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4 章 前塵夢

前塵夢

自從那日給商則添置了衣物,他就像個開屏的孔雀,整座山都被他跑了個遍,逢人就說這是芩竹師姐給他買的,更有甚者一天碰他三次,話都不重樣,好險沒拉去給他驅魔。

就在商則第二次在藏書閣門口撞見江雲初時,這位大師兄終于受不了了,捏着他的脖子把人提溜到了芩竹身邊。

玄英頂在日央山裏,藏在大霧中,占據了幾座山峰,芩竹所在的山頭,是他師父山頭裏最高最偏的一處,也是玄英頂最拐角的地方,離那正殿廣場更別提有多遠。

彼時芩竹就是剛從正殿那裏回到自己的山頭,消停沒一會。

山門旁的一棵細樹忽搖晃了兩下,“咔嚓”一聲折了,草叢裏砸進來個人影。

江雲初拍拍手,把商則送到後還做着說教的樣子點了點他的額頭:“什麽時候打過沈潭,什麽時候再出門顯眼。”

“啊——我怎麽可能打得過沈師兄!”商則撓着旁邊的籬笆。

江雲初應該是有正事在身上,匆匆撂下這句話後,吹了個口哨,過了一會,沈潭就把剛踏出山門一步的商則踹了回去。

“真不是我說啊商則,你一天忙成這樣還能惹事,怎麽?不跟着小師妹了?”沈潭把四腳朝天的商則揪起來,一伸胳膊攬上這人的肩,和他耳語。

就是商則太高,被他攬着實難受,只能彎着身子配合:“我這回沒惹事,就是聊天。”

“呦呦呦……你還聊天,開口不是賺錢就是芩竹,其他弟子沒告到長老那裏說你騷擾就不錯了。”沈潭松開胳膊欠揍地給他小腿上來了一腳。

商則似有所覺,擡腳躲過這下,沈潭便踢了個空,而他之前那腳又踩回原位,極快地勾着沈潭的腿別了個彎,将人壓着半跪在地上。

“嘿!不錯嘛。”沈潭落在下風也不惱,一個用力向後肘擊,商則撤身避過,就被沈潭掙脫。

那人旋身而起接上飛踢直逼商則面門,後者矮身向前沖去砸下幾拳。兩人就這麽在山門口打了起來,互相不曾留手,拳腳帶風。

又險險接下沈潭一拳,商則皺了皺鼻子,那處有些發癢,他擦了一把就要捏拳重新迎上,餘光忽然瞥見不遠處樹影後的一抹白。

像是要順着山路下來。

商則關節處發白的拳頭猛地松開,動作詭異地停滞一瞬,沈潭沒有注意到,自覺發現了破綻,拽着商則的胳膊反身一甩,将人過肩摔了出去。

“哈!”

沈潭暢快一笑,正要上前嘲諷兩句,就看那摔在地上的人咕嚕咕嚕往山路上滾了兩圈,哀嚎出聲。

那人身前,晃悠來了一道白衣身影。

“啊……疼死我了……欸!芩竹!你看啊,師兄不讓我出山門就打我。”

沈潭:……不要臉!

芩竹靜靜望着兩個在自家門口鬥毆的人,直覺腳下的人還要表演些什麽,沒有吭聲。

果然,商則抱着肚子又滾了一圈過來,摸了把臉,驚嘆道:“啊呀!血!芩竹,你帶我去上點藥吧。”

沈潭揉了揉腰:這家夥下黑手,受傷的地方都沒法脫了衣服給師妹看!

商則一句話接着一句話,沈潭根本插不了嘴,你你我我指了半天最後忍不了就要再去揍他兩下,被商則一溜煙躲去了芩竹身後。

處于暴風之中的芩竹淡淡開口:“沈師兄,雲沁師姐在亭子裏看書呢。”

沈潭聽後眼睛一亮,隔空點點商則,又看了看芩竹故意道:“雲初說這小子品行不端,在山裏勾搭別的師姐師妹,讓我看着他別出山門,既然你來了,那我就先去找雲沁了!”

他說話時,眼瞅着商則藏在芩竹身後的表情晴轉陰,于是越說越快,到最後半句幹脆也不留着了,拔腿就跑,風中還能傳來他得逞的笑。

商則磨牙,又不能直接沖上去,趕忙就在芩竹耳邊解釋。

芩竹邊聽他說,邊往山上走,中途本想阻止一下便是自己知道了,結果沒能成功,就直接聽着商則一通話說到了半山腰。

“沒有生氣,我知道師兄是胡說的。”終于尋到個好時機,芩竹打斷了他。

“那就好……反正我只對你一個人這樣。”

“嗯?”

