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緣
“但那符上面不止有代表國師的暗紋,還有一個并不明顯的花紋,那個我也不知是屬于誰的,還需要去問問。”麥子說。
而且說暗紋屬于國師其實也不太準确,畢竟在座的幾位連京城都沒去過,那花紋只是一個聽另一個說的,如此做個假設。後面的事還得打聽過後,等姜绾醒了幫忙。
說話間,鍋中的藥沸騰,芩竹揭開蓋子,聽着麥子的指示倒出又加水繼續熬着,浸在藥香裏昏昏欲睡。忽然,院門開關聲響起,芩竹偏頭瞧了眼,是商則去而複返,拎着個東西又進去廚房。
麥子整理東西的動作停下,一臉不信任地看着芩竹:“那家夥做什麽呢,一會進來出去的。”
“可能是做飯。”芩竹回想道。
聞言,麥子跟着想了下商則的模樣,怎麽想都不像是會做出美食的樣子啊……她抖了抖身子,輕嘶了聲:“他不像是要做飯,像是要燒我的廚房。”
“讓他做吧,桂枝姑姑還在照看姜绾,我手不太方便。”芩竹一點不像是為他開脫,說完又瞥了眼麥子,意思是你也在忙,現在只有那一個能勝任這件事了。
這沒法反駁,麥子只能放任着去了,一邊看芩竹心大地抱着腿熬藥,一邊小心留意着廚房的聲音,生怕漏聽一聲異動沒法去及時解救自己的廚房。
就這麽操心了許久,異響沒等來,藥都熬完了,商則還沒從廚房出來,芩竹和麥子将藥汁遞給來取藥的人時,那鄉親走前還奇怪的留下一句“家裏來客人啦”,再依依不舍地走掉。
芩竹困得不行,和麥子把房中東西整理好就準備會屋睡覺,誰曾想一出藥房,撲鼻的香味充滿了小院。
是肉啊,是油啊。
芩竹是沒有驚訝這種感情的,只是在聞到時瞬間懂了那鄉親走之前那句話,可麥子就不一樣了,簡直是震驚,在原地愣了一瞬,接着大跨步朝廚房奔去,那背影看着的确有些危險,保險起見芩竹還是選擇跟了上去,果然,剛到門口就聽見麥子的質問:“這都是從哪來的?”
“買的。”商則正把鍋中的菜盛出來。
“哪來的錢啊,買這麽多……”麥子看着廚房那半大點地方擺了滿滿一圈飯菜,葷素搭配齊全,許多東西麥子前半生見都沒見過。
這場面真不怪麥子多想,實在是如今世道糧食短缺,飯都吃不飽的時候,有時候有錢都買不到米面,結果出現了這麽肉菜在自己家裏。
她慌啊,看過去真就是像打劫來的。
他們說話,芩竹從後面晃蕩進廚房,伸手捏了塊肉放進嘴裏,問:“你不會是把姜绾的錢拿走了?”
商則端碗的動作頓住,轉身看來,但芩竹是背對着他的,因此只能看見個漠不關己的背影,那背影的肩頭消瘦,能透着披風看見骨頭的形狀,後頸有些睡亂的發絲夾在領口,臉側嚼着什麽,緩緩扭過頭:“這樣是不對的哦。”
麥子瞅着芩竹咀嚼的動作,沒眼看,聞着滿屋的飯香妥協道:“做都做了,先吃吧。”她直覺再呆在這裏不太好,于是搶來商則手裏的盤子,轉身出去。
商則搓了搓手,擡眸去看芩竹:“我拿的是那個術士留下的銀票。她之前說過不敢用,那我——”
“花完了?”芩竹問,那人搖頭,她點點頭,錯身抽走他手裏的筷子走到另一邊,又叨起一塊菜嘗了嘗,“去給她交代一下。”
芩竹怕他是因為自己總是拿姜绾的符紙,所以也跟着以為姜绾包袱裏的東西是可以亂拿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依稀記得夢裏那個商則好像也慣做些小偷小摸的事。
她放下筷子,轉身看着獨自沉思的商則,非常正式的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好吃,認錯去。”
那人肉眼可見的突然開朗,像是沒聽到後半句話,又端來一個盤子給她,應該是想讓她再嘗嘗這個。
就是芩竹剛好向前探身,那人回身時,她怕自己把他端來的東西撞翻,只好向後仰了下,結果避得急了,沒站穩。
都怪這傷腿。
慌亂中,芩竹想用手撐一下臺邊,然而一只手捏着筷子,空閑下來的那只手恰好是那只被裹得凄慘的傷手,這一下怕是又要讓麥子頭疼。
正想着,後腰忽然覆上一股力道,一只大手穩穩撐在腰間,将她壓向面前人的胸膛,又在她站穩時停下,後腰的手掌向上移,握住肩頭,把她扶穩。
芩竹上半身就像那個不倒翁,晃了兩下被人壓得站直,這動作發生的很快,她本以為自己的鼻子又要遭殃的時候,眼睛卻能很清楚地看見面前人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
沒撞上。
“抱歉,”商則聲音顯得很小心,看她站穩後便退開一步,摩挲了下束袖上的暗花,眼睛飛快地眨了眨,道,“我給你灌了些酒回來。”說着從懷裏掏出芩竹平時帶的那個酒壺,遞出去的時候卻猶豫了下,手停在半空卡住。
真是瞌睡了遞酒,芩竹坦然接過道了聲謝,喝了一口盯着壺身搖搖,說:“姜绾的錢怕是還不清了。”
“下次不會了,”商則皺眉看過來,應該是生氣,但他的表情又像是小大小鬧般的委屈,擡手把芩竹披風的帶子解開再系好,手上動作嘴裏也不閑着,“那我下次要想給你……們做些吃的,沒錢怎麽辦?”
