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緣
無論是之前的幻陣,還是剛才的夢境,裏面都有商則,她并不覺得自己記憶錯亂或眼睛花到将別人混淆成了他。
芩竹也不壓着事,想到便問了,狹長的眼低垂時更顯得冷漠,直勾勾往過來,一點不近人情。
商則被她抓着手,一時半會也跑不了,況且他本也沒想跑,搖頭說了聲“不知道”,移開眼反手把她的手捏進手心,塞進被子裏。
“真的不知道,可能我的本體找全了,從前的事便記起來了。”商則感受到身邊的視線,好聲好氣道。
芩竹腦袋還懵着,被子僅掀起一角的小風都能給她冷得激靈,索性也不管這事。
過去認識那也是過去的事,和現在談不上多大關系。
她偏過頭,清了清嗓子:“有水嗎?”
商則手裏好像還拿着別的東西,聽她問話,默默收了起來,起身說要去給她找水,繞出了矮牆。
他一走,視野開闊,芩竹終于能好好看看這個地方。
自己應該是躺在麥子的家中,之前和姜绾做客時的那個隔間裏面。不止她,還有姜绾。
也是商則走了芩竹才發現,原來姜绾就躺在旁邊架着的一張木床上,露出半個毛絨絨的腦袋,還在哼哼唧唧,只不過被剛才兩人的談話聲蓋住了。
這會安靜下來,芩竹才聽見姜绾哼唧的有多難受。
她總也不能将人那麽放着,試探着喊了兩聲,那頭沒有反應,于是就想掀了被子下去看看。
一伸胳膊,發現手上面裹了厚厚的白布,她頓了下,繼續起身,下床時才意識到,下半截褲腿被人剪掉了,小腿也纏了一圈白布。
不看還好,一看芩竹都不太會走路了,莫名被這白布束縛了行動。
她挪下床靠到姜绾旁邊,拍了拍那人,湊過去一聽,才知道這人也是想喝水,可商則剛出去,也不知道能帶回來多少,就想着自己再出去一趟。
剛直起身,門板“吱呀”一聲打開合上,寒風呼嘯一瞬,接上了一道放輕的男聲:“你怎麽下來了?”
商則和門板差不多高,在隔間裏也能清楚看見他的肩頭以上,還有那張明顯不悅的臉。
“姜绾渴了。”芩竹沒管他的臉色。
商則拿着兩個碗進來,手上還提着冒白氣的壺,進屋随手放下就來扶她:“那只鬼會管她,你先坐下,傷口還在流血。”
芩竹小腿被腐蝕了腿側邊一片,得虧她體質奇特,不然麥子要發愁把這半截腿鋸掉才不會讓毒性入侵,但盡管如此,那一大片傷口還是挺難搞,好不容易翻出來草藥敷上,可不能再給糟蹋了。
這是商則給她複述的麥子原話。
“醫術不錯,我已經好的差不多了。”芩竹說。
矮牆前的那道門又一次響起,這一次腳步聲明顯熱鬧,麥子那拖長的調子和她搭腔:“謝謝誇獎,不過這次的藥都還沒上呢。”
桂枝先一步進來,把商則放在外面的水倒好去拍姜绾,麥子則是端着另外兩個碗過來,揶揄說:“我在外面熬藥來不及給你敷藥,就給他了,不過看樣子,應該是沒開始動作。”
她走過來,眼神在商則身上轉了一圈又滑到芩竹腿上,咂了咂舌,嘆道:“還得我來。”
合着剛才商則手裏那東西是要給她敷藥。芩竹去看他。
後者也不躲,把手上的盒子遞給麥子,自己轉去拿那碗水,見芩竹要接,還稍稍偏了點讓開,慢慢喂給她。
桂枝望見這動作笑笑,轉頭把姜绾扶起來,關照了下可憐的小白菜,這孩子燒得稀裏糊塗,一碗水喝了兩口,又被桂枝偷換了成了藥,也那麽苦着臉喝進去,然後給蒙上了被子。
芩竹看着那邊,好奇地對着商則問:“你這算是直接能維持實體了?”
