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林簌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是噩夢,也是美夢。
夢裏有個人一直跟着她,她屢次回頭,卻都沒有看清那人長什麽樣。
但心裏總有一種感覺,她覺得那人是在送她。
是要送她去哪兒呢?
她還沒想出個結果就醒了。
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醫院,護士正在給她換藥瓶,聽到動靜低頭一看,驚訝出聲:“你醒啦?”
林簌剛想點頭,突然發現鼻腔裏放着吸氧管,她嫌麻煩,正準備伸手扯掉,卻聽見護士說:“有個人一直在等你,我去叫他。”
不一會兒,一個男人急急忙忙沖進來,俯下身将她抱住。
身上的痛感頓時襲來,她縮了縮,忍了一下,沒忍住,說:“痛。”
方知遠這才将她放開,立馬露出關切的表情,一個勁地問哪裏痛。
林簌蹙眉,看着他:“你怎麽在這兒?”
說完,又覺得好像不太對,又說:“不對,我怎麽會在這兒?”
方知遠把椅子拉到床邊,坐下,兩手使勁搓了搓臉,像是要借此強行打起精神。
“你……不記得了?”
“記得什麽?”
“你昏迷之前發生的事。”
林簌的目光忽然定格,聲音變得有些不自然:“可能是睡太久了,有點模糊,那些我記得,我問的是在那之後的事。”
方知遠緊了緊後槽牙,眉頭緊皺,沉默許久才說:“那天,你差點死了。”
回到當時,他氣喘籲籲趕到現場,看到腹部往下都是血的林簌正被人擡上救護車。
他當即大腦一片空白,沖上前去,蘇河一把拽住他,急道:“方隊,他們說陳十三跑了!”
夏桃看出了端倪,拖着林建國下車,沖方知遠大喊:“方隊,我去跟車,他對這片很熟,把他帶着。”
方知遠點頭,不顧林建國掙紮将人往山上帶。
林建國看林簌流了那麽多血,以為人多半是救不活了,剛剛聽到夏桃說人跑了,心裏更是慌張,一路畏畏縮縮,生怕碰見了那個殺人犯。
然而一行人翻遍了整座山都沒找到陳十三半點蹤跡,他就像前幾次一樣人間蒸發了。
林簌問:“他沒去自首?”
方知遠搖頭:“沒有。”
林簌沉默地看着他,方知遠眉頭依舊緊皺:“那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方知遠也有事沒有告訴她。
陳十三确實沒來自首,但他們又得到了一條新線索。
那家培訓機構的老師,也就是馮怡君的同事,聲稱自己見過林簌,說她曾報過這裏的補習班,之所以現在才把這件事告訴警方,是因為她也是在前幾天看了新聞,才聽說了林簌的事。
雖然中間隔了好幾年,但她還是認出了照片裏的人是誰。
有些時候,線索就像是散落在各處的繩結,東拼西湊都無法拼出最初的樣子,而總有那麽一個時機到來,所有繩結環環相扣,最終都會拼湊出一個完美真相,展現于人前。
那位培訓機構老師說的話就是最關鍵的繩結。
夏桃說,陳十三殺死童夢是為了更好的接近林簌。
實際上,陳十三在認識童夢之前,就已經見過林簌了。
那家培訓機構裏面,陳十三跟馮怡君早就認識,林簌上的補習班是另一個老師,所以當時林簌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馮怡君,因為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夏桃實地調查過那家培訓機構,了解到那時候林簌跟現在一樣,也是個比較孤僻的性子,所以在班上都是獨來獨往,沒見過他們之間有什麽交集。
假設陳十三在那時候就盯上了林簌,再以這個假設展開調查,他們查到了一個更令人震驚的結果。
那就是綠城連環案所有受害人,全都跟林簌有或多或少的聯系。
第一名死者,馮怡君。
林簌曾在她所任職的培訓機構上過一段時間的補習班。
第二名死者,杜明熙。
跟林簌讀過同一所高中,是大幾屆的學姐。
第三、四名死者,都是林簌的高中同學。
第五名死者,跟林簌住在同一個小區。
第六名死者,童夢。
林簌的網友,是目前為止在她身邊出現的,關系最親近的朋友。
第七名死者,也就是那個受陳十三撺掇,打算入室殺人的男人。
是林簌筆下的每一篇漫畫,都會在第一時間追讀的忠實粉絲。
第八名,林簌,殺人未遂。
案子到這裏,又一次陷入奇怪的僵局。
在之前的七起案子裏,陳十三每一次都沒有失手,唯獨最後一次失了手。
而那個從連環案中逃出生天的唯一一個受害人,此時此刻卻好像什麽都想不起來似的,沉默許久。
方知遠嘆了口氣:“算了,等你想起來的時候再說吧。”
走到門口,他回過頭來說了句:“好好休息,要是想起什麽了,随時打我電話。”
林簌應了聲好,突然叫住他:“方知遠。”
方知遠重新折回來:“怎麽了?”
林簌說得很慢:“你們确定都找遍了嗎?”
“那座山,”她眨了眨眼睛,“沒有一點遺漏,都找過了?”
