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走路慢,搖搖晃晃到縣城也快到午晌了,跟呆子約好買了東西就在老根叔停牛車的地方等,珊瑚就轉身走了。
珊瑚家的漁網織得不錯,縣城裏有那麽家賣漁網的倒是跟珊瑚還算熟識,珊瑚這下輕車熟路地就往那家走,跟老板說了拉扯了幾句漁網也就出了手。
“喲,這不是珊瑚嗎?”
還沒出店門,珊瑚就聽到後頭有人叫,回頭看了一陣兒,才認出來這是二黑舅舅謝老三。
珊瑚見他走了過來,不禁往後退了退步,疏離地叫了聲:“叔。”
謝老三是個什麽人?溜須拍馬阿谀奉承,就珊瑚這兩輩子認識的人裏,大概就屬他最能耐了,一雙鼠目賊圓溜溜的,說好聽了是機靈,照實了說就是不安分,哪兒有空就往哪兒鑽,見着貴人是半點不含糊,保準給你拍得馬屁叮當響,說得人聽着舒服還能不帶重樣兒的。
就這麽一人,窮人靠邊貴人上前的,這會子怎麽會主動跟珊瑚打起招呼?
見珊瑚略帶防備的模樣,謝老三也不再靠近,就站那兒跟珊瑚打着寒暄,珊瑚三言兩語含糊着應答,他也滿臉堆笑始終沒有變色。
“前兒我家那混婆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腦袋被驢給踢了,居然上你家鬧事兒去,可氣壞了吧?回去我就把她狠狠地打罵了一頓,量她也往後也沒這膽了,你大人大量,別跟她那潑婦計較!往後再有啥人找事兒的,你跟叔說,叔給你撐腰去!”謝老三又是歉意滿面地道歉,又是擺出一副長輩的模樣要來給珊瑚做主,一時間珊瑚有些摸不清,這謝老三究竟想做什麽。
珊瑚讪讪地笑了笑,只道是:“也別出手太重了,嬸子看着那麽瘦……”那天珊瑚确實是被二黑妗子氣得頭上冒煙,可謝老三沖進來把人揍了一頓又拖了出去,卻是吓得珊瑚有些腳軟,這會子見謝老三一臉的殷勤,嘴裏竟忍不住打趣兒了起來。
謝老三聞言,還以為珊瑚不但原諒了他媳婦兒,還關心起她來,只連聲道是,自責自己太魯莽吓着珊瑚了。
珊瑚也不否認,只慢悠悠着道:“我看嬸子也不是沒事挑事兒的人,沒人在旁邊說三說四的,該也不會做出這麽糊塗的事情來的……”
聽珊瑚這話的意思,謝老三卻是沒想到,珊瑚話音未落便連忙接過道:“是啊是啊,就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婆姨……”忽然意識到這話有些不對,謝老三一下剎了嘴,見珊瑚也沒介意,便接着道:“都是聽了崔姨娘那話,不然她再不懂事兒也不會到處瞎說,這都是誤會!”
崔春英是吧?
珊瑚低着頭,謝老三略比珊瑚高了點,這時她低着頭,謝老三看不清她臉上什麽表情,但是這會兒安安靜靜也沒什麽反應,趕忙道:“珊瑚啊,你也別跟她這兒犯氣,回去我再去好好兒教訓教訓她,保管以後不敢再到處瞎找事兒了!”
珊瑚眼中一閃,頓了頓只擡頭笑道:“三叔你也別,有事兒說說就成了,我知道嬸子沒那心的。”
謝老三只連聲應答,還想再說些什麽卻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問出口,眼珠子一轉又道:“你家那幾畝地咋樣兒了?前兒你爹還下海呢,要是有啥不知道的,三叔的地就在旁,你讓你爹娘招呼聲,別的不敢說,這地是種了好幾十年的了,咋說也算得上一把手的了!”
珊瑚笑着點點頭,只說知道了,想見縫插針着跟他說自己有事要走了,哪知道這謝老三嘴刀子利索得,珊瑚就是見了縫也插不進去針,被他一句話又纏得沒法兒脫身。
“你家那幾畝地可是肥田啊,我們那會兒還說着,那塊地又是近渠又是落好料的,居然老空着,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兒,原來是俊笙給你留着的啊……”謝老三這話說得,眼睛不敢直看珊瑚,眼角卻是瞟得厲害,一臉的“我就知道是這麽回事兒”的模樣,讓珊瑚看着很是不舒服。
“你說,前兒一直空着的?”珊瑚被他這一說,倒是想起來之前那塊地好像确實是一直空置着,連野的那麽大片,有時候燒麥稈自家的地不夠了,大家都放那塊地上燒……
“對啊,”謝老三趕緊回答,見珊瑚臉上疑惑,解釋道:“之前有人說那地是杜老爺給崔姨娘的,崔姨娘又沒有娘家人,就直放着,不過這麽看來,也不是她的嘛……”
謝老三這話說完,自己都有些愣了愣,崔姨娘攢動自己家那蠢婆娘去找珊瑚的不爽快,俊笙租給珊瑚的那塊地又聽說是崔姨娘的……原來是這麽回事!
