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蔣離
正說着,外頭一個聲音傳來,屏風後的男子拱手俯身,言道:“見過小姐,在下蔣離,是世子爺派來保護小姐的,小姐若有什麽要緊事,只管喚我名字便是,在下一定會立即現身。”
“叫蔣離是麽?是‘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的那個離麽?”葉清月微微向屏風後看去,開口道。
“回小姐,正是那個‘離’,在下自小父母雙亡,孤苦無依,世子爺好心收留在下後便起了個‘離’字作名。”蔣離低着頭,繼續拱手答道。
“父母離去,确實是‘離’,倒是我觸了你的傷心事了,在此給你賠個不是。”葉清月知曉這侍衛身世後,心裏也是一陣唏噓,孤苦無依,也算是與曾經的自己同病相憐吧,不過這麽一問似是戳到了人家心裏的痛處,好像有點不大妥當。
“小姐無需如此,在下可擔不起小姐的這聲‘不是’。”屏風後的蔣離誠惶誠恐的,把身子拱得更低了,聲音裏透漏着一絲慌亂。
“這個蔣離啊,跟你大哥親兄弟似的,偏就有一點不好,這臉皮啊,薄。”柳夢寧笑道。
葉清月透着屏風,細看他的身形,卻總覺得有那麽一點眼熟。“蔣侍衛,你,方便走到屏風前面來麽?”
“這,這怎麽可以,在下一外男,怎可踏入內室?”倒不是別的,自己昨天才挑了人家中衣,這個,一看臉她不就認出來了麽?這不就尴尬了麽?
“哎呀,咱們武将家裏,沒那麽多虛禮,小姐叫你進來,你就過來吧。”柳夢寧一面笑着,一面又轉頭對着葉清月道:“你不要丫鬟,我不強你,只是這蔣離,是個難得的妥帖人兒,你留他在身邊護着,總歸是好的。”葉清月見狀,想了片刻,便颔首應下了。
蔣離心道不妙,唉,算了,若是這位主子以後需要自己,還得再見面,也不知道世子爺怎麽想的,非得把自己給指過來,他也不敢說自己幹的事,只能是聽從。抱着“必死”的決心,他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擡起頭,目視前方。
居然是昨天挑了自己中衣的那個無恥登徒子,他臉皮哪裏薄了,連女人的中衣都敢挑,呵呵。葉清月心中暗罵不已,自己幹了這麽多年,哪次淪落到被人家這樣輕薄的?不過好在她面上及時掩飾住了,一眼看上去,只是有些微微泛紅。
算了,反正自己也沒幾日可活,不若心放寬點,不與他計較。微微舒出一口氣,葉清月道:“生得倒是副好模樣。”
蔣離看着面前之人未怪罪自己,微微一驚,極快地低下頭去,又拱手,飛快地認錯道:“在下昨夜并非有意要唐突小姐,只是……”
呵呵,未曾有意唐突,可是你那劍很明顯是專門朝着那個位置來的啊,葉清月又暗罵了幾句,但是面上卻是不顯:“無妨,蔣侍衛也是護衛心切,我并非那起子氣量狹小之人,昨日的事自是不會放在心上。”
蔣離才要舒出一口氣,卻聽得葉清月又冷道:“但是,下次抓人的時候,挑人家中衣的事情,不可以做!你既是我的侍衛,這話,你聽進去了?”
蔣離忙俯身點頭稱是,柳夢寧在一旁插道:“可是蔣侍衛對你做了什麽無禮之事,說出來,看我不……”
“嫂嫂哪裏的話,蔣侍衛未曾做些什麽,我不過白提醒一句罷了。”葉清月恐柳夢寧真罰下來,便忙開口還道。
“那就好,”柳夢寧起身笑道,“妹妹你不慣丫鬟伺候,但這蔣離還請定要留在身邊,也好護你周全。”嫂嫂盛情難卻,更何況留一個侍衛也沒什麽要緊,葉清月便權且應下來了。
“我那裏還有些賬務要看,且先走了,妹妹這抱月居若是有什麽缺的,只管與我說。蔣離,小姐說的話,你可記牢了啊。”
“在下定記牢小姐說的,世子妃放心。”蔣離漲紅了臉,忙躬身答道。
那邊廂。
“北辰啊,為父看過那些死去的刺客了,都是毒梅的人,能請到毒梅刺殺這朝廷命官,這背後只怕是有大人物……”葉勳元放下茶盞,擔憂道。
葉清朗眉宇間也沉澱着一份憂色,猜測道:“或許,是北秦?”
