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紅黑對決 6
◎“家暴現場”◎
寂靜無人的偏僻巷道,血色在地上蔓延。
空氣恍若凝滞。
見她沉默着不應答,波本忍不住輕輕将她轉了過來,望向她的雙眼。他的雙手依然緊扣在她腰間。
“你究竟在顧慮什麽,是我的立場,還是我這個人?”
冬月看着眼前的這個男人,什麽都不想回答。她只覺得那份強烈的憤怒和恨意依然在血液裏燒灼,無法平息。
“……你讓我一個人冷靜一下。”她說道。
他似是不想松手,但在她充滿抗拒的注視之下,他最後還是放開了她。
“我會等你的答案。”他低聲說。
他放下手時的眼神,讓人想到被抛棄的受傷的流浪犬。
她知道,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分別之前,他沒有再提任何關于她身份的事,也沒有逼着她嫁禍給赤井秀一。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次是明着包庇她。
這樣少見的妥協行為讓她的憤怒稍稍平息。
他不是故意這樣的。她忍不住心想,他大概只是習慣了組織的做法和思維模式。從小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必須适應這種作風,否則根本活不到現在。
一旦冒出這個念頭,她就知道自己已經心軟了。
大概溫柔的人總是容易原諒和遷就別人,然後用內疚來懲罰自己。
她一個人回到車上,把全身上下都搜查了一遍,又找出來一個竊//聽器。之後又把車裏的定位器也找出來扔掉。
在确保無人跟蹤後,她才去了安全屋。
進門的剎那,她背靠着門,脫力般緩緩滑落。
就這麽坐在門邊,過了一會兒後,她勉強擡起一只手,手臂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小心翼翼地觸碰胸前的項鏈子彈,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衣服領口已經濕透了。
滿臉眼淚,淚水還在順着下巴不斷滴落。
但是沒有聲音。也沒有任何知覺。
大概是負面情緒已經積存已久,此時精神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平日裏那些面對危機時的鎮定冷靜,那些被道德拷問時的雲淡風輕,那些被迫做違心之事時的自我安慰,終于再也維持不住。
她不想殺人,也不想欺騙別人。因為會有沉重的負罪感。
她怕死,怕痛,也怕被傷害。怕得要命。
她不想面對死亡,也不想處在如影随形的恐懼和危險中。
想被疼愛。
想被人溫柔地擁抱。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剝離掉那些訓練出來的技能和僞裝出來的假面,她其實有着和所有普通女孩子一樣的憧憬和感情。想和喜歡的人安穩幸福地在一起,過着日常又溫馨的生活。
但她還是選擇了這條路。一條不見天日,滿是荊棘的路。
鎖在安全屋抽屜裏的遺書,是早就已經寫好了的。動筆的時候,她心裏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暴露了身份,不幸殉職,上司也許會找到這封信,幫她轉送給她的家人。
無數個黑夜,周圍暗影重重,仿佛被鬼魅包圍。她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裏,反複思慮着計劃和謀算,殚精竭慮。
被琴酒審問的時候,傳遞情報的時候,遇到危險、遭到懷疑的時候,恐懼到全身顫抖不止,連牙齒都在打戰,只能靠着意志力強行克制住這份恐懼,讓自己鎮定以對。
因為她知道恐懼是沒有用的。沒有人會驅散萦繞在她周圍的可怖的黑暗,走到她身邊擁抱她、安慰她、哄她,告訴她不用害怕,不要悲傷。曾經有一個這樣的人出現在她身邊,但她已經永遠失去了他。
所以她只能隐忍,只能強大,只能勇敢。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也是她必須堅持的信條。
只是情緒累積到一定程度,總有傾塌的時刻。
背負的東西越重,承受的東西越多,壓力就越是恐怖。有時只需要一個導火索,便足以讓人潰不成軍。
啊啊啊啊啊——
壓抑到極致後,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無法控制自己,想要吶喊出聲,想要像孩童般大哭,讓這份崩潰刺破喉嚨和聲帶。
但是張了張嘴,卻什麽都發不出來。
口腔中傳來疼痛,夾雜着腥甜的血味蔓延,她咬破了舌尖。
這份疼痛讓她從海嘯般的情緒浪潮中清醒。
幾分鐘之後,她強行止住了眼淚,站了起來。
去盥洗室洗了一把臉後,她坐在桌邊,打開電腦,有條不紊地修改了IP地址,編輯好缜密的文字消息,給上司和接頭人分別發送了情報,然後給赤井秀一也發了一句短信。
「波本已經識破你了。」
雖然波本應該還沒有拿到确切的證據,但他是個極其敏銳的男人,推理能力也很強,有時不需要證據就能得出結論。
片刻後,她又拿起手機,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我要見你。」
…………
約見的地點就在安全屋附近的空地,一個橋洞下面。
這裏偏僻得過分,一般人不會來,但冬月還是叮囑他把車子停遠一點,以免被人發現。
到了約好的時間,他準時出現在她面前。
還是沖矢昴的打扮。單調的襯衫也能被他穿得格外優雅,襯得他身姿挺拔,風度翩翩。
“這裏意外地難找啊。”男人眯着眼睛,面帶笑意地說道。
走到她面前,他打量着她的面容,最後目光落在她紅腫的雙眼上,“看來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這句話讓冬月一下子又回想起極其糟糕的記憶。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情緒又翻滾起來。
說到底,她和波本之間之所以會到這個地步,和面前這個男人脫不開關系。
拳頭氣勢洶洶襲向他的臉。
沖矢昴反應迅速地擡臂格擋住她的一擊。
——倘若沒有在無數戰鬥歷練中訓練出來的條件反射,恐怕這會兒已經被她一拳破顏了。
但這還沒完,緊随而來是一個熟練到仿佛千錘百煉過的鎖喉技。
他微微閃身,用手臂格擋住,兩人的手臂相撞交鋒,緊接着她便收手出拳。下一波攻擊襲來。
沖矢昴原本只是在防守,沒有主動攻擊的意思,但幾個回合下來,他不得不認真了一點。
交手的間隙,他看到她逆光中的眼神冷得刺人,殺意凜然。顯然是動真格的。
在挨了幾下之後,他閃過她的一拳,同時一把勾住她的腰,轉身把她按在了旁邊的牆上。
“如果打一架能讓你冷靜一點,那就繼續吧。”
說這句話時,他臉上表情平靜,語氣也一如既往地平穩。
她不死心地擡腿往他的膝蓋上方掃,擊中的下一刻卻被他順勢壓住腿,手腕也扣在牆壁上,動彈不得。
此時他的面容依舊看不出喜怒,只是發絲略有些淩亂,給這副溫文爾雅的假面增添了幾分強勢和野性,仿佛和原本的冷峻面孔重合。
“冷靜了嗎?”