芩竹站得久了腿疼,輕倚在臺子邊,任他動作,再回答他的話:“可以拿我的,而且你提前給姜绾說聲她也會給你的。”
話是這麽說,但其實商則壓根沒有管芩竹後半句說的什麽,滿腦子都是前面“我的”二字,忙忙點着頭把芩竹推出去,說他來端飯。
于是芩竹只抱着個孤零零的酒壺出來了,一擡頭就和麥子打了個照面。
這人揚着眉表情奇怪看着她,嘴角牽着一抹怪笑,看着要說些上不得臺面的話,然而視線下移,看到了芩竹懷裏的酒壺,那怪笑立刻演變成氣笑:“我辛苦給你治傷,你倒好,在這裏喝酒。”
“沒事的,我喝酒好像沒什麽感覺,和喝水一樣。”芩竹把酒壺交給她,拉着她一起回屋。
“真的?”麥子不信邪,低頭聞了聞,酒香沖鼻,感覺是那種自己喝了兩口就會上頭的酒。她又看向芩竹的臉,沒什麽變化,那能怎麽辦,随她去了呗。
姜绾在芩竹去熬藥時便醒了,麥子也給她說了商則的事情,芩竹進去倒不用再費口舌,而姜绾也不客氣,見她進來了便掌心向上朝她舉來:“你那小鬼幹的好事,我本來應急的錢沒了,說吧怎麽辦。”
芩竹老老實實給她講了:“他沒用完,等會剩下多少,其餘的我給你補。”
姜绾燒還沒退,說話還有氣無力的,聽她這麽說放了心,長嘆一聲半躺回去,迷迷瞪瞪道:“你下次讓他拿外面那個錢袋,那個能花。”
桂枝看見她縮回被窩,無奈又将人挖出來,說:“錢都花了,人家辛苦做的飯總得嘗嘗,起來,快兩日沒吃飯了。”後半句帶着嗔怪,半哄着拉她起來。
隔間裏說着,外面桌上的麥子已經不耐煩了:“別哼哼了,趕緊起來,不然沒你的份。”
“好——”
芩竹已經走到了外間,和端着飯進門的商則湊上,那人過來時,應該聽到了她們的聊天,看見姜绾喪着張臉走矮牆就朝她放聲道了句“抱歉”,再把剩下的那些銀票交給她。
這一出突然,讓姜绾沒反應過來,愣愣點頭坐下,然後又聞到這滿桌的香味,更是心情大好,一點憋屈也沒了。
一個半大點的方桌,原本只是供麥子和小七兩人吃飯,這一下擠了五個人,幾乎都是腿挨着腿,裏頭還夾着兩個壓根不用進食的。
桂枝來湊熱鬧就算了,商則究竟為什麽也要來桌邊窩着,麥子被這大塊頭擠得沒脾氣,又吃人嘴短,矛頭便轉向一邊,對姜绾道:“怎麽一頓飯就把你收買了,那疊銀票可夠你住個好房子呢。”
這話一聽就是玩笑,姜绾也就拿出來裝模作樣數了數,再塞回去,說:“哎呀,怎麽辦,少了十張呢。”還朝芩竹眨眨眼。
商則停止埋頭喝水,側頭悄悄看向芩竹。
芩竹:看什麽看。
實物終于和夢境中有了點重合之感,就說這貨心長得和臉不一樣。
她夾了一塊肉怼到商則面前,這人本來微微眯着的眼睛忽然睜大,似乎有點震驚地看她,睫毛扇了兩下,芩竹便又将肉向前送了送,商則就順勢張開嘴,讓芩竹成功給他喂了一口,還開心的暈乎着,就聽見耳邊毫不留情道:“去一邊坐着,有點擠了。”
商則:……
姜绾最喜歡看商則吃癟,看着就開心,再拉着旁邊一人一鬼一起開心,正笑鬧着,芩竹忽然從衣服裏拿出來一個布裹着的東西。
她的舉動一開始沒人注意,都在專注吃飯,可等她把那包揭開時,旁邊的人就自動投來視線,更別說目光一直在芩竹身上的商則了,眼神閃爍,帶着些渴望。
灰撲撲的布裏面,躺着一根玉簪。看着白,但靠近火光,竟又流光溢彩,裏面仿佛盛着滾滾星河。