“北秦只怕還插手不了大楚國的毒梅,我在想,大楚是否有人身居高位,卻和北秦之人聯手。我雖心中有懷疑人選,可到底是猜測,還未曾做實。”頓了頓,又言道:“你上次身受重傷,想來絕非偶然,那些北秦人,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如何會去打精兵良将守護的兖州?就好像,”
“好像他們早就知道了兖州糧倉毀于火災,中間補給又因崩塌而受阻一樣。”葉清朗一面替父親将茶斟滿,一面接上父親的話茬。
“仔細想來,必然是咱們大楚國有人透露了這個消息給他們,北秦才敢趁機來侵。”葉勳雲抿了一口茶,沉聲道。“或許這次刺殺,也與那人有關。
葉清朗低頭看着茶盞中漂浮的茶葉,道: “孩兒不敢妄加揣測,眼下,只能等線索多些,再慢慢順藤摸瓜,揪出背後之人。”
“你做事,我一向很放心,只是,此事事關重大,今晨我已遞了折子上達天聽,想來再過不久便能查個水落石出了。”
閉了閉眼,葉勳元想到自己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兒,心痛難抑,開口道:“绾绾那邊,怕也是遭了毒梅之人相逼,唉,說起來,她這麽多年淪入武道,想來必定是受了許多苦,好在現下,終于是找回來了……這毒梅真是可恨至極,擄掠人家無辜孩子,為自己賣命,只是朝廷對于武道一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勢力盤根錯節,絕非能夠輕易鏟除的。你且先随我去看看你妹妹吧。”
葉清朗答應一聲,扶着父親便往葉清月那裏去了,一面又垂下眸子,暗暗發誓,以後定會掃除這些奸佞小人。
……
一輪圓月懸在天上,皎潔明亮,葉清月斜靠在窗沿上,打開窗戶,癡癡地望着那靜美的夜色。
看來那麽多年的堅守沒錯,自己果然是有家人疼愛的,只是可惜,與他們白白錯過了這麽多年,如今雖然是重又相見,可到底,也沒多少時間來享這團圓之樂了……思及此,葉清月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月色正好,只是落在她眼裏,平添了幾分凄涼的慘白。孤月挂空,卻無星辰作伴,想來也是與曾經的自己一般,無依無靠罷。
正思索着,卻忽然聽得耳邊傳來一個圓潤響亮的聲音:“小姐傷勢未愈,坐在這裏,吹着風可如何是好?”
不必多言,聽這聲音,葉清月便知是蔣離。
果不其然,幾乎是閃現般,蔣離伸出手,托着一個披風,道:“這是侯爺特為小姐備下的,小姐快披着吧,夜裏頭涼,可別凍着了。”
隔那麽遠遞披風,還在顧及禮數麽?
“在我面前不必拘禮,上前來吧,今夜月色正好,正愁無人共賞,可巧你來了。”葉清月拍了拍窗沿,示意蔣離過來坐。
蔣離略微遲疑了幾下,可到底還是禁不住葉清月盛情相邀,便自尋了塊空處坐下來了。
雖說天色已晚,略昏暗了些,可蔣離仍能透過皎潔的月光瞧見那燦若星河的雙眸,一眼望去,只覺得動人心魄,特別是那眸中含着的幾分哀傷之色,讓人過目難忘……他不知道經歷了什麽,一個人的眼裏才能有那樣悲傷的神色,或許,或許是小姐曾經當了殺手,身不由己,為人所逼,這才如此哀傷之色?
葉清月見蔣離呆愣在那裏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趣道:“蔣侍衛,我臉上有字不成,你非得這樣盯着我看?”
