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情恣意合歡妖女(十六)
殷雪重垂眸看着胥雙魚。
他自诩并非什麽光明磊落的善良人設,行動驅動來源更是獸性大于理性。
化作原型不過是因為原型更舒服,找到胥雙魚也不過是直覺使然,就連認她為主,也不過是因為他純粹是個冒險的瘋子。
他讨厭無聊。
認人為主難道連精神也會被主人掌控嗎?
他不自覺撫上左肩,這是剛才胥雙魚所靠的地方。
微弱的疼痛牽扯着心髒,殷雪重讨厭被人掌控。
肉、體可以屈服,但精神從來都不行。
而如今,他的獸性似乎被眼前人的一舉一動牽扯,而眼前人,一無所覺。
他與胥雙魚并未親近到可以用擁抱緩解悲傷的地步,只是胥雙魚大抵此時心思都在別的事上,于是尴尬的也只有他。
殷雪重很輕地嘆了口氣,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道:“若你允許,我去殺了他。”
“主人。”
胥雙魚勉力撐起自己的上半身,擦了擦嘴角的餘血,又将巾帕丢在地面。
“幫我燒了吧。”
胥雙魚眼中倒映着巾帕燃燒的跳躍火光:“不用。”
“是。”
殷雪重便又退到窗簾邊,若非胥雙魚還能看到他,只怕是以為他徹底消失了。
胥雙魚深吸一口氣:“鏡蘭時與淩傲雪如此大費周章,大抵對皇室動手會招致什麽,你既也是修者,大抵也不例外。”
殷雪重擡起頭,略微睜大了眼,他有些驚訝,胥雙魚竟會解釋。
胥雙魚勾了勾唇,是血色也充盈不了的蒼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雖不算什麽善人,也不至于到恩将仇報的地步。”
“你我均非善人,以善人标榜自己未免太過虛僞。我生而知之,出生時卻非人形,後來我成了人形,卻也失去了四感。
“我所看到的世界都是黑白二色,我所聽到的聲音都是如魇氣呼嘯那般尖銳,我聞不到氣味也嘗不到味道。”
胥雙魚示意殷雪重伸出手。
殷雪重遲疑照做,她将殷雪重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
“甚至,我沒有心跳。”
殷雪重的手被燙到般迅速收回,又覺自己這般反應落在胥雙魚眼中可能是嫌棄,紅着耳朵道歉。
“對不起。”
“抱歉。”
胥雙魚眼中也有了笑意,她道:“你先說吧。”
殷雪重擡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犬科動物的眼神十分真摯:“對不起,我并非嫌棄,只是……”
胥雙魚笑了笑:“抱歉,是我思慮不周了,我只是想說,你是特別的。”
她似乎很累,又喘了口氣,臉上甚至因此出現了微薄的紅暈:“我能看到你的顏色,聽到你的聲音,甚至,聞到你的味道。”
胥雙魚很累了,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乎是氣音。
殷雪重的紅暈已經蔓延到了臉上,他甚至想要聞一聞自己身上的味道,應該不會有什麽難聞的味道吧?
他是一只愛幹淨的狐貍。
但實在不雅,遂放棄,只是心裏撓心撓肺。
“那你就這樣等死嗎?”
胥雙魚的眼皮越來越沉重:“若你未到,那自然是……只是……”
你已經到了。
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她睡着了。
殷雪重輕手輕腳地把胥雙魚的手臂掖回被子,又擺正了她歪在一邊的頭,卻見靠近時她不自覺蹙了蹙眉,似是察覺到他的氣息,蹙起的眉又松開了。
殷雪重不自覺屏住呼吸,見胥雙魚當真沒有醒來的跡象,給她的被子邊沿拍了拍。
又嗅了嗅自己的袖子與頭發,并無什麽異味才放下心。
他苦笑道:“道德綁架,真狡猾啊。”
語畢,少年便化作白狐原型,窩在床腳,白狐嗅了嗅自己的味道,并無異味,滿足地眯起眼睛,竟也睡着了。
紫宸殿。
李朝恩對着簾幕後幢幢的人影輕聲道:“聖人,長公主求見。”
簾幕後的人似乎剛醒,他道:“不見,也該讓她長長教訓了。”
李朝恩垂首應是:“是。”
簾幕後的身影又動了動,胥扶風走了出來。
李朝恩的頭垂得更低。
“讓她進來吧。”
胥明珠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父皇。”
她是想要說什麽的,只是在胥扶風面前卻有意無意停頓了片刻,似是在措辭。
“父皇,妹妹有官職傍身固然很好,只是與過往差距過大又無訓練,是否會惹人非議呢?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大起若是又有大落,我擔心皇妹是否承受得了。”
胥扶風摸了摸胥明珠的頭:“你有此想法甚好,莫要擔心昭華,即使她有降落之意,朕也會托着她。”
“還有你。”胥扶風低頭,重瞳竟顯得有些溫煦,“朕要休息了,明珠你去找你皇妹聯絡一下感情吧,你們都是朕的骨血,朕希望你們能夠好好相處。之前的處理,是朕的失誤,還希望能有機會彌補。”
胥明珠的神色轉為開朗:“那我就先走啦,父皇再見!”