“給你了。”芩竹把那布一蓋,遞給姜绾。
這東西一看就不是凡物,姜绾怎麽可能敢要,慌忙擺手:“太貴重了,我這小命扛不起來。”
“是啊,而且就她那個丢三落四的樣子,可惜了。”麥子也覺得這東西貿然拿出來不妥,就想給她按回去,可芩竹倒沒覺得有什麽,給的理所當熱,這态度把麥子給搞笑了,無奈道:“可真倔啊……那我這又出力又出藥,怎麽不見給我點報酬。”
芩竹看過去,麥子就托着下巴朝她揚揚眉。
也是。
想着,芩竹兩手握住裹着布的簪子兩頭,向下用力,在旁邊齊齊地驚呼聲中,玉簪脆響一聲,一分為二。
桌上一片寂靜,始作俑者心态良好,從布裏拿出那——現在該是兩根簪子了,放到姜绾和麥子眼前。
她這簪子偏長,還十分素淨連個花紋都沒有,兩頭掰開了也沒有什麽區別,就是一個細些一個粗些,單看也不違和。
“你們幫了我許多,到後面應該還有會麻煩的地方,這簪子對我來說大概也只有送給你們當做謝禮這一個用處了。拿着沒所謂。”芩竹緩緩道。
她甚少說這麽多,姜绾跟了一路也沒聽過這麽多字出現在同一個句子裏,于是她笑了笑,将那簪子随手別在發髻上裏,剛好露個頭,不突兀。
“那行,有什麽事盡管找本姑娘。”姜绾拍了拍胸脯。
桌角另一邊的簪子卻遲遲沒人收,半晌,被桂枝拿起來,抓着麥子的手展開然後平放在她手心,溫聲道:“就像芩兒說的,這可以說是對你的答謝,收了也不欠什麽,反倒讓她安心。”
麥子低頭看着那簪子,過了會攥進手裏,揣好,鄭重擡眼看向她們:“接下來的路,我想跟你們一起走。”
那日從山上回來,姜绾和麥子聊過,說了那葫蘆裏放着靈魂的事,還坦白了桂枝的身份和她們此行的目的。葫蘆裏自然還有小七沉睡的魂魄。
小七去後,麥子在葉城縣無牽無挂,呆着也是呆着,就想着再陪他一段路,走時有自己在身邊,也不算太孤單。
聽她這麽說,芩竹當然是沒所謂,姜绾更不會拒絕了,路上多一個人便多份熱鬧,兩手一拍這事就成了。
吃過飯姜绾就把從術士那裏撿到的符紙拿給芩竹看,經她手看了眼,芩竹斟酌道:“這好像是個傳音符。”
此傳音倒不是說可以将人的聲音傳至千裏之外,而是将要說的話以指劃在紙面,燃盡後便可在确定的另一人手上得到同一張符,就能知道傳符之人寫的是什麽。
“還有這種東西?”姜绾托着下巴好奇地摸摸符紙下面燒到一半的焦枯,再瞧瞧符紙的正反面,都沒有看到寫了什麽,遺憾地在面前擺正,拿出幾個銅板。
麥子看着她動作,眼神卻是在思索,喃喃道:“這東西沒見過,但傳音符我早幾年在市面上聽過。不過太貴了,後面就再也沒它的影子,那時候說它是從哪買的呢……”
她這邊在思索,另一邊姜绾很快結束,便收邊說:“這東西經手有許多人,能分出三個地方,一個就是那術士,帶着它亂跑,還有一個在陵南府那邊,剩下一個是岑山往東的——”
“峽州。”麥子一拍桌子,和姜绾同時說出個地方。
芩竹抱着腿坐在桌前聽着,見此情形,說:“那就是确定了,往峽州去?”
“既然小麥姐姐都說了,那就沒錯了,等到了峽州再算下一步的方向。”姜绾點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