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夢
小師妹?小師妹?醒醒……
空中劃過一道鶴鳴,有暖風刮過發絲,幾聲鳥叫過去,是一人在不停地喊她。
芩竹醒來,自己正趴在涼亭的石案上,看見面前的男人,問了聲好:“雲初師兄。”
江雲初把一個漂亮的三層八角食盒放在桌上,笑道:“我一路提着這盒子過來,今兒這味道和昨日又不一樣,你可真是撿了個寶,日子過得不錯啊。”
芩竹把盒子打開擺在桌上,裏面整齊碼了不少吃食,個個精致噴香,光望着就食欲大增。
“師兄吃了嗎?”她把那碗馄饨端出來喝了口湯,抽空問。
“我在廚房看小則做飯時蹭了點,唉……今晚應該也沒法和你們一同吃飯了,有事要帶着沈潭他們下山一趟。”江雲初說着,捏走一個晶瑩剔透的小包子,朝她揚了揚手,提着劍下山去了。
這亭子建在崖邊,後方是幾棵漂亮的桃樹,前方是特意掃開的一片空地,再前面點是挂在樹上的秋千,坐在上面發呆,能看到崖邊的雲霧,冒頭的山尖,日升日落。
芩竹喝完湯,就坐在這,手裏拿着個半大的酒壺喝酒。
現在是黃昏,鳥雀隐去四下寂寥,整座山頭靜得只有酒液撞在口腔的聲音。
突然,身後傳來唰唰聲,是有人踩着草地奔來。
上山的這段路有節節石階,這般不管不顧踏草而來的,也只有那個剛撿來的小商則。
芩竹側頭望去,一身灰樸樸的商則兩三步跨到跟前,先是向亭子裏看了眼,表情有些懊惱,才慢下步子走進去,不開心地啃下一口蘋果:“你每次都不等我。”
商則憤憤嚼着,內心則是思索着如何能再加快收拾廚房的速度和縮短上山的時間,好趕得上和芩竹同坐着吃口飯。
“等你什麽?”芩竹在對面的秋千上蕩着,問他。
“等我一起吃啊,”商則回答,還不等芩竹繼續問個所以然,他又說,“要不然,你直接讓我在你這山頭上開個小竈,也省的我——師兄來回跑了。”
他說着,擡頭去看芩竹的反應,卻被迷得愣住。
鮮花美人,自古以來都是被拿到一道說的。芩竹坐在樹下,風一吹,衣訣飄飄,桃花打着旋飛下來,那人自翻飛的花瓣中看過來,更是襯得花遜色幾分。
他不知道別人是如何想,但在他眼裏,芩竹很像天上的仙人,不是那種名動天下的美人仙女,而是書上說的,話本裏寫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可說來慚愧,這樣感覺也不是第一次就有,反而初見時,商則覺得她是個傻子。
但後來,他覺得自己錯了。他看着芩竹,總覺得那人會在某個瞬間像吃了靈藥的嫦娥一般奔着月亮而去,或就是突然阖眼,然後身體死去,其實是羽化登仙。
畢竟跟在芩竹身邊的這些日子,她是真的說睡就睡。想到這,商則笑了下。
盡管自己莫名其妙沖着她傻笑,眼前人也沒反應,就連出口的那句疑惑,都像是學着別人的口吻,公事公辦地問出來。
“行不行?”商則搖搖頭,趴在桌上重新問他剛才的那個問題。
這邊芩竹根本不知道他想的那些,就見這人突然不懷好意地笑着看過來,也就随口回:“行。”
接着就不搭理他了,繼續坐着發呆。
剛消停沒一會,商則應該是吃完了飯,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她身後的山石上坐着,等她的秋千蕩過來,就輕輕推一下,再過來,再推一下。
秋千上的人沒事可幹,他就也像閑得發慌。
“你昨日不是說,今日要去找誰學劍嗎,天都快暗下來了。”芩竹瞧着雲層中點點下墜的紅日。
誰知這家夥聽這事也不着急,反而就像遇見了什麽喜事,展着笑顏說:“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聽見了。”
“那你怎麽聽不出來我是想讓你教我。”商則從身後的石塊起身,坐在秋千下的小石上,盤着腿仰頭問她,很像芩竹每次下山在巷子邊看到的蔫巴流浪狗。
芩竹放下手,靠着秋千綁繩側坐在木板上,腿邊的衣擺剛好垂在商則眼前,那人就悄悄拽在手裏,力度恰好叫她察覺。
“你也沒說。”芩竹看見了,沒有理會。
商則又向前挪了挪,坐在芩竹身邊的草地上:“那只要我說了,你都能應我?”
這本來是句很不禮貌的話,可商則頂着那張純良無害的臉,話中都帶着試探,小心翼翼的,反而有點讨巧的感覺。
芩竹點點頭:“我記得的話。”
畢竟在這裏,商則的确也沒資格做些什麽,聽不聽得,還是全看芩竹自己的意願。
但商則很高興,他似乎莫名地信任芩竹。
“我說了啊,”商則清了清嗓子,叉着腰起身,兩只手做了“請”的姿勢對向那片涼亭,“等我一起吃個飯呗。”
芩竹:“那小竈呢?”