胥扶風望着胥明珠的背影。
“朝恩,你可知為何我要讓明珠屢次去找昭華?”
李朝恩謹慎措辭:“昭華公主有要事在身,無暇顧及明珠公主,明珠公主性情開朗,姐妹骨血相融,明珠公主前進九十九步,昭華公主也不會不邁那最後一步的。”
胥扶風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他大笑起來:“骨血相融……哈哈哈,好一個骨血相融!”
“朝恩,你可知昭華的搭檔為何都是短時間的消耗品?:”
“奴婢不知。”
“昭華是替朕培養工具的工具,昭華不殺人,朕不會逼她,因為這一切,她的搭檔會替她完成,他們的害怕、懊悔、憎恨,都會成為昭華成長的養料。”
“而情緒被榨幹的工具,就是我最好的刀。”
胥扶風看向不知何時已經跪下的李朝恩,他面色沉靜,聽不出什麽情緒。
“朝恩,你怕我?”
李朝恩磕了個重重的響頭:“聖人乃天子,何人不懼天子之威呢?”
胥扶風覺得有些孤單,他擺擺手。“退下吧。”
“奴婢告退。”
李朝恩關上了偏殿的門。
在關門的剎那,他看到了明黃色簾幕後如山的黑影,海潮般湧動。
他近乎失語,眨眨眼,簾幕又回歸平靜。
門被徹底關上了,一切都好似幻覺。
胥扶風只有二位女兒,雖未表明是為死去的皇後守身如玉,但大抵大多人都是如此認為。
臣子們如今也并不敢以開枝散葉之“正當”理由來綁架胥扶風充盈後宮。
畢竟,胥扶風是當真會誅連九族:
什麽?你覺得我子嗣不豐愧對列祖列宗?
那你就下去與他們好好說道說道,我是如何違背孝道負了列祖列宗的。
最好讓他們托夢來與我說一說,也全了我一片殷切的思念之情,亦全了你一片忠臣的赤膽。
誅九族多不好聽啊。
那是朕害怕先祖九泉之下無人照顧,愛卿你又實在想為贏國效忠,一人之力怎比得上九族之力呢?
朕實在是體貼得緊。
一片歪理,但皇帝就是絕對的權力,剩下的臣子絲毫也不敢動。
胥雙魚實在透明,于是臣子默認的繼承者便是胥明珠。
并非無人見過胥明珠,長公主十分天真……嗯,天真以及清澈。
若是臣子志向再遠大些,會很喜歡胥明珠這樣的君主,再好操控不過。
但胥扶風的高壓統治下,僭越的志向早就被砍得丁點不剩,不誅九族就已經感激涕零了。
況且皇帝都不急,臣子火燒眉毛也沒用,上一個言談立儲之事的人墳頭草已經很高了,想必他的九族的墳頭草只比他矮上一茬。
沒有亂葬崗裹屍已是胥扶風最後的溫柔。
大臣們的心早已和在菜市場殺了十年的魚的刀一樣冷。
若無胥雙魚異軍突起的話。
鎮魇司在暗處,鏡蘭時身為鲛族,更是不會上朝堂插手人族之事。
但胥雙魚卻不同,不過是一天之內,先是賜封號為昭華,又是封鎮魇司副統領,最後更是一舉擢為天策上将、鎮魇司統領。
大臣們的心又蠢蠢欲動起來,只是心動了,身卻暫時不敢動。
感謝身先士卒的那位兄臺。
大家不約而同想到,回頭得請人給他的墳頭除除草,可憐見的,長老高了。
胥雙魚本就重傷,短時間內不會上朝,又未開府,大臣總不可能往宮內向她遞拜帖,那拜的到底是皇帝還是她?
只是胥雙魚異軍突起得實在太快,此前毫無征兆,誰能料定她是不是長公主的磨刀石?
大抵人心中總是潛藏着美其名曰未雨綢缪的不安定因子,一有風吹草動,便會冒出頭來。
胥雙魚這一養傷,就養了一個月。
等到她能上朝時,胥明珠也磨得胥扶風松了口,得以進入朝堂。
且,她是跟在胥扶風身後,進入朝堂。
嚴格來說,胥雙魚大病并未完全痊愈,如今更是三九寒冬,殿內雖鋪了地暖,她還是會時不時咳嗽一二。
胥明珠見到她後雙眼亮起一瞬,後又想到什麽,視線黯淡下來。
胥雙魚只當沒看到她,随着諸位大臣共同向胥扶風行禮。
胥明珠也學着行禮,只是在來朝堂之前并未做好任何準備,顯得頗為不倫不類。
行禮後便是朝會,嚴格來說,胥雙魚雖為鎮魇司統領并天策上将,卻只是空有其名的虛職,不過因為她是公主,胥扶風對她封無可封。
上朝亦只是走個流程,且也只需在今天露個臉,之後便也不用再大費周章早起參加朝會。
這在某些人看來會是優待,也有些人會認為這不過是對她的敷衍,不過他人的看法與胥雙魚無關。
一次妥協後次次都要妥協,她只剩下一年,能做的也只有殺魇,再無其他。
只是她卻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或許不用等到壽盡,一切便都可見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