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3 章 珠有淚(六)

珠有淚(六)

白霧散去時,阿念發現自己回到了洞中。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化,四周潔白的山壁、頭頂蠕動的蚌肉、腳下的積水,還有在她一步之遙的忍冬。

這裏的時間好像沒有流動,她卻好像已經度過了一生。

“你沒事吧?”忍冬正擔憂地看着她,“其實我也不太明白。我以前可能被一只蚌妖救過……”

“忍冬!”阿念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他,再三說道,“我在,我一直都在!你知道嗎?”

“你……”忍冬的身體瞬間僵硬得如同木頭。

那句孤獨地飄蕩了十多年的回應,終于被聽到了。

“怎麽?不記得了?”阿念哽咽着放開他,“剛剛精衛把我送到了你的過去,那時候你才這麽點大。”她拿手比劃了一下腰部的位置,又看了看他現在的個頭,忍不住笑了。她情不自禁地抓起他的手,滿眼放光地上下打量,越看越是喜歡。

怎麽以前就沒有發現這個人這麽順眼呢?

眼前的忍冬,雖然依稀能看出幼時樣貌,神情中的隐忍更是亘古不變,但是早已褪去青澀稚嫩,不再是當年那個可憐兮兮求安慰的小孩了。他的臉龐輪廓明顯,五官深邃如同石刻,個子比阿念還高一個頭,長身如玉,身姿飄逸灑脫。

阿念忽然覺得,怎麽看都看不夠。

忍冬沒有說話,任她打量,目光中情緒翻滾。

四周都靜了下來,只有他們的心跳聲。

山洞開始抖動,精衛興高采烈地說:“啊,活了幾千年,還是會感動啊!嗚嗚嗚……”

阿念如夢初醒,放開了忍冬,低下頭,一時之間有些害羞。她穩了穩心神,轉身向前方行了一禮:“精衛前輩,我們這就去漁人村找你孩子的下落。您的孩子可能在哪兒?有什麽提示嗎?”

“嗯?嗯,反正,跟着你自己的心走,事情總會解決的。”

怎麽又是這句話?若是之前,阿念必得嗆她一句:“心給你,你自己跟着走吧!”不過她現在心情很好,看什麽都很順眼,便乖乖地點了點頭。

“前輩,可有與您孩子聯系緊密之物?比如她曾經用過、玩過的東西。”忍冬收斂了情緒,臉上恢複平靜,問精衛。

“啊,說起來……”頭頂上的蚌肉努力攪動起來,一顆足足一掌大、通體瑩白、形如淚滴的珍珠慢慢出現,從上方緩緩落入阿念的手中,“這是她父親當年送我的,這幾千年我一直放在她身邊。”

“多謝,這應該就可以了。”忍冬打開乾坤袋,将珍珠裝了進去。

“您可以先把我哥哥還回來嗎?”

“不是我不想放,”精衛有些遲疑,“他好像睡得挺香的。你自己看。”

“咕嘟”一聲,雲旸從消失的地方冒了出來,懷裏緊緊抱着一株靈草,眼睛緊閉,臉上露出幸福而又恬靜的笑容。

“要我叫醒他嗎?”

阿念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咬牙切齒:“不用!”轉身拉着忍冬,往山洞外走去。

再次回到漁人村,海裏正已經早早等在了祠堂。只看到忍冬和阿念兩人,海裏正的白胡子都在顫抖:“那個雲旸小哥呢?”

“我哥他被那個蚌妖抓走了、吃掉了!”阿念沒好氣地說。

“啊!怎、怎會如此?”海裏正跌坐回了椅子上。

旁邊的海老二跳了起來,說:“你們不是京都太和宮的人嗎?全夏朝不是你們最厲害嗎?”

“天道自然,人道循環,解鈴還須系鈴人。那蚌妖受了刺激,十分難纏。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各位若是知道那蚌妖到底經歷了什麽,或許我們可以将它收服。”忍冬靜靜地看着座上的海家人。

海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海老二眼神求助般地看向海裏正,海裏正卻咳嗽了一聲,移開目光。旁邊別的海家子弟忙說:“大人們吶,上次都跟你們說了,我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阿念和忍冬對視一眼:“既然如此,我們只能在貴村住上一段時間,慢慢想想別的辦法了。只是你們也知道,妖怪性情不定,那些被抓的孩子遲一天找到就多一天危險。”

海裏正拿手帕擦了擦嘴:“是、是,我們都知道。兩位有什麽要求盡管提,我們一定全力配合。二位如果不嫌棄,就在我家安住,已經安排了最好的房間……”

阿念憤而起身,沒等他說完,已經大步出了祠堂。

“我這位道友剛丢了表哥,心情比較激動。”忍冬也站起身來,語氣平淡地解釋了一句。

海裏正連連點頭:“是、是,我們都知道……”

