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夢
被大雪覆蓋的山路上,鵝毛飛雪落在山道上的那條停滞不前的車隊上,隊伍末尾,圍着幾個人。
呼嘯的風幾乎要聽不清浔佩開口那兩個字。
她說什麽?死了?
商則沒說話,擰眉扶着芩竹的身子往懷中摟了摟,偏頭在芩竹頭頂蹭了蹭,擡手撫上她的臉頰,又将她的雙手攥在手裏。
這麽冷的天,他知道她冷,可他本也是冷的,再怎麽捂也捂不熱。
麥子擰眉看着商則的動作,又盯着芩竹的臉看,鼻血還在流,流一些又被商則擦掉,整個人被他死死抱着,好像這樣就不會發生些什麽。
她又拾起芩竹的手探上脈搏,無論哪個地方都表明芩竹已經死去了,但麥子莫名就有種感覺,應該不會是這樣。
“還元丹!對了,那個丹藥能給我一顆嗎?”商則突然開口,看着浔佩,麥子也回過神看向她。
還元丹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神藥,神奇的地方還在于……它很貴,且千金難求。
商則急道:“你給我一個還元丹,我能保你家小姐半生無憂,可行?”
麥子皺着眉看他,心中總有不太好的預感他是要做什麽,便先一步從懷裏抽出那個漂亮的簪子要給浔佩。
浔佩被這倆人的舉動搞得頭大,往後退了兩步道:“我得去問過我家小姐,你們救過我們,我家小姐不會見死不救的。”
“先将她帶回去,外面溫度,不死——咳,走吧。”浔佩對着外人一向最快,出口才意識到芩竹已經是死去的狀态,立刻改口。
可那人安靜歪在商則懷中,平靜地和往常也沒什麽兩樣,總沒人把她和亡人聯系在一起。
那個看起來沉睡中的人被商則一把抱起,輕的和一片竹葉似的,急急向馬車跑去。
麥子給他讓開路,退後的步子踩到了什麽東西,低頭撿來一看,是芩竹平常挂在腰間的木牌,剛剛就是這個頂了那奇怪的光芒一下。
這會再向車隊後望去,陰差已走,環境恢複,馬車前的燈籠也重新亮起,麥子就按照之前說的,把貼在這些失神護衛額頭的符紙收了回來。
路上她又看了眼手中的木牌。
原因是手感很奇怪,一看才知,原本只一條長裂紋的牌子此時又多了一條,就從那條痕跡中分出來一路,而且不知是不是光線問題,這牌子比起第一次與芩竹見面時,看着暗了點,沒有那光亮的感覺了。
麥子攥着木牌深深嘆了口氣,兩步追上前面的人,替她們揭開車簾。
車廂中的人等了許久,擔心不已又不好出去尋找,現下看到人來了才安穩,結果入眼卻是個陌生男人抱着芩竹進來,姜绾和錦書都是一懵。
“怎,怎麽了,芩竹又睡着了?”姜绾從那會開始心就狂跳,這會看見芩竹時也是一驚,強壓着不好的想法,磕巴問道。
商則沒有回話,後進來的麥子勉強朝她笑笑應道:“太晚了,她那會就有點困了。”
“那便好那便好,吓死我了……”話是這樣說,可姜绾看着商則等人的表情還是心慌不止,坐在原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芩竹,手指絞着衣擺。
“小姐,秦姑娘……受了點傷,急需還元丹,我想替她要一顆。”浔佩在最後出聲。
這句話說的前後不搭調,小傷為何要急需,此刻也沒人去糾結。錦書忙道:“那快去取,小傷也不能耽擱重了,她還穿的這麽薄。”
“已經拿來了……”浔佩表情有些不忍地看着芩竹,把丹藥交給商則,後者給她喂下。
姜绾還是沒敢過去,從後面拽了拽麥子,那人反手拍拍她的手,嘆道:“沒事。”
芩竹心口好像被人撕了一道口子,疼得她想找個石頭撞一撞,這會人在哪分不出來,只能聽見耳邊不斷有人叫她的名字。
艱難睜開一條縫,身邊是一道撐起的劍光,眼前是黑底紅紋暗花。
這不是商則的衣服嗎?整個玄英頂,芩竹只見過一個人這麽穿。
再一次睜眼時,自己總算躺得舒服了些,身下不是那些咯人的石頭,眼前黑漆漆的,空氣裏盡是灰塵,而耳邊,是累極的喘息聲。
這情況放在哪都有些吓人,但芩竹只是一雙眼睛在黑暗裏睜着表情平靜。她身上沒力氣,只能往聲音的來源偏過頭,臉頰壓上一個不斷起伏的地方,好像再用點心,都能聽到層層衣料下的心跳。
“商則?”應該是嘔出了血,嗓子發澀。
“嗯?”他可能也是同樣,嗓音帶着啞。
沒人說話了,可忽然,有淡淡熒光亮起,芩竹疲憊地眨了眨眼,盡管刺眼,卻還是向那處看去。
“我偷偷拔了那妖怪的食物,吃不了,還好能亮些。”這麽聽着,商則的聲音啞,應該是哭過了,還帶着鼻音。
“我剛才把你拖到這裏的時候,拿出來過一次,但是你七竅都在流血,看着……‘心’疼。”後半句心字着重了下,讓芩竹覺得,這個詞應該換成“眼疼”才對。
他們這地方像是個大石塊砸下來和洞壁形成了個小小的空間,剛夠兩個人側靠着,呼吸一次就少一次新鮮勁。