“啊不是不是,屬下,屬下失禮了,還請,還請小姐……”蔣離忙垂下頭,結結巴巴地就要賠罪。
“罷了,你也別動不動就賠罪的,弄得好像我多可怕似的,我也不是那起子講禮數的人,”看着小侍衛有些慌張的樣子,葉清月覺得有幾分有趣,索性就翻了個身,從窗戶上跨了出去,卻不防牽扯到了自己的傷痕,不由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蔣離忙扶住了她,一面關切道:“小姐還是不要多動的好,這萬一,傷勢因此而加重,小人可就要落個照顧不周的罪名了。”
加重就加重吧,左右自己也沒幾天能活了,思及此,葉清月的眸黯淡了幾分,抿了抿唇瓣,未再多言。
蔣離觀其黯淡神色,忙回想自己方才說的話是否有什麽失禮之處,思來想去,便覺着,也許是因為傷勢加重那句話,讓她覺得自己身上會留下疤痕,這才不開心了?念及此,他忙笑着開口道:“小姐可是擔心這傷口處會留下疤痕?依屬下愚見,小姐大可不必擔心,之前世子爺給您塗的藥都是一等一的,不僅讓您這傷好得快,而且還留不住疤,保管您跟從前一樣冰肌玉骨的。”
看到小侍衛殷勤安慰的樣子,葉清月輕笑了兩聲:“這點傷算不得什麽,我以前在毒梅,受的傷比這重好幾倍呢,那裏也沒有什麽好的膏藥,早留了不知道多少疤痕了。”
看來世子爺說的不錯啊,這毒梅果然是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啧啧,小姐這樣一個嬌弱的女子竟被它弄得滿身傷痕,也不知道小姐這麽多年是怎麽過來的,那樣艱苦的日子都能熬下來,真不愧是世子爺的妹妹,不同于常人啊……
“你若是無事,便留在這再陪我一會兒可好?”葉清月緩緩開口道,挪了挪,在窗沿上空下了個位子,示意蔣離來坐着。
蔣離一面拱手,一面又輕輕地在窗沿邊上找了個小角坐下來: “屬下無事,只要小姐願意,屬下會一直陪着小姐的。”
月華如水,輕輕灑在二人身上,猶如籠上了一層薄薄的紗。
過了許久,清月開口道:“你,或許知曉毒梅,那裏可是一個殺人的魔窟,日日充斥着血腥氣,而我恰恰就是從那裏爬出來的惡鬼,你,不怕我麽?”
“小姐這說的是哪裏話,您這樣貌若天仙的人,怎麽可能是惡鬼呢?您之前肯定是被毒梅逼的,相信有很多事都不是出自您本意去做的吧?”蔣離雖自小父母雙亡,可到底很早便被鎮西侯府收養了,世子爺和世子妃都待他不薄,他倒也沒怎麽品嘗過世态炎涼,心思簡單,一面覺着小姐這麽好看,實在是無法與那些殺人如麻的冷峻殺手聯系在一起,總會覺得她幹這行有着迫不得已的原因,另一面嘛,世子爺讓自己好生守護的人,總不至于是壞人吧?
“确,确實不是出自我本意,可惜我為了活命,也做過太多錯事了,那麽多無辜的人因我而慘死,我着實是對不起他們……”葉清月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恕屬下直言,您殺了那些無辜之人,确實是不對,”蔣離擡頭看了看皎潔的月亮,又道:“但,既非出自您本意,想來您心中還是存着善念,懸着一輪明月的吧。既如此,怎可稱之為惡鬼呢?只不過那月亮暫時為烏雲遮住了,若能守得雲開,必見月明啊!”
守得雲開,必見月明麽?
或許,的确如此,自己現在雖仍中着蝕骨丸的毒,不日便會喪命,可到底找着了家人,獲得了短暫的自由解脫,不必再被脅迫着殺人,可以遵從本心而活,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吧。
“希望月亮神保佑爹爹娘親在上頭安好啊。”蔣離雙手合十,虔心祈願道。
可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佛啊,若有神佛庇佑,自己又何至于淪入武道,不得已以殺人為生呢?
但看着面前明媚少年的虔誠神色,葉清月還是不忍打斷,便跟着道:“月亮神肯定會保佑你的家人在上頭平安的。”少年微微一笑,叫小姐也趁此良辰美景下許願一番,被清月笑着婉拒了。
靜谧的月色跌入潺潺的流水中,隐隐綽綽,似真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