擡眼見珊瑚,臉上更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禁暗暗掴自己兩巴掌,叫你多說!
“這……那個……珊瑚啊,叔這是……”謝老三張了張嘴,結結巴巴地還想解釋些什麽。
珊瑚這時卻忽然笑了起來,道:“不就是聽說麽?租我地的是杜俊笙,既然他能租我,那就是他家的地,就算是給了那姨娘……那那姨娘就不是他們家的人?”
謝老三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沒想到珊瑚竟會是這樣的反應,腦子裏一閃,這才趕緊點頭稱是,臉上竟不自覺有些出汗:叫你多嘴!
“珊瑚!”不遠處傳來一聲,這頭兩人轉頭過去,呆子正站在幾米開外,臉色如常。
珊瑚應了一聲,走了過去,對謝老三道:“三叔那我們先走了。”
說罷兩人便往街上走了去,呆子被珊瑚暗暗拉着胳膊便也順從地走,只是轉身時還不忘回過頭來看了眼謝老三,眼神冷得謝老三腳下一顫。
謝老三到現在還記得那次在田壟上,珊瑚大叫救命時他那兇狠的模樣,又想起村裏傳着翠蘭那腿是叫他給射下的……定了定心神,謝老三卻是咧了咧歪嘴一笑,那個珊瑚,看着也不是什麽厲害的角兒嘛!
“頭發長見識短。”哼了一聲,轉身往另一方向走了。
……
“不是讓你忙你的去嗎?幹啥還跟着我?”珊瑚走在呆子一邊,呆子一言不發就那麽沉沉地走着,讓珊瑚覺得渾身不太舒服,側頭看他,果然臉色有些陰沉。
“你咋了?”珊瑚停了腳步。
呆子見她停下,往前走了幾步,也還是停下了,道:“你當真是好壞不分?”
“哈?”珊瑚沒明白。
呆子回頭,走近兩步道:“那人的話你也信?”
珊瑚一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覺得呢?”
呆子聞言臉色一冷,頓了頓,轉身就走了。
“诶……你這咋回事兒啊?”
珊瑚見他大步走開,心裏又是覺着好笑,又是一陣暖暖的,誰說他是呆子的!抿嘴一笑,趕緊小跑着跟了上去。
行至縣衙門口,公告榜前圍了些人,珊瑚走過,只聽人在議論着,戴将軍的屍首已經找到了什麽的,珊瑚瞟一眼圍在那邊的人,快走幾步跟上呆子道:“你要能教我看告示就好了。”
呆子沒回頭,依然走自己的,珊瑚忽然一扯他的手道:“記得買紙!”
本下山來珊瑚便是為了找珍珠而來的,那頭被謝老三抓着說了會兒話,這頭呆子又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到處走,只好跟在呆子旁邊,心想着要去香蘭那兒有個呆子陪着也行,不然要是她們二話不說動起手來,珊瑚還真怕自己架不住她們。
站在一食肆門口,珊瑚低頭想着。
沒多會兒,呆子便從裏頭出來了,走近過來,将手裏的荷包往珊瑚手中一放,揚了揚下巴道:“走罷。”
珊瑚掂了掂手裏的荷包,邊走邊探着腦袋問呆子:“這就全都賣出去了?”
呆子餘光斜了她一眼,嘴角揚起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不開口。
珊瑚見他這樣,趕緊将荷包收進袖兜,樂颠颠地跟在一旁,走了半天路還是忍不住問:“那麽多肉,就這麽賣出去了?”問完了還不算,拽着呆子問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呆子這時心情不錯,難得地伸手拍拍她的後腦勺道:“我跟那掌櫃的做過幾次買賣。”
珊瑚倒是明白了,呆子從開春已經下山來好幾回了,原是已經找到固定主顧了。
滿意地點點頭,不吝啬口舌,将自己能想到的詞兒都給用上,好好地誇了呆子一回,不出所料,呆子臉上果然直挂着絲笑——似笑非笑。
珊瑚之前聽劉寡婦說過香蘭家在縣城的位子,大概知道在哪兒,就着路上的人三番四回地打聽,還真叫她給打聽到了。
站在那個矮矮的木扉前,珊瑚頓時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的感覺。
翠蘭以前見天兒地跟人炫耀,自己的妹子在縣城住着,可是戶有錢人家,住好吃好穿好用好的,說得還真是羨煞旁人。可眼前,珊瑚往後退了兩步,這屋子低門矮戶的,又是深陷于巷子中,周邊吵吵鬧鬧地連個清淨都沒有,不說是不是有錢人家,便是這屋子的門面,看着都像是幾塊老舊殘壞的木板随意拼湊而成的,那寬得都有兩個拳頭大的門縫,遠遠地都能叫人瞧進屋裏去。
“也是……”哪家好人家的媳婦兒會樂意跑到鄉下跟自己的姐夫厮混在一起?
珊瑚看了眼一旁的呆子,依舊是古井不波的一張臉,壯了壯膽,上前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