芩竹困極,索性閉上眼,讓那石頭的光透過眼皮照着她,說:“不用怕,我不會死。”
那冷寒的光線轉成燭火樣的暖光,阖着眼都覺得晃眼,周邊憋悶褪去,幹冷的風毫不留情地鑽進骨頭縫裏,每一下都讓她打着哆嗦。
心口鈍痛膨脹,芩竹疼得天昏地暗,眼前劃過不少人的臉,白衣提劍,每個都好像和她度過了不少光陰,最後一個個被黑暗蓋去。
她終于受不住深吸一口氣猛地睜眼,側身嘔出一口血。
“芩竹!”七嘴八舌的喊聲彈出來,吵得她腦袋嗡嗡。
芩竹撐着上半身晃了晃腦袋,感覺有人扶住了自己,垂眼望去,還是熟悉的紅底暗紋,商則蹲身仰頭看她,眼裏卻沒有上次的輕松,眉心微蹙。
再擡眼,旁邊是同樣擔心的麥子等人。
芩竹擡擡眉頭,擦去下巴上挂着的血,重重喘息幾下,又重新栽了回去,但阖眼前還不忘留下一句話:我睡會。
讓身前圍上來的人步子一頓,表情不上不下的卡在原地。
商則皺着眉,伸手在芩竹嘴角摩挲兩下,手背撫去殘留的血跡,垂下頭暗暗吐出胸口濁氣,起身鑽出了車廂。
麥子此時也終于放下心,轉頭去看姜绾,兩人松開握着的手時,指節都有一瞬間的僵硬,竟不知道自己握得如此用力。
浔佩和錦書站在靠後的位置,此時也是欣喜,錦書輕輕道:“這還元丹,真是有奇效。”
雖是這般說着,可浔佩和麥子兩個當事人卻有種別樣的感覺,總覺得芩竹“死而複生”和還元丹的關系不大。
浔佩順着錦書的後背,甜甜道:“外面之事解決了,咱們也得快些趕路,小姐,我先出去知會一聲?”
麥子看着浔佩出去時,車簾外商則的背影,交代姜绾去照看着芩竹,自己則是也鑽出了車廂。
車頂的兩個燈籠搖晃一下,商則轉頭望見是麥子,眉頭耷拉着又轉了回去,麥子見狀無語笑道:“芩竹剛睡着,你還指望她再詐屍一遍出來找你?”
“我想想怎麽了……”商則像是個紅毛倔驢,嗤了一聲偏過頭去,拉着缰繩在手裏繞了幾圈。
麥子出來其實也不完全是來找商則,只是覺得裏面氛圍實在太難受,會讓她想起不好的事,所以來透透氣。
這般看來,商則應當也差不多。
她坐到另外一邊,将木牌丢給商則,說:“如果,我是說如果,錦書小姐不給咱們還元丹呢,你會殺了她們嗎?”
麥子扭頭盯着商則的表情,那人認真端詳着手中木牌,搖頭:“她們不會不給。”
“如果……”
“也不會。芩竹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商則握緊木牌,麥子點點頭,正想說聲“也是”附和一下,就聽那人又開口:“可誰說只有殺人才能拿到丹藥?”
麥子:……也是。
空氣安靜了一瞬,商則忽然表情別扭地轉過來橫了眼麥子:“還有你,那簪子收好了,我想要都要不來,你倒好,說給就要給出去。”
“嘿?”麥子的麻花辮炸了毛,“芩竹給我就是我的了,她說全憑我處置,奧對,忘了某人沒有!”
麥子說完這一句神清氣爽,突然就懂了姜绾平常和那布人鬥氣的感覺了,車簾一扇鑽了回去,留商則一人在外面喝西北風。
“誰說我沒有……”商則嘟囔着。
很快,車隊重新發動,整齊有序地向山下行進,快天亮時,芩竹也幽幽轉醒,剛醒來就被姜绾拿竹筒灌了大半的甜水,美名其曰給她補補,然後再抱着她不撒手。
而車隊到了山下的鎮子,也是和芩竹她們分別的時候了,錦書還有些舍不得,拉着幾人緊趕慢趕地說着話。
麥子和姜绾哭笑不得,只說有緣還能再見,順便留下了藥方讓錦書記得喝藥。
浔佩也是無奈,離別時拍了拍芩竹的肩,給芩竹的感覺就是:我佩服你。
芩竹于是也學着她的樣子拍了回去,得到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
這小孩……她正想,忽然瞥見浔佩的手腕,竟然也帶着紅繩,只是平時藏在束袖裏不易發現。
也是,錦書有的,勢必也會給浔佩尋一個。
“那我們便走了,有緣再見!”錦書趴在窗口沖她們道,三人加一布人擺手,看着車隊遙遙離去。
姜绾笑道:“好!我們現在有錢了,去吃頓好的睡個好覺吧!”然而這一覺睡後姜绾再次拿那燒毀了的符紙占蔔,卻發現要找的那人位置移動了,幾人瞪着地圖上重新标出的圈,竟然是石方縣。
按照她們現在所在的小鎮,離那處還要再向東北方向走大概一日。
而經過了前日這幾遭,三人早便将乘船老漢的忠告忘在了腦後,第二日便急急上路。
差不多距離石方縣還有大半日腳程的時候,她們了個小村子,看村門口的木樁,這村名叫“丹水村”,可姜绾翻找地圖時并沒有發現這個村子,因此走到這處時都有點猶豫,便站定重新尋路。
芩竹也剛好掏出酒壺喝一口。
然餘光一瞥,竟是察覺有個大火團直沖她們而來,還張牙舞爪的嘶喊着,她即刻帶着人跑開,火團忽然踉跄着摔在地上。
原來這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