後半句商則的聲音太小,芩竹沒有聽清。

“沒事。”

——

春去秋來,玄英頂飄滿落葉的時候,芩竹他們又下了山,那是商則離開山腳小鎮的大半年後。

不過這次倒不是去那小鎮,而是往反方向走的一個大些的縣城裏,聽說是那縣令連夜拜上玄英頂,想要求玄英弟子下山除妖。

可除什麽妖?哪裏的妖?通通一無所知,只說他周邊三個城加起來,年女老少已被那妖怪吃了上百。

這事情已經有些嚴重了,長老便吩咐江雲初帶着一衆弟子先下山探查一番。

他們一行人先跟着縣令去那縣城轉了一圈,挨個去失蹤人口的家中打探,最後得到的線索是,那些人最開始出門只是聽說城後山中有礦石,采來能賣個大價錢。

縣令知道那礦的事情,可自己也差人去過,并沒有找到。現下聽到鄉親們說,就帶着一幫人領玄英弟子過去。

城後那座山風景秀麗,踏進去跟世外桃源似的,剛到此的弟子難免有些放松警惕,一路欣賞着美景深入山中。

芩竹他們也不例外。

此行出門,除了江雲初和沈潭兩個長老大弟子之外,還分別率領了峰下弟子各十名,外帶了芩竹和商則。

按理說商則這樣的,本不該随行,就怕一不留神死了,但拗不過那人硬要跟來,反正芩竹算他半個師父,師父都沒拒絕,別人也不好說什麽。

只是臨走前,芩竹的師父給了她一串鈴铛,說是交給商則,關鍵時刻能擋上一擊。

這鈴铛,現下就挂在商則腰間,一步響一下,在整條隊伍裏炫耀着。

不一會,便進了個山洞,初入洞中昏暗,兩邊有泛着熒光的石頭,過了這段路後,便豁然開朗。

眼前的洞足足能容納兩三百人,洞頂開了個口子,日頭直直照進來,将洞中的奇珍異草映得亮堂,真就和那仙草仙石似的,閃着五彩的光。

“這是哪裏?前頭沒路了?”領着芩竹他們來的一個人好奇道。

另一個人卻渾不在意,小跑到洞壁旁,蹲下身衣服兜着拔了許多花草,邊拔邊說:“沒路了再回去呗,這山一天一個樣,不過也不算白來,看這東西,拿出去能賣不少錢。”

江雲初沒來得及阻止住那人,沉聲道:“大家別亂跑,這裏不對勁,你們先出去。”

原本要跟着去采花草的人聽他的話頓了頓,卻被旁邊的人反駁:“你說出就出啊,我怎麽知道你不會是要将這裏據為己有。”

衆人一聽,也附和道,玄英弟子自然不願受這等污蔑,立刻七嘴八舌争辯起來。

洞中空曠,一說起來,感覺有幾百只鴨子在叫,吵得人頭腦發脹,着急上火。

商則就是那個容易上頭的,鈴铛極快地響了兩聲,芩竹就知道他要幹點什麽,在那人步子還沒跨出去的時候一把将他拽了回來。

“別動。”

“他們太不講理。”商則皺眉,拳頭攥着垂了下去,退到芩竹身後。

前方的葉雲沁此時出聲,女聲穩重明亮,在一片叽裏呱啦中非常明顯:“各位鄉親,這樣可行?我們一同出去,讓我師兄在裏面排查一番,沒有問題了你們再來,到時如果花草沒了,你們也大可以來玄英頂讨說法。”

人群又是叽叽喳喳一會,最終那兜了一衣服花草的人率先道:“我沒異議,都說玄英頂公正為民,既然這位師傅都發話了,那咱們也各退一步,不在這滲着了。你們說是吧!”

他這話倒是有點作用,那些人互相叨叨兩句,便也點了頭,跟着旁邊的弟子們推搡着出洞。

葉雲沁看了眼沈潭和江雲初,向他們點了點頭,攬着芩竹的肩,帶着她一道轉身。

洞中還能聽到一些閑話的回音,大家都沒有管,慢吞吞地走着。

正當這時,洞內光線忽然一暗,芩竹下意識看向頂部的口,只見那原本陽光直射的地方竟蒙了一層奇怪的暗光。

洞中環境突變,向洞外走的那些人也不敢耽誤,玄英弟子趕緊催促着要将那些人送出洞。

“還想走?”口齒模糊的巨大聲音回蕩在洞中,震得上方碎石都掉下來數顆。

正在慌忙前進的人突然被出洞口的一層暗光擊回,一群人縮在原地瑟瑟發抖。

聲音太大尋不到來源,站在洞中間的江雲初幾人迅速做好應敵的準備,其餘弟子也紛紛拔劍橫在身前。

突然,頂口那暗光處帶着破空聲散射下數道黑影,江雲初立刻提劍擡手,揚聲道:“小心!”