似是沒想到芩竹會說起這個,商則噎了一下,搖搖頭:“小竈……也能開!”得到了芩竹的同意。
“然後……然後能不能,我也想穿你這樣的衣服,或者師兄那樣的?”
“要去山下做,我領你去,帶上錢。”芩竹說完才想起來商則的處境,又問,你有錢嗎?”
商則笑:“有,我在山上幫忙玄英頂也是要給我銀子的,這些日子攢了點。”
芩竹真心實意道了聲厲害,厲害在商則這人很奇怪。
她不是沒有見過被師兄或者師父撿上山的,包括她自己也是。
頭次來時,那些被帶上山的孩子雖然還小,但也知道寄人籬下,個個乖巧懂事,小心翼翼,芩竹最開始也是這麽學的,對她來說,這樣做不會太過異類,省事許多。
直到後來師父收了她當弟子,順帶拆穿了她的謊言,她這才不裝了。
而商則不同,他來此算是自己求得的,一路上悶不吭聲,感覺天上地下沒什麽人值得他在乎,除了芩竹。
要不是長的乖,不對,裝得乖,早就被師兄弟們揍出去了。
可說他高傲,他又舍得臉面,第二日就把山上的小廚房割出了一個位置來,雖說是給芩竹單獨的小竈,惹得一夥人天天跟在廚房裏蹭飯。
但說他活躍,也沒到那個程度,整座山都跑遍了,幫了忙拿了錢就走,後來勾肩搭背的也只有芩竹身旁慣圍着的幾個師兄師姐。
已經很不錯了,畢竟……在山上十幾年,芩竹都沒做到和他們開個玩笑,商則竟然能在第三日,和那夥人約了好幾場架。
就在這崖邊的小空地上。
就是商則場場落敗,再滾到芩竹腳邊哼哼唧唧,被她公平地誇上兩聲。
總之,他在玄英頂上短短幾日,已經混的比芩竹還風光了,起碼沒有人會專門等在廚房看她做飯……
“那就明日,剛好做完去找雲初師兄他們在山下玩一圈?”商則說。
不過這個明日往後推遲了兩天,原因是中途商則突然說要學劍,原本教他的那個弟子和江雲初下山了,索性無事,芩竹便代勞了。
做衣服需要時間,想着江雲初之前撿弟子時還送上幾份禮,芩竹就掏了錢給那掌櫃,說挑幾套成衣給商則。
在內間量身長的人什麽也不知道,突然被一堆衣服填滿視線。
他扳着屏風探頭出去,芩竹在隔間撐着腦袋昏昏欲睡。
快睡着的人自己和自己抗争一番醒了過來,還覺得奇怪,怎麽最近精神越發不好。
正想着,旁邊傳來兩聲輕咳,她轉眼望過去,商則站在面前适時轉了一圈。
“怎麽樣?”
是他換了自己剛挑的衣服。
“合适。”
那人走了,換了另一套。
“不錯。”
那人又走了。
芩竹認真看,商則也就認真換,倆人沒一個不耐煩,就是苦了旁邊的小夥計。
最後一套衣服,芩竹在心中想了一會,掏出了一個之前沒用過的形容詞——好看。
“好看?”商則愣愣重複了一遍,低頭自己瞧了眼,随即轉身看那夥計,“那就這個吧,做的衣服也都換成這個……額,色的。”
芩竹擠擠眼睛,還是困,幹脆掏出酒壺喝酒,這一口倒是神思清明許多,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就是商則一身鮮紅,勁瘦高大的背影。
可真是字面意思上的眼前一亮啊,芩竹差點沒回過神來。
我剛才說這個好看?好吧,是好看,穿着就穿着吧。
這時商則轉過頭來,低身和她坐在一起,芩竹就托着下巴,仔細打量着他。
可能是之前四處奔波的緣故,為了省事,商則的頭發剪得很短,腦後的頭發将将蓋住後頸,而前面的則是到耳朵那般長,雲沁師姐想辦法給他修理也沒處下手,只好随便找個繩子腦後系個短短的發尾。
思及此,芩竹便喚來人,拿了條發帶過來,起身去商則跟前:“我看看你這頭發,轉過去。”
“啊……”商則有點抗拒,可她來了,又乖乖照做,感覺她拆掉頭上的發繩時,弱弱道,“剪壞了。”
“是,太短了。”頭發很順,芩竹輕輕一拽繩子,前額便都散了下去,她又慢吞吞從商則的鼻梁前将那些頭發攬回手中。
動作時,商則都不敢呼吸。
但芩竹還算麻利,沒叫商則自己把自己憋死就退開了,然而就在商則緩緩吐出一口氣的時候,頭頂忽然被人極輕地按了兩下。
商則一頓,下意識撫上發頂看過去,芩竹手還在半空,被他看着也不躲,反而更加透出一股心安理得,又揉着頭發呼嚕兩下才走開。
這很正常,芩竹想,看向不遠處的掌櫃,商則還沒緩過神來,也跟着看過去。
只見那掌櫃的身邊有只乖乖睡覺的小狗,經過的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在那小狗的身上薅了兩把。
商則:……我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