車勞頓有些不足而已後,莊氏方舒了一口氣。
想到之前進驿站是見到的那群人,莊氏笑着問安嬷嬷可知道是誰。安嬷嬷笑着說:“可是巧了,正是之前連累姑娘落水的劉侍郎一家!”
莊氏的臉色便不由得淡了下來,“竟是他們?”
還真是陰魂不散,走到哪裏都能碰上。
莊嫂子轉身出來,打賞了驿丞,寒暄幾句後交代衆人晚間不要随意走動,好生修整一夜,明早還要趕路。
安嬷嬷親自操持了莊氏和顧明珠的晚膳,這個驿站物品倒是齊全,安嬷嬷又拿出了随身帶着的幾味藥材,煲了一鍋五珍翡翠養身湯,伺候母女兩個好生用了。
眼看着顧明珠倦了,莊氏便打發了她先行歇下。安嬷嬷現在已經成了顧明珠的教養嬷嬷,太子妃在太醫斷定腹中胎兒乃是皇孫後,便使人送來了安嬷嬷的锲紙。莊氏應承了她讓顧明珠幫她養老,若是有看中的小丫鬟便認了義女也是使得。安嬷嬷自是千恩萬謝,無有不可,自此更是衷心無二。
房裏雖沒有濕冷的厲害,但總是免不了有些潮氣。绛紫便帶着紅綿麻利燒了炭烘去了房裏的濕氣,還薰了些明珠平日常用的香,不大會兒整個室內弄得溫暖舒适,散發着淡淡的馨香。顧明珠深吸一口氣,面上不免就帶出了那麽一絲滿意,喜的紅綿咧着嘴一個勁兒的傻笑。
正在這時,紅拂從外面進來,帶着一身的寒氣,绛紫忙讓她在外面炭火上烘了烘,去了些子濕氣才放她到裏面,免得沖撞了姑娘。
紅拂剛冒雨出去轉了一圈,查看了周邊的環境,雖是帶的護衛人手足夠,但還是小心為上。
“紅拂,快來喝碗姜湯,去去寒氣!”紅綿怎麽也喊不出姐姐,怎麽看這都是個小丫頭好吧,只好退而求其次直呼其名作罷。
“我剛去宋九那邊轉了一圈,這個驿站今晚借宿的有三家人,除了咱們外還有一個外放的守備,以及江南世家吳越周家的人。只是不知道周家的誰!”
顧明珠聽了,沉吟了一會,“且不管這麽多了,左右咱們只修整一晚,明天就要動身了。管它周家還是劉家,與咱們并不大相關”
伺候顧明珠歇下,安嬷嬷示意紅拂出去說話。
“紅拂,可打聽出來周家借宿的是誰?”
“之前宋九已經打聽過了的,大約是那位祈福的長姑娘。”
“竟然是那位姑娘啊!”安嬷嬷一臉的唏噓,也是個可憐人啊!那麽好的人才,真真是可惜了!
安嬷嬷感慨了一番,又起身往莊氏的院子走去。
“安嬷嬷,您怎麽還沒歇着?”莊嫂子看到安嬷嬷,趕緊迎出來。
“夫人剛用了碗安神茶,才剛要歇下。”
“我就是過來說一聲,紅拂打聽了今晚借宿的人家,除了劉家還有吳越的周家,周家可能是那位長姑娘。不知道夫人可有什麽安排?”
“之前,夫人已經使了人去周家那邊,那邊倒是傳話說要過來請安,只我推辭夫人身體欠安,已是歇下了。”
“麗娘,誰在外面?”
原是莊氏聽到外面的聲響,發現莊嫂子不在,這才出聲詢問。
“回夫人,是老奴。”
安嬷嬷和莊嫂子一起進了內室,約摸盞茶之後才出來。帶着挑着燈的小丫鬟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一夜好眠,顧明珠起身時已經天光大亮。紅綿捧着一身顏色鮮亮的衣裙過來伺候顧明珠穿上,顧明珠不解的看了眼紅綿。紅綿忙笑着說:“是莊嫂子使人來傳的話,說是讓姑娘穿的鮮亮些,今兒可能會有客上門。”
顧明珠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這些日子天天車馬勞頓的,一點兒興頭也沒有,只不知是誰家的人,竟然讓她娘如此鄭重對待。
收拾停當,顧明珠便被绛紫幾個簇擁着去了前面。莊氏看到女兒來了,吩咐人擺飯。早餐很清淡,卻也十分精致,顧明珠用了半碗珍珠梗米粥,又吃了兩個皮薄餡大的翡翠碧玉小籠包便作罷。
淨手,漱口,姚黃使人在廂房的椅子上墊上軟墊,扶着顧明珠坐下。顧明珠喝了口蜜水,在莊氏不贊同的眼光種舒展了下腰身,才嬌笑着問道:“娘,今兒個要來的是哪家人家啊?”
“說起來,還和你外祖家是親戚,正經論起來,你也要喊一聲表姐!”莊氏抿了一口茶水,有點出神的望着窗外。
窗外依然淅瀝瀝的下着小雨,不是很大,煙雨朦朦的,像一張無邊無際的網,憑添了些許愁思。這樣的天氣行路的話卻極是不便,想着病弱的女兒,莊氏決定還是等雨停了再上路的為好。
顧明珠看着有些恍惚的莊氏,心裏不由得泛起了嘀咕,這是誰家的人啊,瞧着她娘的樣子,似乎還頗有些淵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