劍中迸發出一道光牆撐開擋在中間這幾人上空,其他弟子也同時擡劍去擋,頓時一陣叮當聲響在洞中。

人群被分成兩部分,江雲初和芩竹他們五人圍成圈站在洞中間,剩餘的人皆是擠在洞壁旁。

芩竹站在靠裏的位置,面向的是一進洞的那處牆壁,此時面色嚴峻地觀望四周,葉雲沁在旁提劍護着她和商則。

而那頂部射下的黑影一刻不停,像是很有把握将這些人耗死在這。

一塊黑影彈在牆壁上反彈向芩竹面前,被葉雲沁一劍掃去,那短短瞬間,芩竹看清了,好像是片鱗甲。

她又擡頭仔細看了那洞頂的口,再向旁邊移了些眼神,發現那頂口周邊一圈的光影有些奇怪。

芩竹向來想到什麽做什麽,手中長劍劃過淺光,甩手向那處擲去,她盯着那劍,看它明明已經至那洞口,卻忽然斷成兩半彈飛了出去。

“那處有東西。”芩竹飛身接下有劍柄的那把斷劍,說着又往那處扔了過去。

葉雲沁一聽,也去幫忙,同沈潭一起向頂部攻擊。

從天而降的無數黑影終于停下,頂部發出一聲怒吼,接着一個巨大的影子向他們撲來。

幾人飛身撤開,只見灰塵之後,是個快和洞頂一般高的妖怪,形似穿山甲,鱗片的地方長着奇怪的晶體,高高豎着,爪子上的尖甲在地面劃出長痕,尾巴直掃而來。

又是齊力抵抗勉強躲過,江雲初厲聲道:“我們敵不過它,雲沁,想辦法帶着鄉親出去。”

“來我這裏的人,都別想走!”妖又是一聲長喝,鱗甲一展便是數片黑影襲來,身後有弟子撐不住,劍歪了一寸,黑影瞬息削斷長劍将那人釘在洞壁上沒了生息。

旁的弟子見狀紅了眼,喊道:“果然是你這妖怪作祟,我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傷人!”

那妖緩緩轉了一圈:“你們采我食物,那也就只能你們來還。”

說罷,這妖忽然張口,江雲初連忙閃身去往衆弟子前擋下,然只此一擊,而那妖口中的長舌一卷,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之前那采了花草的人就被扼着脖子卷走。

那人的呼救聲還在一半,便被丢進了那妖腳邊新挖出來的洞中,尾巴一掃一壓,地面便和尋常土地再無分別。

剛剛還活生生的人瞬間便沒了。

“我修習千年,還是第一次碰到這些好的養料,怎麽能走?”

洞中的人見此情形,忍不住低頭看去,薄薄一層土地下,正或躺或彎埋着城中那失蹤的上百口人。

沈潭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怒瞪那妖,長劍豎起飛身而去,空中留下一句,快些找到出路。

“自不量力!”

妖怪渾身鱗甲堅不可摧,若不是弟子以血養劍,近身就會碎掉,沈潭也不過近身兩招就被重新擊回,要不是葉雲沁及時出手,早就被那妖一爪撕成碎塊。

“這家夥修煉太久,在這麽下去咱們只有死路一條,我們去對付那妖,雲沁去破洞口結界。”江雲初扶了一把沈潭,召開大半弟子起了劍陣。

芩竹應了一聲剛要上前,忽然被商則攔住,她都不用聽他說話,已經将他伸來的手按了回去:“師父給你的,你看着用,盡力活着。”

