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寧早産
葉清月還是聽從了那老僧的話語，沒有選擇随着父兄一起征戰。
殺戮太重……
她不能再殺人了……
哪怕是戰場……
正好嫂嫂如今月份也大了，身邊需要一個得心應手的人幫着照應，自己确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她知曉自己對蔣離的情誼，可真要說出來，還是得做些心理準備。
葉家軍臨行前，她寫了一封很長很長的信吐露心聲，只是她仍舊擔心自己配不上他，思慮許久，終究沒有把這封信交到蔣離手上，而是默默封存，只待再做些準備，鼓足勇氣，等他回來後給他。
他，一定會回來。
餞行那日，她為葉勳元和葉清朗系上祈福的香囊。至于蔣離的那個，她在前日夜裏就給了，只不過沒有好意思當面，而是默默塞進了他的行囊之中。
細雨蒙蒙，蔣離騎在馬上，神情有些複雜，從榮祥寺回來後，他終于想清了自己一直以來對小姐的情誼，是男女之間的動心。
既然喜歡，就該放手去做，這是蔣離一貫奉行的條例。
只是自己什麽身份，小姐什麽身份，自己哪裏就能配得上她？
他在軍隊很後面的位置，遠遠看着站在前面的葉清月。
……
“人都走了，回去吧。”柳夢寧挽過葉清月，輕聲說道。
“嗯。”清月點點頭，打着傘，扶過懷孕的大嫂。
“唉，私心裏，我并不希望你哥哥去。”柳夢寧撫着隆起的小腹，頗為無奈，“只是，不去怎麽辦呢？任由敵寇肆虐？違抗君令又該是個怎樣的下場？”
“經你上次那番話一點，我才是覺察出自己究竟為什麽要嫁給北辰，因為我喜歡他，我想與他長廂厮守，想和他有一個孩子，組成一個完完滿滿的小家。”語盡，眼中似有淚光閃動，柳夢寧想到了上次北辰重傷的樣子，她很害怕，她才有了他的孩子，她不希望他出任何事。
覺察出大嫂有些異樣的情緒，葉清月忙輕聲安撫：“嫂嫂別憂心了，哥哥福大命大，定然是不會出事的。”
一面又道：“不過，嫂嫂，這懷了孩子，該是個怎樣的感覺呢？”
柳夢寧微微一笑，拉過她的手，讓她撫上自己的腹部。
“你感受感受，有沒有發現她在動呀？”自己肚子裏懷的是一條全新的生命，是她和北辰愛情的結晶，這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清月覺察出腹部的些微動靜，頓覺好奇，一面又把頭輕輕靠了上去。
一條全新的生命……
等以後和自己愛的人成婚後，她也會與他有一個愛情的結晶，組成一個完完滿滿的小家庭。
腦中慢慢浮現出蔣離的身影，她俏臉一紅，趕緊起身，晃了晃頭道：“那個，嫂嫂，我去看看後面小廚房的湯藥炖得怎麽樣了。”
柳夢寧第一次見着她臉上羞紅的樣子，倒像是想到戀人似的，不禁失笑，由着她去了。
……
這次征戰并不順利。
兩月後，前線傳來了葉清朗率軍在黑風谷與敵軍作戰，遇險失聯的消息。
當時，柳夢寧還遠遠沒到原先預測生産的日子，聞此消息大受打擊，裙上染紅一片，直接早産了。
葉清月雖也難過擔憂，可是她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這些。
勉強鎮定心神後，她開始指揮着人去燒熱水，請穩婆大夫，一面又叫人送進去紅糖雞蛋，叫嫂嫂無論如何吃上一些，不然一會兒生産時挺不過去。
房中陣陣慘叫聲傳來，一盆盆血水被端了出來，清月看到後直覺膽戰心驚，只得拍着胸脯勉強讓自己淡定下來。
“绾绾，我撐不住了，孩子就拜托你了！”
最後一個凄厲的聲音傳出，房中再無似乎是再無動靜了。
“不好了，似有血崩之兆，世子妃快撐住啊！快去端些熱水來，參片趕緊拿來吊着。”穩婆焦急道。
葉清月顧不得什麽未出嫁之人不得入産房之內的規矩，匆匆進去，她看見嫂嫂發絲淩亂，被涔涔汗水給浸濕後貼在蒼白的臉上，雙目緊閉，似是極為痛苦。
三步并作兩步，她連忙過去拉着大嫂的手，淚水止不住滑落，道：“嫂嫂撐住啊，我一個人帶不了孩子的，你，你若是不想孩子被我帶出什麽問題便趕緊撐住了！”長嫂如母，對她那麽好的嫂嫂啊，絕對不可以出任何事。
“而且，而且剛才有消息傳過來說，大哥找到了，只不過受了些輕傷。”清月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說起大哥給嫂嫂些希望，希冀能将大嫂喚醒。
