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有淚(七)
“這是我們漁人村的祖祠,你們竟敢對我們的先人不敬!敢問你們太和宮就如此行事嗎?是瞧不起我們還是故意欺負我們?”
“造了什麽孽啊!”
“欺人太甚!”
“你們不去救我們的孩子,為什麽要跟我們先祖過不去!”
“再不停手,我海春就算拼了這條性命,也要去京都告你們!”
村民義憤填膺,揮舞着手中的武器。
憤怒灼燒着阿念的雙眼,她大聲道:“你們都是為人父母,也都有自己的孩子。你們的孩子被蚌妖抓走了,你們會傷心難過。那蚌妖的孩子被你們帶走,遲遲不歸,她就不難過嗎!”
“她在說什麽!我們什麽時候帶走蚌妖的孩子了?”
“我看他們跟那蚌妖是一夥的!”
“你們到底是誰!”
忍冬低聲道:“阿念,我要劈開結界了。”
“好。”阿念從懷中掏出隼羽,走上前去,擋住人群,身上肌肉緊繃,“那蚌妖的孩子就在此處,你們讓我們一試便知!”
“從來沒有聽過這樣荒謬的話!”海老大振臂一呼:“別跟他們啰嗦了!沖啊,抓住他們!”
“誰敢過來!”阿念手中隼羽出鞘,一道寒光,沖在最前排的村民手中的武器俱都斷成兩截。
與此同時,忍冬一劍斬下。
人群靜了一瞬。
“是可忍孰不可忍!”海老大怒吼着,轉身奪過後面一人手中的鐮刀,沖了過來:“殺了他們!”村民都沸騰起來,一個個如見了殺父仇人般往前沖來。
阿念踢開兩人,一把抓住海老大,隼羽在手中一個飛旋,抵住了海老大的咽喉。她再次大喊:“誰敢過來!”
海老大咽了一口口水,一道細細的紅線從脖子上緩緩流下。他不敢動了。
而身後忽然“嘩啦”一聲,一道白光閃過,結界被劈開了!
忍冬迅速從懷裏掏出珍珠和符咒,往空中扔去:“現!”
符咒大亮,将龛位籠罩在一片聖光之中,一個小小的白色冰棺從虛空中慢慢顯現。
騷動的人群都靜了下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阿念一掌推開海老大,冷冷看着被海老二攙扶着躲在人群最後的海春:“這就是你們說的什麽都不知道。”海春拿手帕拼命地擦着嘴,整個人抖動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阿念轉身,一躍而起,将冰棺抱在了懷裏。那珍珠好像完成了使命,再次悠悠然地落回了忍冬手上。
“給你,要怎麽打開?”阿念将冰棺遞給忍冬,忽然她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冰棺,失聲道:“這個符咒!”
那冰棺上幽幽亮着符文,筆畫從下到上,赫然就是之前見過的、九陽宮弟子才會畫的符咒!
然而還沒等她看清,那冰棺驟然碎裂,一個手掌大小、瑩白如玉的小蚌妖從冰棺中跳了出來,呼扇着兩片雲紋狀的貝殼浮在空中。小蚌妖遲疑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終于得了自由,在空中興奮地旋轉,最後停在了阿念面前,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娘親?”又調轉身子,對着忍冬喊了一聲:“爹爹!”
阿念趕緊将它抱在懷裏,“噓”了一聲,悄聲道:“是哥哥姐姐。”小蚌妖往她懷裏鑽了鑽,也不知聽沒聽懂。
“陰謀,都是陰謀,”海老大看向自己周圍的村民,喊道:“你們聽到了嗎?他們跟那蚌妖是一夥的!”
“你說什麽?”忍冬走上前去,冷冷地看着他。
“我說、我說……”海老大被他的氣勢壓得退後了一步,舉着手中的鐮刀,脖子上青筋暴起。
“哥,爹,都已經這樣了,咱們別争了吧。”人群後面傳來海老二的聲音。
海春低頭擦汗,默不作聲。海老大卻是氣急敗壞地轉身,沖他弟弟揮舞着拳頭:“你說什麽?什麽叫別争了!爹就在你旁邊站着,你說別争了?你良心被狗吃了!”
“那我兒子呢!誰來救我兒子!還有村裏那麽多人的孩子,你們都不管了?”海老二終于爆發了。人群中傳來了低低的哭泣聲。
“你應該去找那蚌妖!它是妖怪,本來就該死!”
“妖怪又沒招惹我們。爹終歸要走的,生老病死本就人之常情!”
“你看看你說的是人話嗎!現在明明可以讓爹好好活着,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
“我自私?你們是不是要逼死我才開心?”
