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畫
古畫（4）
後來雨又下大了，暮琛不再回我的話，我有眼力見的冒着雨下山回去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像晴天裏的風鈴，聽得清脆。困意準備發酵，我想起什麽，起身去拿在充電的手機。
下山時我過于着急沒看路，摔了個屁股墩兒，手機連同遭殃了，到家時徹底黑屏打不開了。
好在是因為沒電關機的，放一會兒充上電就亮屏了。
閨蜜發來的消息令我很是震驚，她的導師癡迷歷史，對古代建築繪畫很有研究，看過我發過去的圖片後研究了半天，最後通過閨蜜傳達給我消息——畫像是民國期間，建築物的朝代追溯疑為東漢。
我在意的有兩個方向，一個是畫像，怎麽看都不只一百年歷史，另一個，是暮琛提到的‘她。’
關于這個‘她’我回憶了下暮琛的反應。
他停頓了很久，像想到了什麽不肯回答才閉口不言的。
越想着，探索欲就越是洶湧。
這時，閨蜜發來消息給我：小音，你暑假還回城嗎？
我盯着屏幕，手指頓在空中，我也不知能不能回去。父母離鄉辦事已經過去快兩周了，遲遲沒有消息，我也不得而知進展如何。
現如今我要陪着奶奶，她一個人在鄉下呆了好多年，好不容易盼到我回來呆兩個月。
再者，暮琛的存在比城市裏那些新鮮的黑科技有意思多了，兩個月暑假，交付給暮琛和好奇心，值了。
我回完消息，反反複複裏裏外外檢查一遍手機，确認沒問題後，我的目光看向窗外。
起身，掀開窗簾，我搬了椅子坐在床邊，選了個舒服的姿勢，眺望遠山。
烏漆嘛黑的一片，天上不時閃着雷電，玻璃窗被雨珠遮蓋，好在還能看到一些。
我撐着下巴，視線停在一片又一片樹林上，腦海裏，不斷浮出暮琛坐在樹上的畫面，奇怪，我為什麽要呆呆的坐在這兒，尋找着他會在哪一顆樹上呢……
腦子裏一碼事，行為卻是另一碼事。
我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反正睡不着，倒不如看看遠方，保護視力。
一百年……
哪怕他當真存在了一百年，那也是相當孤獨的，這數不清的日日夜夜，春夏秋冬，只有自己。
換做我……
我晃了晃腦袋，打消這種可能，暮琛還有‘她’呢，令他這麽久還記着的女孩，肯定是一個極為特別的存在。
所以，暮琛并不孤單。
“小音，起來吃飯了。”
早上我被奶奶叫醒，恍惚了下，才意識到自己既趴在桌上睡着了。奶奶還在喊我，已經走過來敲門了，我腳着地，準備開門，不知踢到什麽，椅子旁滾出來三個蘋果。
我撿起來，正疑惑，奶奶就開了門。
見我拿着蘋果，就說：“早上吃蘋果能飽嗎？還是過來吃面吧，奶奶給你住了你從城裏帶回來的螺蛳粉。”
我一下就不困了，跟在奶奶後面，笑嘻嘻。
奶奶洗好蘋果放在碗旁，我顧着吃面，掃了一眼，瞧見蘋果上似乎有字，放下筷子，拿起來打量。
“香？”我喃喃道，“什麽香？”
奶奶看向我，我嘿嘿一笑：“面好香哦，不愧是奶奶煮的。”
我快速吃完面，寫作業為借口火速回到房間，拿出剩下兩顆蘋果，果不其然，上面都帶字。
連在一起就是：快燒香。
一看就是暮琛的手筆，我望了望外面，還在下雨，無奈地嘆出一口氣兒。
當個神仙真好，想去哪兒就可以瞬間移動。
畢竟是答應他的事兒，還是得去燒香，出門時，我又編了個理由叫老人家放心，再次雷打不動地朝山上走。
“給，還你的。”我把三個蘋果還給他。
暮琛在廟裏無聊，一直玩着香灰，見我來了二話不說就熟練的從我口袋裏拿出打火機，點火，燒香，遞給我，示意我拜。
“小凡人，你今天穿的……不覺得冷嗎？”
我轉身，餘煙還在缭繞，身後的空氣煙霧，朝他飄去片刻，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凝視着我，眼中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意味，在白色煙霧中給我一種感覺——脆弱沉重。
“暮琛，你別叫我小凡人了。”我盯着他，将原先要說的話咽下去，盯了片刻，我先逃避了視線。
許是這雨太大，令明媚熱烈的暮琛也變得惆悵了。
他眼中的故事感悄然地烙印在我心裏。
“那你想要我如何稱呼你？小女娘？小姑娘？還是和稱呼她那般，稱呼你？”暮琛很認真的問我。
又提到‘她’了，我手機打開錄音，準備記錄線索，但暮琛一直看着我，一陣風闖進門，頃刻間我被風雨模糊了視線。
“小音！”
風雨很快就消失了，我睜眼，映入眼簾的是暮琛的紅色短袖，再然後是他的烏發。
