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孤(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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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知陵和程栩找到那條評論者,現在已經搬離到市區,評論者的奶奶近八十歲,頭發灰白,精神矍铄。
“老人家,您還記得具體是那一年發生的事嗎?”
老太太躺在椅子上,認真回想,“就是四年前,大概十一月份吧,那會天氣不冷不熱,小超市生意也不錯,後來經常在後門口那發現死貓,連着好幾次呢,也沒查出是誰扔的,老頭嫌晦氣就搬走啦。”
“那失蹤的女人後來找到了嗎?”
“找不着了,那會兒監控還沒現在多,那姑娘來過好幾次,也不像是來買東西的,後來再沒來過,新聞上報道說就是在這塊失蹤的,警察也來過一趟,什麽也沒查出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造孽哦。”
按照老太太的說法,那樁失蹤案是不了了之的。
嚴霜絮發信息說她查到了那個失蹤女人曾經的住址,在y城遠郊,群山後面現在是零零散散的制藥廠,曾經是個村子。
當時是合法拆遷,倒沒什麽問題。
趙知陵提前幾分鐘下了班,她打算去一趟張黎家,關于祝熙月他還隐瞞了很多細節。
奇怪的是周嗣白今天沒來接她。
y城醫院。
醫生給周嗣白手臂上的擦傷消了毒,包紮好,開了張單子讓他去拍片。
魏衡拿着他的手機等在外邊,響了好一會兒才接起。
“老周在拍片呢,等會兒出來讓他給你回?”
魏衡看見備注心裏就明白了,沒打算瞞她,“市醫院,呼吸內科。”
周嗣白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氣喘籲籲的趙知陵,魏衡自知理虧,把手機往他褲兜裏一塞,回避了。
醫院一樓電梯人太多,她是一口氣跑上四樓的,轉頭就看見周嗣白右臂上纏着層層紗布,眼睑下方貼着創可貼,難過瞬息湧上心頭,連帶着紅了眼眶和鼻頭。
周嗣白愣了好幾秒,原本打算拍好片子就借魏衡的車去接她,連說辭都想好了——高速上遇到追尾,不嚴重。剛要把襯衫袖子往下拉,企圖蓋住紗布,就看見她跑了上來。
沒等她緩過氣來,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裏打轉,他三兩步上前,用左臂将人攬到懷裏,淚就浸在他衣服上。
有意哄她:“一點擦傷,沒事的。”
她知道他是為什麽受的傷,對未知恐懼深深的無力感再次達到頂峰。
周嗣白的确是在高速上出的車禍,那輛車緊跟着,不停變道,最後車撞在護欄上,他只是受了輕傷。
意料之中,交警隊的人并沒有查出什麽,只當做一場普通事故處理。
他們都開始意識到這背後的權力之深。
“真的沒事。”
他看着走廊上來來往往,不時投來奇怪目光的醫護人員,拉着人走到盡頭處,用拇指揩去她的眼淚。
面前人微微彎着腰與她平視,湊的極近。
淚花亮晶晶的漾在眼眶裏,他心一軟,吻在她眼皮上,“我保證,案子結束前我不會有事,你更不會。”
他一向看不得趙知陵因他而哭,只能笨拙地安撫。
她一把搶過他手裏的袋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周嗣白緊跟上去,心下了然——這是幾天前的氣還沒消呢,自接下蔣至委托後,她就對他愛搭不理的。
因為車報廢了,她直接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後,頭扭向窗外,周嗣白要去拉她手,也被躲開。
司機師傅往後視鏡裏瞄了一眼:“小姑娘家鬧脾氣就是要多哄,不管有錯沒錯,先服個軟嘛。”
周嗣白:“确實是我的錯。”
司機師傅:“你們年輕人不都喜歡買個禮物,送個花什麽的,現在的姑娘沒那麽多無理取鬧的,只要誠心哄哄就沒事了。”
趙知陵:“師傅,我也都聽着呢。”
司機師傅也不尴尬,找補道:“姑娘,我可不是向着他啊,不拿出誠意,咱還是不搭理。”
她被逗的一笑。
要是沒經歷眼前這些事,她可能還會順着司機師傅打趣的話聊下去,現在心底像是壓着一塊巨石,重的喘不過氣。
天越來越熱,只有空調能吹走身上的粘膩,她口渴的厲害,徑直走去廚房倒水,冷不丁被他從身後攬腰抱住,另一只手接過水壺,“我知道你在生氣。”
理智告訴她周嗣白接下委托并沒有任何問題,但就是控制不住脾氣。
她沒回話,任由他抱着。
“還記得你曾經說的嗎——一件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它的成因很複雜,就像你認定是蔣至間接導致了祝熙月的死亡一樣,蔣至其人也很複雜,但可以肯定,他确實不是兇手。”
周嗣白的下颌角輕輕蹭着她側臉,很耐心地和她解釋,即使她心裏都明白。
道理明白,但心坎過不去。
“我都知道,”她企圖掙開,卻發現他雙臂收得更緊,“放開。”
“不放。”又想起蔣至那番話,湧上一瞬間的心驚與不安,遂把人轉了過來。
趙知陵仍別過臉去,唇線下彎,下颌線也緊繃着,這人嘴上說着“都知道”,脾氣都擺在臉上。
多說也無益。
雙手捧着她的臉,微微用力,臉上為數不多的肉都鼓了起來,看準,親了下去。
身後就是吧臺,她下意識撐住,要往後縮,腰上力道一壓,又撞回他懷裏。
“你的手……”她想推開,又怕碰到他傷口。
像是算準了她不敢亂動,按着人的後頸吻的更深,纏紗布的那只手輕輕捏着她發紅的耳垂。
“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在我身邊,可以嗎?”若問他,看見自己學生躺在停屍間是什麽心情,那是一種無法一言以蔽之的複雜心态。
讓他開始後怕的是——趙知陵也曾離危險一步之遙。
他緊緊抱着,遲遲不肯撒手,“……我也在後怕。”
“你接下委托這件事我早就想通了,只是心裏還難以接受,真正讓我害怕的……是……”短短兩小時內她第二次哭。
她不敢說出口,也哽咽地說不出話,祝熙月躺在停屍間的場景就像一場醒不來的噩夢,反複出現,如果周嗣白也像那樣,她會瘋的。
周嗣白知道她的欲言又止,替她擦去眼淚,“我曾經去三聖寺祈過福——如果你我有幸相伴,必定一生平安喜樂。”
那日他站在菩薩像下,仰面阖目,金身菩薩面目溫和,睥睨衆生,周遭的喧嘩淡去,整座佛殿仿佛只餘他一人,在平和悠長的木魚聲裏,佛說,可渡。
“真的,你不信佛,那就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