既然住進了海裏正家,海裏正又是最大的嫌疑人,那自然就得先從這裏開始搜查了。阿念和忍冬花了好幾天時間,将海裏正家裏裏外外悄悄搜查了一遍,可是什麽都沒有找到。他們又挨家挨戶地探聽消息,然而卻仍然一無所獲。漁人村像是一個巨大的鐵桶,外人根本插不進去。

海裏正催了好幾次讓他們去找蚌妖,可見他們仍是在村子裏亂轉,臉色漸漸就有些不太好看了。好在海老二一家一直十分善待他們。海老二的媳婦——當天他們進村時沖到他們面前哭訴的那個婦人——如今每日為他們送飯。

這天的搜索又是一無所獲。阿念咕嚕嚕灌了半壺涼茶進肚,擦了擦嘴,趴在桌上氣餒道:“這漁人村都快被我們翻過來了,根本就沒有任何線索啊!”

忍冬用符咒将那半壺涼茶溫熱,輕輕放在阿念手邊,坐到窗邊繼續擦着自己的七星劍,悠悠道:“別着急。”

他一身藍衣,襯得膚色很白,濃烈的五官卻并不女氣,一只腿支着劍,另一只随意地伸在下面。

阿念沒來由地一陣心跳,趕緊回頭,握住那壺茶水。要是以前,對他這種溫茶的行為,她要麽視而不見,要麽懷疑他居心叵測,如今卻怎麽想怎麽熨帖,心裏的歡喜簡直像泡泡一樣要冒出來。

半晌,她才嘟囔道:“我不急……反正看精衛那樣兒,最後孩子肯定是找着了。”她放下茶壺,皺眉道:“你說都已經命中注定了,咱們還費勁巴拉地幹什麽,天天躺這兒睡覺不就行了。”

忍冬笑笑:“命中注定你不會天天躺這兒睡覺,你說怎麽辦?”

阿念也笑了,一拍桌子:“你說的沒錯,我就不信了!”她抓起那半壺溫茶一飲而盡,站起身來,“走!咱們再去村外找找!說不定不在村子裏。”

就這樣又找了好幾天,轉機終于來了。

一日,海老二的媳婦過來給他們送晚飯,匆匆丢下了兩個字:“祠堂。”

阿念愣了愣,一拍腦袋,跳了起來:“咱倆糊塗啊,這可真是燈下黑了!”

兩人振奮精神,一直耐心等到天黑才悄悄溜進祠堂。

說來也怪,他們第一天進村的時候就去了祠堂,後來每次商議蚌妖之事海裏正也都會把他們叫去祠堂,這幾天搜尋的時候更是不知道會路過多少次,他們竟都下意識忽略了這裏,萬萬沒想到其中竟可能另有玄機。

這座祠堂十分普通,只有一個正廳,供奉了幾十個龛位。盡管修葺過多次,依然不可避免地顯出腐敗和衰老的氣息。也不怪阿念他們沒想到,這裏前前後後的确是一覽無餘。

忍冬将符咒貼在精衛給他們的珍珠之上,催動法力。珍珠緩緩升起,而符咒也閃着幽藍的火焰在空中靜靜燃燒。阿念緊張地看着那張符咒,直到那張黃紙化為灰燼、珍珠又緩緩回到忍冬手上。

“怎麽樣?”

“不在這兒。”忍冬皺眉,搖了搖頭。

“怎麽可能!她騙了我們?”

“也許還有什麽別的地方我們沒有想到。”

“難道還有密室?”阿念敲打着着四周的牆壁和地面,“什麽都沒有啊。這裏就一個房間,什麽都是一清二楚的,總不至于還有哪裏我們看不見吧。要不咱們去祠堂外面看看?”

“嗯?”忍冬擡頭,緊緊盯着她,“你剛剛說什麽?”

“我說咱們出去……”

“不!你說有哪裏我們看不見!”

“是啊……”

“結界!”

阿念悚然一驚。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了旁邊的龛位。漆黑的牌位或明或暗,高高低低排滿了整個案臺。跳動的燭光沒有帶來光明,卻滋生了無數扭曲的影子。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答案。阿念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忍冬抽出背後的七星劍,手中抓一把朱砂,食指和中指并起,緩緩擦過锃亮的劍身。七星劍燃起了藍光。

就在忍冬催動術法之際,外面傳來了巨大的喧嘩聲。祠堂大門被猛地推開,一個蒼老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喊着:“你們幹什麽!”

阿念回頭,發現漁人村的村民舉着火把圍在了祠堂外面,手中還拿着鋤頭鏟子木棍等各種武器,殺氣騰騰地看着他們。

為首的是海春,此刻他沒有坐在他的單人轎子裏,而是被他的兩個兒子——海老大和海老二攙扶着,對他們怒目而視,手中的木杖指着他們,正在劇烈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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