按回去的是一把鈴铛,鈴聲清脆好聽,比空中留下的那句話綿長。

商則收回手,在地面望着芩竹飛快踏着洞壁上的石頭閃身直至那妖頭頂,以斷劍迅猛撬進鱗片縫隙,又極快地閃開襲來的鱗甲,成功将妖引入劍陣之中。

從地面騰空十幾道光芒,法陣光符在那妖腳下盤旋,而中間的妖依舊不慌不忙,只一尾就能甩得整個陣法晃蕩。

現在來此的弟子不夠對付這只千年大妖,只得以身祭劍。

金光四起,那妖這才有些不耐,在陣中胡亂撞擊。

葉雲沁半刻不敢停,在旁仔細瞧了結界發現,以他們現在的實力,能勉強打開的只有頂部那口上的結界。

于是領着弟子齊召劍于那處,虛影劍尖抵在頂口暗光上,不多時,成功砍出出一條裂縫。

為弟子領路的十幾個城中百姓還縮在洞邊,旁邊只留了商則和兩個弟子保護,一時間被保護的和保護人的大氣都不敢出。

突然,劍陣出現異常,商則下意識去盯陣中那道不甚顯眼的白衣,卻見光芒暗淡,一道長影猛地向這邊襲來,他趕忙提劍去擋,劍碎的那一刻迅速矮身滾去一邊。

回眸一看,剩下兩名弟子牙縫溢出鮮血,拼命攔下了那帶着罡風的長舌,後面便是無處可避的百姓們。

商則咬牙,扯下鈴铛扔去那幫人身前。

這情況發生不過瞬息間,在衆人還未回神時,鈴铛震出巨大的清音,只聽那妖嘶吼一聲,長舌收回。

它應是發了怒,鱗甲上的晶體迅速長滿全身,在陣中爆出。

一聲巨響過後,劍陣被破,同時,頂口的結界也被打開。

而葉雲沁收手那瞬間便覺不妙,用全身的力氣擋下對着身旁弟子的幾束晶體,掩護他們撤去一邊,接着便是一個巨大的黑影罩至身前,可她已來不及躲。

那妖速度極快,可躍至半空時卻詭異頓住,葉雲沁反應及時,趁着空擋跑去商則那邊,再一看,竟是芩竹和沈潭一人一劍将那妖的後腳釘在地中。

“用移星符,快走!”江雲初喊道。

那符之前在城中的客棧用過一次,算作一顆星,這次再用,便就能從這處直接将人傳到那顆星的位置,也就是城中客棧。

只不過這符若要移動,啓用便要耗上半盞茶的功夫。

期間,那妖吃痛,驟然發難,芩竹就地一滾貼上洞壁,可沈潭之前受了傷,加之剛才被劍陣反噬,早已力不從心,反被妖怪的大腳踏在地上。

血與灰四起。

商則剛好看到這一幕,渾身一顫,旁邊有弟子在喊“沈師兄”,他頭腦發懵向前跑了兩步卻被人一把拽了回來,正要反手掙開的時候,見是葉雲沁。

那人已經開了符,符上淡淡的光将這邊一圈人罩在裏面,她緊緊蹙着眉,沒有轉身道:“你連沈潭都打不過,別沖動。”

妖知他們這邊的人要跑,自是不會放過,原地一蹬朝着這頭襲來,每一步都像是要将人踏進地裏。

江雲初捏劍的手微微震動:“師妹,師父教過你封印之法,還記得嗎!”

芩竹在不遠處回他:“記得。”

“那就重新開陣!”

商則聽清了那邊的對話,着急看過去,在光罩中的剩餘弟子也是面露焦急,想要出去,都被葉雲沁攔下。

那頭芩竹的斷劍懸在胸前,不知她施了什麽術法,身後弟子的劍影拉長化為金光直沖那妖而去,纏遍它全身,每根金光繃直筆直。

光罩中的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尖牙利爪,無不憤恨,提劍胡亂招呼着。

可這些金光到底支撐不了多久,一根崩斷,劍主被擊飛,再被崩斷……

芩竹這陣撐的艱難,無法只得繼續用上個法子,她雙手握着斷劍狠狠一劃,血絲頓時流淌整個金光大陣,接着以那傷手捏下幾道手訣,阖眼從眉心引出一抹光亮,注入斷劍。

商則在不遠處的光罩中,很難看清那處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這只妖忽然被朝後拉遠了許多。

“準備好,我們要出去了。”葉雲沁說。

陣中那柄斷劍突然長出了一半完整的劍刃虛影,芩竹猛地睜眼,提起劍騰空而起,四周金線困着那妖跌撞着離移星陣遠去。

陣符的光變亮,人影變暗,這是陣法啓動的預兆。

而等符光暗下來,商則也終于能看清芩竹,空中那抹白衣染血,面色冷然,偌大的長劍虛影從她身後顯出,和她手中的斷劍一起當空将妖釘在地中。

妖扭曲翻滾,哀嚎如山崩,山洞搖晃,一點點崩塌。

金光大陣熄滅,陣中弟子力竭摔下,包括那原本處于半空的人影。

移星符最後一點亮光熄滅,商則感覺自己整個人頭重腳輕,卻憑着一股勁掙開了身後的拉力,奮力踏了出去。

“芩竹!”

芩竹聽到一個喊聲,勉強睜眼,只見移星符幻化成的光迅速穿過洞中崩塌的亂石順着頭頂那小小的縫隙飛了出去。

最後一點光亮也被石塊堵住,她閉上眼,視線的最後,似乎是一抹暗紅撲來眼前,混着一股雨後泥土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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