海春的其他幾個兒子想勸架,但是各人意見不一,有的支持海老大,有的同情海老二,結果也吵了起來。很快争吵發展成了推搡,推搡變成了争鬥。六個高大健壯的男子打作了一團,旁邊拉架的人也被扯入戰局,到處都是尖叫和咒罵,整個祠堂一片混亂。
“別打了!別打了!”海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忍冬轉頭問阿念:“要勸架嗎?”
阿念抱着小蚌妖,看着面前亂哄哄的一群人,搖了搖頭。
“那想走嗎?”
“想啊,但是他們堵在門口,我們也出不去啊。”阿念嘆了口氣,她是真不想在這兒呆了。
忍冬微微一笑,抽出七星劍,對着祠堂側面的牆壁用力斬下,一道閃亮的弧形靈力從劍尖急射而出,瞬間将牆面砸開一個大洞。他環着阿念的腰,腳尖一點,提氣飛了出去。剩下一群人被這動靜震住,一時間都忘了厮打,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們飄然而去的背影。
迎面吹來清新涼爽的晚風,阿念深吸一口氣,覺得暢快了不少。她轉頭看着忍冬,苦笑道:“這下好了。海春肯定要去京都告狀,說我們破壞他家祠堂。”
“他欺上瞞下、襲擊京官、為一己之私置百姓安危不顧,他要敢去,我就敢等着他。”
“說的也是。”阿念點了點頭,又想起那個冰棺上的符咒:“忍冬,那個符咒你看到了嗎?”
“嗯,應該就是設置結界用的。”
“你們九陽宮的人,為什麽會在這裏設結界呢?還有上次扶玉林的符咒,也是九陽宮的。”阿念擔憂地看着忍冬:“我怎麽覺得,你們九陽宮好像出了個壞人?你要不要跟懷讓道長說一下?”
忍冬停下腳步,看向阿念:“我師父有個很厲害的師兄,人稱守正真人,他道法高深、博古通今,對術法和卦象之學格外精通。但是很多年前失蹤了,我都沒有見過他。”
“你懷疑是他?”
“我不知道。”忍冬擡頭,前方就是精衛所栖居的懸崖了,他低聲說道:“阿念,以前你保護過我。現在,我只希望能護你周全。”
阿念皺眉,她想說自己不需要他保護,而是想與他并肩作戰,剛開口,懷裏的小蚌妖掙紮起來,喊道:“娘親!”這麽一打岔,他們已經到了精衛的洞穴了。
*
三日後,漁人村村口。
“真是多謝你們了!”海春稱病不起,只有海老二的媳婦送他們出村,一路上再三道謝。
“孩子平安回來了就行,以後你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吧。”阿念笑着說。
“其實,我還要謝謝你們沒有把我供出來,”海老二媳婦見左右沒人,壓低了聲音,“他們海家人對我公爹百依百順,若是知道是我……我就活不了了。”
“你公爹為何非要跟那小蚌妖過不去啊?”雲旸奇怪地問。他懷裏抱着一顆靈草,是他從精衛洞穴摘來的,一路上眼睛都舍不得從那上面移開。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我家裏的說,很久以前有個道士過來采草藥,我公爹陪他喝酒。那人喝醉了,說他已經活了幾千年。我公爹很羨慕,那人就把酒壺裏的酒倒出來,變了那個冰棺,告訴他,這附近有個蚌妖,只要抓住它放進去,再放上他的生辰八字,就能保他長命百歲。”
“活了幾千年?”阿念心髒好像漏跳了一拍。
“誰知道呢,肯定喝多了胡謅的。不過他說的那個法子倒是真有用。其實我公爹之前已經病得快不行了,我兒子從那洞裏面抓了那只小蚌妖,他們本想死馬當作活馬醫,就放進了那冰棺裏頭。沒想到,才放了一天,我公爹就能坐起來了!若不是因為那大蚌妖亂抓人,我公爹心裏害怕,也不會……”說到這裏,海老二媳婦忽然住了嘴,臉上有些讪讪的。
阿念心想:那個符咒必定是個轉靈符,将小蚌妖身上的靈力轉到海春身上。幸好他們來得早,不然小蚌妖靈力被吸盡,哪裏還能有命!可惜精衛神力散盡,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小蚌妖只能陪伴她最後一段時日,就要獨自離開這片海域,去探索她自己的世界去了。
“大人,我家裏還有事,就不多送你們了。三位慢走!”海老二媳婦将他們送到路口,告辭回村。
他們也轉身,踏上了歸途。
只不過,回京都前,阿念還有一個地方要去。她摸了摸懷裏——精衛将那顆淚珠一樣的千年珍珠送給了她,裏面蘊含巨大的水靈之力。她擡頭,看向忍冬:“我要去一趟昆侖虛見見我太奶奶,阿旸也會去,你要不要一起?”
本以為他會說去、或者不去,卻沒想到,一聽到昆侖虛,忍冬的臉色竟瞬間變得十分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