他用身體替我擋住了外界的危險。
“欸！”
暮琛直起身子，疑惑歪頭，“什麽？”
“你喚我小音，我應了你。”
我微微一笑，走過去，原來是暮琛粗心大意沒将門給扣好。
“以後，你叫我小音就好，喜歡我的人都叫我小音。”
“我不是人，我是神仙……”
我聳肩：“那又如何，不管什麽妖魔鬼怪，都得叫我小音。我是獨一無二的。”
暮琛微張唇，忽而坦然松開眉毛：“小音。你這個時代的人，衣裙都像你這般短嗎？”
“是。現在的朝代，無論穿得怎樣奇異都不會被人說教了，百姓們在新社會的思想下，不再壓抑自我了。”
我當知道暮琛這樣問是出于什麽想法，“暮琛，我不怕冷，也不怕蟲子咬。我最怕的……是你。”
怕你消失。
最後四個字我開不了口，憋在心裏，心跳随之愈跳愈快，我注意到暮琛還和我保持着半米的距離，他的身高，身子稍微前傾就能吻上我的額頭。
我複雜地看一眼他自然紅亮的唇，快速轉過身，開始朝燃燒的香許願。
雙手合十，暮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罷了，往後你喚我暮琛也好。我會如我喚你一樣，随叫随到。”
我許一半，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這個古板的小将軍居然真的願意我一個信徒喚你本名？”
“小音是唯一一個。也算是我補償你。好在昨天的蘋果沒砸到你。”
暮琛說着，尴尬撿起蘋果吃了起來。
我卻滿心歡喜地看着他，看他斯文的咀嚼食物，心中産生了一種想要擁抱他的想法。
好想擁抱他，想要知道他的溫度，想要補償他這百年來的孤獨……
于是，我收起想離開的情緒，擡頭，繼續注視他的畫像，視線流轉，在腦海裏描繪那只見過一次的畫。那個畫像中肆意張揚的少年将軍。
“還記得當初，你們這些凡人動不動就來這裏，朝我拜這個拜那個。絡繹不絕地來，雷打不動地來，就小音你，來的時候還不情不願。”暮琛抱怨幾句，見我朝他無語抿嘴，暮琛又說，“好歹我也是個神仙，你拜我，我可是能完成你的願望。光是這一點，足夠令你喜笑顏開地來拜我了吧。”
我愣了下，誠實道：“其實，我沒什麽想要的。現在的日子過得不差，家人也健健康康的，我很知足。”
“那你每次閉眼時，都在許什麽願？”
“沒有許願，只是走個形式。”我拿出雞毛撣子，邊清掃灰塵邊解釋，“我不太希望自己的願望能被神仙聽到，太沒隐私了。況且，比起朝神仙許願期待你們來幫助我實現，我更想靠自己去實現。”
暮琛吃完手裏的蘋果，朝外邊兒看了看：“小音，雨很快就會停。”
我跟他視線看去，這潑天的大雨，沒兩三個小時是停不了的，我笑了下，暮琛語氣認真地又重複了遍，我說：“莫非，你還有将雨停下來的能力？”
暮琛俏皮的擺着頭，自信地拉伸四肢，而後側身擡起手，似在拉弓。他打了個響指，聲音響得出奇，回蕩在山谷中。
很快，雨後的第一束陽光準确無誤的落在供臺上。
我看去，燃燒的香條被陽光照得金光火亮，暮琛得意笑了起來，“怎樣，這下可不能再死氣沉沉的朝我拜香咯。”
我心裏佩服的五體投地，舉起手，想錄下這一幕奇景，攝像頭轉向暮琛時，他疑惑地朝我走近，“你怎麽又舉着這個發光的磚頭？”
“這是現代人智慧的結晶！手機！”我沒有向他說明何為手機，在我看向屏幕的那一刻，心裏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暮琛，沒有出現在屏幕中，他就如一個透明人。
一身鮮豔的紅衣，被身上特殊的光輝掩蓋，維度的不同，注定無法将他的鮮明的存在定格在這個世界上。
“走吧，小音。”
他的大手朝我伸來，笑容滿面地邀請我，“我發現了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不敢觸碰他的手，生怕他和電影裏的男主一樣，觸碰人類便會化為螢火蟲消失。
心生膽怯，迅速紮根，我後退躲開他，而後繞到他身後，隔了半米：“行啊，你來帶路吧。”
暮琛暗暗收回手，又那麽一瞬間，我像是看到錯覺一般，看到他遭拒而眼含淚花，但他又再次看向我，依舊如往日開朗。
走到一半，我忽然産生一種想法，我喊住暮琛，“如果我明天來朝你拜香，你可以和我聊聊你的過往嗎？這，這是我的願望……但如果你不想那也沒……”
“可以。”暮琛停頓幾秒後回答，然後又堅定的回答，“可以，你是我的信徒，我必然有求必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