方知遠說:“當時去的有好幾百人,不可能有遺漏。”
林簌點了點頭,他站在原地等了一會,不見她再說什麽,便走出病房,輕手輕腳關上門離開。
方知遠一走,林簌掙紮着從床上坐起身。
肚子上的傷口縫了針,呼吸都痛,她費了好半天勁才稍微坐起來。
她看向窗外,是個陰天。
沒出太陽,也沒下雨,窗戶關着的,病房裏很暖和。
不像冬天,倒像快要入夏的春天。
她低頭輕輕掀開衣角,看着傷處,那地方,乍一看有點惡心,像條畫上去的大蜈蚣,被針線扯着的皮膚也像假的。
除了傷口,那裏還插了一根細管,管子裏是渾濁的水,她不知道那是什麽。
但也不敢輕易上手碰。
她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正想躺下,門外卻又響起了腳步聲。
她以為是剛走沒多久的方知遠,卻沒想到進來的人是她的親媽,吳佳荟。
真要說起來,她們也快六年沒見了,五年前吳佳荟和林建國大吵一架,從此斷了她的經濟來源,那時,她正處在病情最嚴重的時候。
身邊沒什麽朋友,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所以那時候就算交不起房租餓肚子,她也沒地方可以借錢周轉。
她原打算去死,死了就解脫了,但她遇到了童夢,因此活了下來。
五年裏,吳佳荟沒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她也一樣。
所以此時見面就好像是兩個陌生又熟悉的人,相對無言,唯有沉默。
吳佳荟在外頭碰見了方知遠,得知人已經醒了,心中立刻猶豫要不要過來,猶豫片刻還是來了。
此時,她坐在床邊,看着林簌,眼裏逐漸泛起了淚光。
感嘆似的說了一句:“真好,我們母女倆還能這麽面對面坐着。”
林簌別開臉,看着窗外,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吳佳荟并不生氣,輕聲細語問道:“簌簌,以後……你要不要搬回來住?”
林簌依舊沉默。
也許是昏昏沉沉睡了這幾天,習慣了閉嘴,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她對吳佳荟,總是沉默以對。
她們不像平常母女一樣,即便是吵架,吵完也總會有和好的一天。
她和吳佳荟,從來沒有真正吵過架。
她們之間,追根究底,是位置錯了。
林簌記得很清楚,年幼時,最需要母親相伴的時候,母親總圍着竈臺、男人轉。稍大一點時,她與抽煙酗酒的父親吵架打鬥,抗争每一次不公,母親只是阻攔,然後抱着頭破血流的她一起哭。
小小的她,見過太多冷漠的母親,也因此對自己的母親從不抱有期待。
以至于後來被當成物件賣出去了,她看着哭天搶地,誓死阻攔的母親,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再大一點的時候,林簌都明白了。
其實吳佳荟什麽都做了,只是可惜,每一次在關鍵時刻護住她的都是她自己,所以後來她想明白了。
當她掉進深淵的時候,能接住她的,只有她自己。
那一年,她15歲,也是那時候,她決定搬出去,開始一個人生活。
九年時光也就這麽過來了。
她現在回頭看,倒是一點沒覺出苦,反而覺得輕松自在。
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然而現在,吳佳荟卻問她要不要搬回去住。
“我喜歡一個人住。”她說。
吳佳荟對于這個回答并不意外,但還是抱着一絲期待:“現在不比以前了,這幾年我跟着你叔叔的朋友做生意掙了些錢,你可以一直待在家裏,什麽都不用你擔心,錢已經不是問題了。”
“不,我是說,”林簌轉頭看着她,看着這個眼角帶着細紋的女人,“我自己有家。”
吳佳荟聽到這話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讪笑道:“簌簌,你不止有那一個家啊,還有……”
“不需要。”
林簌的打斷意味着這段對話宣告結束。
吳佳荟轉而變成苦笑:“好吧,那我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
“不用來了。”
“為什麽?”
“你知道為什麽。”
“……”
林簌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聲音很冷:“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吳佳荟定定地看了她,随即低下頭去,擡手,飛快拭去落下的淚滴,再擡頭時,眼睛依舊濕潤。
她說:“簌簌,我知道你恨我,對你,我從沒有盡過一個母親的職責,你恨我也是應該的,這些年你受苦了,是我對不起你。”
“如果哪天你需要我,給我打電話吧,號碼還是原來那個,一直沒換過。”
“我走了,簌簌。再見。”
直到房門關上,林簌才重新看回窗外。
窗外開始下雨了。
陳十三究竟逃到哪兒去了?
她想。
這場大雨一直持續到半夜。
淩晨時分,高山野林中,順流的溪水變成了大河,卷帶着大量泥土和碎石,沖垮了山腳。
天晴後,周邊的住戶自發組織了清掃,一個身材強壯的男人主動上前,搬開了斜坡上的斷木,正欲轉身,餘光中突然瞥見一抹白影。
男人低下頭去,看到一塊沾染了黃土的白襯布壓在巨石下,他當即臉色煞白,高聲叫喊:“底下有人!”
一群人湧了上去,沒一會兒就刨出了一條手臂,那明顯是人的手臂。
挖出屍體是意料之中,特別是遇到這樣不可抗力的災害。
有人當即報了警。
由于這片山前幾天剛來過很多警察,所以大家隐約猜到這面目全非的男屍恐怕就是警方要找的人。
等到警察來了,把最先發現屍體的人叫過去一問。
“從什麽位置挖到的?”
那人大致比劃了一下,忽然一拍腦袋說:“這附近有個山洞,正好靠近水源,這人可能是為了避雨躲進去了,卻沒想到水沖上來,直接就把洞給沖塌了。”
問他的那名警察,是方知遠。
聽到他這話,心裏不禁疑惑:要真是陳十三,怎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難道是慌不擇路,為了躲避警方的搜捕才一直躲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