柳夢寧依稀間，看見葉清朗在向她面前。
溫潤少年拿起手中的劍欲再與她比劃，非要與她争個輸贏高下。
面前矮他一些的嬌俏少女卻轉了身，無聊地擺擺手，直言勞累，不願再與他比了。
那時陽光正好，映襯着少年的明媚臉龐；風過林梢，吹起少女的三千青絲……
她剛想伸出手去觸碰，耳畔卻似乎有個聲音響起，手似乎也被人抓住了。
驀地睜開雙眼，是葉清月半哭半笑的一張臉。
“醒了醒了，嫂嫂醒了，有希望了。”
“北辰，北辰，你剛剛說北辰……”
清月有些不敢直視嫂嫂的雙眼，忙轉過身，忍着哭腔道：“嗯，尋到了，聽說嫂嫂生産消息後還紮掙着馬上就來看你呢。”
她害怕自己情緒影響到嫂嫂，趕忙出去了。
在外頭枯坐着不知過了多久，渾渾噩噩間，忽聽得一個聲音道：“生了生了，是個千金，母女平安。”
看着外頭再度轉亮的天色，似是已經過了兩天兩夜，葉清月長舒一口氣，踉跄着站起身，拖着疲憊的身子一路扶着去産房裏看嫂嫂。
柳夢寧太累了，她雙眼緊閉，卧在床上，沉沉睡去，孩子安靜地躺在母親旁邊，乖乖巧巧地，未曾哭鬧，清月心生愛憐，輕輕抱起小小的孩子。
小女孩睜大雙眼，好奇地看着她。
葉清月忽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殺掉的孩子，那個孩子，好像當時也是這樣睜大雙眼看她的。
心下驀地一痛，忽然間，蝕骨丸所帶的陣陣筋脈寸斷之痛傳來，她支撐不住了，好在還能勉力把孩子放下來。
腿下一軟，她蜷縮在一旁，只是這一次，沒有蔣離在自己身邊看着、護着了。
雙手疼得顫抖，蕊珠草似乎怎麽也拿不出來。
眼前一黑，她喪失了所有的意識。
等到再度醒來，是抱着孩子的柳夢寧坐在她面前。
外頭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窗戶縫隙灑進來，也落到了柳夢寧的臉上，為她平添了幾分娴雅莊重，一頭烏發被高高挽起，只有額間碎發随着清風輕輕浮動。
“我知道，北辰還是沒有消息，你是為了安慰我。”
葉清月緩緩起身，開口道：“的，的确，只是當時實在是，對不起，我若不這樣說，嫂嫂你……”
“沒關系，你是好心，你想讓我和孩子平安。你放心，我會護好自己和孩子的，也會，護好你。”柳夢寧溫暖一笑，拉過清月的手。
……
不過好在後來，葉清朗确實是被找到了，雖然傷得很重，可到底撿回了一條性命。
那一場黑風谷戰役，幾乎是全軍覆沒，除了主帥葉清朗和少數士兵外，大多都沒能存活下來。
其實這場戰役的危險度，葉勳元早就想到，原本是打算自己上的，誰成想征戰前夕被兒子給迷暈，這才有了後面葉清朗的替父征戰。
當得知清朗出事後，他知道兒子是為了保護自己才出的事，整個人都頹廢了下去，頭發一夜之間盡數白了大半，不過好在最後，兒子被找回來了。
只是，那些将士們，永遠都回不了家了，包括，蔣離。
當時，葉清朗左肩和雙腿各中一箭，各處被刀劍傷到的地方也在流血不止，只是靠着意志，勉強揮舞着長槍支撐着，還欲再多殺幾個敵寇。
只是沒注意到身後直直伸過來的寒劍，劍上銀光閃動，刺痛了一旁蔣離的雙眼。
顧不得多想，他連忙拿着雙劍為葉清朗擋住，只是争鬥中，那劍，直直穿過了他的心。
少年不複往日的明朗，殷紅的鮮血從盔甲上嘀嗒着落下，他嘶吼着，生生将那劍撇斷，直直刺入了面前敵寇的胸膛。
此後，他便似乎沒有力氣了，直直地從葉清朗背後滑落下去。
夕陽的最後一抹霞光為層層大霧籠罩住了，沒有照射進來。
葉清朗緩緩轉身，卻只見到自己撿回來的少年勉強睜着雙眼，嚅動着帶血的唇，呼吸也漸漸微弱。
“不要，不要，蔣離，起來，起來啊，蔣離！起來。”
身後箭雨襲來，蔣離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将葉清朗攬到身下護住：“世子，你，你一定要，一定要幫忙把我營帳內，藏在，藏在枕下的小盒子給小姐，還有，還有這個。”蔣離顫抖着将懷中帶血的書信交到葉清朗手上。
外面似有箭矢飛過的聲音，蔣離沒有氣力了，染着血污的雙手緩緩垂了下來，明亮清澈的雙眸永遠地閉上了。
眼前最後閃過的，是那一抹緋紅色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