“差不多吧,不确定。”商則同樣将一碗藥端過來。
麥子低頭在她腿上搗鼓了半天,打了個利索的結,拍拍手道:“挺好的,有這倆鬼還能給我打打下手。你們倆……一個到家就倒,另一個一睡不起,這都第二日了,再不醒我都怕你們活着活着死過去。”
芩竹知道自己那時候困倒的事,對此只能真誠道謝,忽然想起城中莫名昏睡的人,便問了一嘴。
麥子心情稍微好了些,說是城中那些人昨日淩晨便都醒了,大概就是在芩竹對着那神像擺弄的時候,醒後也沒什麽後遺症,多是有些體虛,補補便好了。
昨日她去報了官,說了青雲寺內的事,還帶着官兵找去了他們出來的洞口,将那幾名工人屍體帶了回去,這兩日陸續有來認屍的,聽了麥子的事,總有人來送些謝禮,不多,但好歹米湯中能嘗到米了。
還有些大戶人家中剛蘇醒的人,知道麥子從那青雲寺好端端出來,也揣着些不明的心思來她這小小醫館看個病送點錢。
不論是何緣由,這兩日麥子養着病號還要處理小七後事,腰包總不至于勒的太緊。
“那便好……”
“別光說,我快忙死了,你們抓緊時間痊愈幫幫忙那才是好。”麥子撂下一句話,又風風火火竄了出去,說是火上還熬着藥呢。
商則扶着芩竹靠坐在床頭,自己安靜站在一邊,手上端着空掉的藥碗,問:“餓不餓。”
芩竹擡眼,摸摸肚子,好像是有點餓了,剛要開口,旁邊忽然發出一聲長嘆:“好——餓——”
字字拖長,幹啞的嗓音夾着悲痛,惹得這頭兩人紛紛看過去。姜绾閉着眼,估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麽。
商則閉了閉眼,轉過來又看了眼芩竹,在那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下,默默出去了。
怎麽覺得這人有點不爽?芩竹看着商則的背影想着。
她自我感覺良好,還擡手握了握手心的白布,想着幹坐着沒事,還不如出去幫幫麥子,和桂枝打了個招呼,便鑽出門去。
她穿的還是來時那身破爛衣服,褲腿還沒了半截,開門時險些被屋外的寒風吹死,握着門板适應了下才慢慢跨出去。
小院裏的雪簡單掃了掃,露出一條小路通向院門,旁邊藥房的白氣從房門湧出,陣陣藥香穿過細雪飄在鼻間。
身後是桂枝輕聲細語的哄唱,藥房裏面有麥子不住的念叨,然後從木屋拐角處,幾道踩雪聲緩慢而來,那堆着的厚厚白雪中,紅色的發帶先一步跑進眼裏。
飄帶被風刮起翻飛,拐角裏走出來一抹更加鮮亮的紅,再是張沒有表情的臉。
芩竹站在房門前,不知怎麽停下了步子,就安靜地望着那裏。
看他整個人走出來,兩只手上的木柴對着磕了下,換到一只手上,然後再轉去旁邊撿來一把斧頭,往沒有雪的地方走。
靠近了,那人自然也就發現了她,随即一愣,面露無奈道:“你怎麽出來了。”
這話耳熟的緊,芩竹卻沒有像剛才一樣說出自己原本是出來做什麽的,心頭奇怪湧上來一句:“看看。”
看什麽?
現在讓芩竹看的,也就是個準備劈柴的商則。
他頓了頓,放下手中的事物,往芩竹這裏來,本以為他是要把自己給揪回去,芩竹還想着等會要怎麽拒絕,就見這人直接掠過她,推門進屋,過了一會,拿出個披風給她罩在身上。
芩竹腿上沒勁,只靠一條腿撐着,而商則這披披風的力道之大,一下子就将她裹得撞在了他懷裏。
第一下擡手沒撐起來,還是商則握着她的肩膀給人扶正,低頭扯着繩子在她鎖骨處系好披風,末了拍拍她的後背說:“去旁邊藥房看,那裏暖和。”
說罷飛快走掉,留着芩竹一臉懵,擡手揉了揉撞到的鼻尖。不過他這提議也不錯,剛好去藥房給麥子幫忙。
麥子應該不止熬着她們兩病號的藥,還幫別人家熬,眼前四個小砂鍋,還在旁邊整理新得來的藥材。見她來了一臉要說教的樣子,又被芩竹一句“來幫忙”給憋了回去。
“你真不是人啊,那麽愛打盹的人,怎麽病了也不知道多睡會。”麥子典型得了便宜還賣乖,小鍋鍋扔給芩竹,自己終于放松,在旁邊伸了個懶腰。
“現在不困,困了我就走了。”芩竹老實說。
藥房的門剛好對着院中掃開雪的那一小片,那裏站着個人,正在努力掄着斧頭。
從前沒細看過,這會瞅着才發現,商則的衣服飛肩帶束袖,腰封一纏馬尾紮高,真像那十七八歲的熱血少年郎,可仔細想想,總覺得他和這身衣服不太搭。
芩竹看他兩眼,再收回視線,對着面前的砂鍋搖搖扇子,回想着之前的夢境。
夢中情節早就忘了,算得上印象深刻的,也就是商則模糊的臉,還有那雙陰恻恻的眼睛。
她想着,又向院裏看去,正好,那人撿着劈好的柴火起身,轉過來揚聲道:“想吃什麽?”
大概是想看着芩竹,但是又被藥房中的熱氣擋着,于是他擡手在面前揮了揮,瞪大眼睛瞧着。他睫毛很密,眼睛看着便更有神,這般特地認真地望過來,就更顯得……真誠。
“什麽都吃。”芩竹沒法評價為什麽實物和夢中那位差距如此之大,只好先回答放在眼前的問題。
“行。”院裏那抹紅提着柴火走了。
芩竹扇着火,看了下腰間的碎塊。
現在都不能稱之為碎塊了,它已經快和旁邊的木牌一般大,隐約看得出些雛形,像是個細長的物件。
正思索着,麥子忽然出聲:“對了,昨日出來時,我們看見那個術士屍體了,還撿到了一個符紙。”
“那符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但上面的暗紋很眼熟……”
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