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他們只是一串數據
再醒來，眼前是醫院白茫茫的天花板。
「胎兒沒事，就是情緒浮動太大，加上最近壓力大……」
四肢的感覺逐漸回來，我滿身冷汗地坐起來，剛才的那一步似乎像夢一樣在眼前一閃而過。
一陣陌生的認知忽然竄進腦海裏——
AI意識是不是不可控的？
這個念頭讓我瞬間清醒，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怎麽可能？
AI由數據運行，只要代碼沒問題，這就是世界上最可靠的東西。
陳年走過來，被我一把抓住胳膊。
「安安呢？」
「我先把它關機了。」他嘆了口氣，扶着我又躺了下來。
「你先休息吧，昨天是我沒關好書房的門，他不知道從哪翻到的照片。」
我搖頭，抓緊他的手。
「我覺得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吓我！」
陳年錯愕，瞪着眼看我。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AI的性格是已經決定好的，數據不會出錯的。」
「我知道。」一股巨大的不安在心底蔓延，我咽了口唾沫。
「那如果說，安安原本的性格就是這樣呢？」
「不可能！」
他幾乎是瞬間打斷了我的話，緊皺眉頭甩開了胳膊。
「咱自己的孩子咱自己不知道是什麽樣的？！」
「別想了！今天你別去公司了，出去散散心買買東西吧！」
我欣然閉上嘴，說出這話的瞬間就有些後悔了。
安安從小就很乖巧，懂事善良，幾乎所有人對他的評價都很高，我的确不該這樣猜疑。
可萬一呢？
我們工作忙，從小陪他的時間幾乎是少之又少。
萬一是我們了解不夠，萬一他真的是這樣的小孩……
手腕猛地一疼，不知道什麽時候陳年已經走了，隔壁床上地拔了針下床，走了幾步又折返了回來。
「周老師？」
我茫然地擡起頭，見她摘下帽子，又撥了撥劉海。
「是我，曉曉！」
我一愣，這才想起來。
是最開始我剛啓動「Angle計劃」時的助理，後來我因為安安的事情很久沒有去公司，她似乎也被調到了別的崗位。
後來再見面，是Angle計劃剛剛推行的時候，調研選擇了一批測試人員，李曉曉曾經花了很久來求我，給了她一個名額。
「你也是第一批測試人員的家屬吧？」我回憶了一下：「我記得是……你媽媽吧？」
「是的。」她笑了笑，拿出手機給我看。
「我媽媽剛過完年就走了，我是前段時間才領到的新媽……」
考慮受衆群體，測試者都是一些患病或者年老，瀕臨死亡的人；在生前進行數據提取，等測試人員去世之後，家屬就可以來領取定制的AI意識體。
當時這項測試工程是我跟陳年跟領導磨了很久才拿下來的，因為測試人員的外形都是特意定制的，盡量做到和真人一比一地還原。
「……」
屋內一陣安靜，李曉曉似乎覺得自己這個詞用得不太恰當，尴尬地撓了撓頭。
「你們機器人做得真的很好，跟真的我媽媽生前一模一樣。」
我想起剛見到安安的時候，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你可以當做你媽媽只是出了趟遠門。」
她看着我好一會兒沒說話，過了會兒忽然笑了笑。
「周老師，你這會兒有空嗎？其實我媽媽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我原本是打算寫體驗報告的時候再說的，不過如果你方便的話，來我家看看可以嗎？」
我頓了頓，想起最近安安的反常，如果千萬分之一的可能真的是代碼除了錯誤，那在別的測試品上應該也可以看到。
「好，我跟你去。」
出發前我跟陳年說了這件事，順便讓他給我調了一份資料。
上面顯示李曉曉母親53歲，胃癌晚期，是當時第一批測試人員，當時陳年覺得數據不穩定，但經不住她苦苦哀求。
機器人的外形是按照她提供的母親還沒有生病前的照片定制的。
我推開門，看着坐在沙發上的女人。
嗯，看着挺健康也挺逼真的。
錢估計不少花，雖然是公司的賬但還是一陣肉疼。
「媽，這是我之前的領導。」
女人緩緩地擡了擡眼，有些牽強地跟我打了聲招呼。
「啊……曉曉的領導啊，那我去給你們做飯。」
她說話異常緩慢，艱難地站起身，撐着沙發的靠背，走到了一旁的輪椅上。
我意識到了不對勁。
「按理說通過資料進行制作的時候，機器人的四肢應該是健全的，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吧？」
李曉曉猛地點了點頭，拉着我走進卧室。
「我要跟您說的就是這個。」
她臉色有些蒼白，往外看了一眼關緊了門。
「自從我媽回來之後，依舊是需要用輪椅，而且你也看見了，她似乎是……很虛弱。」
我皺眉：「虛弱？」
這樣一個機器人身上的确是意想不到的詞。
畢竟安安作為一個4歲的孩子，都可以憑借機器人的身體素質打破窗戶了，而一個成年的機器人居然會平白無故地虛弱？
「坦白講……」
李曉曉有些猶豫，深吸了一口氣。
「坦白講周老師，我覺得我媽現在的狀态……和她去世之前很像。」
她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情緒似乎有些激動：「你說我媽現在在那個虛拟的世界裏，會不會還在生病？她是不是還很疼啊？」
我腦袋「嗡」地一聲，錯綜複雜的線繞在一起，卻都指向一個不可能存在的答案。
「不會，具體原因我需要調出數據分析一下。」
她上前一步，眼睛瞪得很大。
「真的能分析出來嗎？我能幫上什麽忙嗎？我覺得我媽她很難受……」
「不會的。」
我推了推眼鏡，下意識打斷她。
「她只是一串數據，數據不會有感受。」
「你不是也了解這些，你應該很清楚他們只是根據算法給出反應，是不會有自主情緒的……」
說了一會兒我才發現屋子忽然一陣安靜，李曉曉瞪大着眼睛看着我，似乎震驚着什麽。
氣氛尴尬起來，我伸了伸手：
「那個我……」
話沒說完，她忽然轉身去了廚房，說要幫媽媽的忙。
我還沒跟過去，陳年的電話忽然過來，只好匆匆地先離開。
只是臨走時她看着我總是欲言又止，送我到門口時忽然冷不丁地開口：
「周老師，我看見了你的報告，你懷孕三周了，恭喜啊！」
我笑了笑，剛擺了擺手，卻見她直勾勾地盯着我：
「AI不會有情緒，安安也不會吃醋，真好對不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