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0 章 ? 10

10   潛行 10

◎分裂◎

到了計劃上必須要起床的時間,波本的房門還沒有動靜,冬月就去敲門了。

敲了兩下後,她想了想,徑直開門走了進去。

——這次的任務地點并不是在東京都,而是在關西的大阪。原本是波本一個人接到的任務,但他還是邀請了她一起,說任務結束後可以順便帶她在大阪玩兩天。以及,他訂的是高檔酒店的套房。冬月沒有問他費用怎麽解決這種傻問題。

房間裏很暗。他果然還沒起床。

她的目光落在床頭櫃上。那裏放着他的手機——裏面大概存儲着很多關于組織的情報吧。手機旁邊是他的慣用槍。把槍放在枕邊的習慣代表着一種不安全感,連睡眠的狀态也保持着防備心。

“冬月?”他親昵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聲音比平時略顯沙啞。

她不動聲色地說道:“該起床了。”她的聲音很溫柔,語氣帶着幾分調侃。

男人臉上帶着才睡醒的慵懶,淺金色的發梢有些淩亂。簾子縫隙洩露出一縷陽光,照在他光滑的皮膚上。

柔軟的被褥只蓋住了腰部以下,因此她能清楚地看到他整片胸膛、腹肌。明暗交錯間,光影勾勒出充滿力量感的輪廓,并不顯粗壯,反而有種流線型的美感,讓人聯想到兇猛而野性的獵豹。

他的腳踝很細,小腿肌肉線條流暢,再往上……便隐在被子裏看不到了。

“抱歉,昨天睡得太晚,有些認床。”

他随意給了一句不知真假的解釋,然後不緊不慢地坐起身。

像是為了緩解困倦,他擡起手,随性地拂過額頭,将額前的碎發捋向腦後,露出英俊的眉眼。

然後他把被子扔到一邊,下了床。

冬月微微偏了一下目光,看向牆壁。

昏暗的光線将他的身體輪廓映照在那裏,影子暧昧朦胧。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存在,很自然地走到洗漱臺邊洗漱。

冬月猶豫了片刻,準備離開他的卧室,但他的聲音恰恰在此時響起,打斷了她離開的步伐。

“幾點了?”

“距離交易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足夠了。”

水龍頭的水流,毛巾摩擦過皮膚,洗漱的聲音在耳膜上跳躍。

冬月閉了閉眼,試圖清空之前殘存在大腦裏的畫面。

等她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走到衣櫃邊,拿起一件襯衫,劃過後背披上肩頭。

手臂伸進袖子。

敞開的胸膛被白色的襯衫遮住。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一顆一顆地将襯衫扣子扣起來。

再穿上西褲,系好皮帶,把襯衫下擺紮好。

他拿起床頭櫃上的槍,把槍管塞進褲腰裏,槍托留在外面,緊貼着後腰。槍管的輪廓和勁瘦的腰線一起被貼身的衣物勾勒清晰。

然後他轉過臉來,看向她。

目光相對。

她遲疑了一下,試探性地拿起身旁衣架上他的外套。

他揚起嘴角,走了過來,走到她面前,擡起手臂。她默默地幫他牽起外套,穿好衣服。

他雙手随意整理了一下外套,然後擡起一只手。襯衣的袖子随着動作而後縮,露出一小截手腕。

下一刻,他輕輕捏住她的下巴,低下頭在她唇上貼了貼。

她垂下眼睫,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

這次的交易任務是取一件重要物品。

從波本話語裏透露的信息來看,這件物品是個硬盤,裏面存了某個軟件公司工程師的作品,是組織需要的東西。

而波本已經提前在這家公司裏安排了一個內應——社長的秘書。此人是個貪財好色的人渣,收了組織的錢,答應出賣自己的上司和同事,把硬盤偷出來。

交易地點約在了酒店的天臺上。當然,這裏是禁止住客出入的。

天臺空無一人,風景很開闊。這座樓比周圍的建築物高出很多,遠處是鱗次栉比的低矮樓群,擡起頭,藍色的天空給人以一種離得很近的錯覺。

冬月思索着波本把交易地點安排在這裏的原因。總不見得是因為這裏風景好。

……果然是打算滅口吧。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至于硬盤裏的東西,她當然很想知道是什麽。但波本似乎并不打算告訴她。他是個敏銳又頑固的家夥,若是沒有合适的機會,她不會輕易冒險去刺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擡起手,看了一眼腕表:“時間到了。”