這句話雖然是問句,但是顯然答案已經被他預設好了。
打架對這個男人來說是無意義且浪費時間的事情。他肯陪她打這麽多回合,已經是在讓步了。
冬月也知道他在讓着她,證據就是她身上一點傷都沒有,但他衣服底下肯定是有淤青了。
在這一時半刻,她分神地想道,她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男人發脾氣的樣子。就算被她打了一槍,被她莫名其妙找麻煩,他也從來沒有給過她壞臉色,永遠這麽從容。
似乎是洩夠了憤,女人沒有再掙紮,靠在牆上,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胸口不住起伏,呼吸急促,發絲淩亂。
隔着一層衣服,他能感受到她纖細的骨骼線條和皮膚的溫度……似乎有些異常的高。
劇烈的戰鬥讓她的長發淩亂地散開,露出了脖頸。
他的目光落在她頸側的位置。白皙的肌膚上,紅得泛紫的吻痕格外明顯,一直蔓延到衣領裏面……能想象得出之前被多麽過分地對待了。
只是一瞬,他便了悟發生了什麽。
視線相對。像是意識到他在看什麽,她眼中閃過狼狽和破碎的神色。
他看見她瞳孔中仿佛飄蕩着一層霧氣,倒映着他的臉。
側面斜落下來的夕陽照亮了她的眉眼,光線落在她的眼睫上,他注意到綴在上面的細小淚珠。
泛紅的眼圈和眼尾,配上此刻蒼白的臉、毫無血色的嘴唇,讓她看起來脆弱得可憐。
沖矢昴松開了壓制,退開了一步。
“你叫我來,應該不是為了打架……我能為你做什麽?”他問道。
不需要詢問原因和具體細節,他只需要結果和解決辦法。
不會安慰的男人。
大概情緒這種東西他總是習慣自己消化,自然也就不懂怎麽安慰別人。
但是此時此刻,明明他一句好聽的安慰話都沒有,她還是有種被安撫到的感覺。就好像有什麽溫暖平靜的東西從他的目光中傳來,填入她的胸腔。也許是因為他的強大和理性感染了她,給了她支持的力量和濃厚的安全感。
為什麽要約他見面。
為什麽一定要這個時候冒險見他。
不是為了交流情報,也不是為了打架洩憤。其實她只是需要一句話而已。
在崩潰的時候,他這樣的一句話,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手不知不覺動了起來,她擡起手臂,抱住了他。
他環住她的肩,把她往懷裏帶了帶,換來的是她更加用力的擁抱,手指緊緊抓住他背後的衣服,把臉埋進他的頸窩。
感覺到抵在頸窩的額頭有點燙,他心想,果然是發燒了。
…………
安靜無人的房間。
處理好屍體,向組織彙報完後,波本一個人回到了住處。
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平日的他已經在廚房準備料理了,但此時的他完全沒有任何心情和胃口。
——與他分享美食的人不在,廚藝自然也就沒有發揮的空間。
他看着手機屏幕,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但是一封來自她的新郵件都沒有。
其實在放開手、眼看着她離開的那一刻,波本就後悔了。
他害怕她就此離去,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
自從與她相遇,那些從他少年時代起就萦繞在心間的孤獨和冰冷,那些從目睹幼馴染在他面前死去起就附着在血液裏的痛苦和空虛,終于有所緩解,只剩下不知所起的柔軟情愫,纏綿在肺腑,化作滿心溫柔。
兩年多的時光,她一直在他身邊,朝夕相處的陪伴讓這份感情愈演愈烈。每當看到她的笑容,聽見她叫自己的名字時,他都會輕微地心悸,仿佛那些附骨而生的寂寥都被治愈。
他想,他不應該放手的,應該追上去的。倘若她真的離開,那他的世界将再無光明,再無快樂可言。
想到這裏,他再也等不下去,打開手機,編輯信件。
【作者有話說】
家暴現場(不是)
這波修羅場是赤井暫時贏了一局。
現在是波本失去了主動權,因為不小心踩到冬月的雷點快要輸掉了。
但他是不會輕易認輸的,他會想着通過示弱的方式先挽回冬月,再要回主動權。作為一個很有心機且情商爆表的男人,後續他會不擇手段挽回,所以三角關系還有的拉扯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