但是交易對象并沒有來。

波本擡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那個家夥,該不會是起了貪心吧。畢竟那件東西,能賣出不得了的高價……”他轉過頭看向她,嘴角揚了揚,“走吧,接下來是追查環節。”

他帶着她驅車去了那家軟件公司。

地方離酒店并不遠。但是到了那裏之後才發現公司樓下攔了一圈黃線,幾輛警車正停在路邊。

兩人默契地混入人群中探聽情報。

冬月裝作路過看熱鬧的人,詢問了一個正在圍觀的大叔,聽對方說是這裏發生了命案,有人跳樓自殺了。

“不,這件案子并不是自殺,而是一起謀殺,僞造成了跳樓自殺。”

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引起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

冬月從人群夾縫中望去,現場一群成年警察中,還混着一個十五六歲的黑皮少年。

……單論膚色的話,似乎比波本還要黑一個色度。

少年長相英氣俊朗,襯衫敞開着,裏面是運動T恤,頭上反戴着棒球帽。他和周圍的警察關系相熟,看起來身份似乎并不簡單。她聽到他身旁一個紮馬尾辮的同齡少女叫他“平次”,而周圍調查案件的警官則是稱呼他為“服部君”。

合起來就是服部平次。服部……她記得大阪府警察總部長就姓服部。

接下來是一段邏輯清晰的精彩推理秀。黑皮少年根據現場的證據和線索,推理出了完整的作案手法。

看着他充滿自信的面容,冬月想起了另一個少年偵探——她學校裏的學生,工藤新一。說起來,這兩個少年在長相上似乎也有些像。

充滿正義感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頭腦敏銳、善于推理……記憶深處浮現出的畫面與此刻重合,她一時恍惚。

但此情此景不允許她陷入回憶,放任自己走神了一刻後,她收起了所有情緒。

“……所以兇手就是那位半小時前已經離開,宣稱自己今天要去海外出差的秘書相澤先生。”

少年話音剛落,波本就與她對了一下眼神。

兩人悄悄離開人群,回到車裏。

“我們要在警察抓到那家夥之前追上他,把東西拿到手。”

“如果那位小偵探沒有說錯的話,那家夥應該是開車往機場方向跑了。”冬月系好安全帶,側過頭問道,“來得及嗎?”

聽到這句話,波本只是嘴角揚了揚。

“放心。”他拉起手剎,啓動車子,“坐好,要踩油門了。”

發動機傳來轟鳴聲,車速提到極致,輪胎碾壓過路面,風景從街道兩側飛速掠過。

從市區往機場開的路線不止一條,他們走了最近的路線,一路變道超車,為了躲避監控甚至開上了機動車無法正常行駛的小路。

這讓冬月對他的飙車技術有了新的認知。

“追上了。”波本忽然開口說道,平淡的語氣裏暗藏殺機。

她下意識望向前方。

此時他們已經離開了市區,公路上車輛稀少。前面一輛黑色的豐田也正在加速,似乎是發現了自己正在被追趕。

接下來正好是一個大彎道,前方的車輛眼看就要消失在視野裏。

波本猛然踩下剎車,方向盤向左邊打死,在進入彎道的一剎那,他換了檔位,一腳踩下油門,同時方向盤反向打死。

車子以幾乎要脫離地面的程度轉彎。

重心極限拉扯的感覺。冬月繃緊神經,用力拉住把手,身體緊緊貼在座位上。她忍不住側過臉,看到身旁的他眼瞳發亮,嘴角揚起的笑容帶着幾分戾氣。

黑色豐田重新出現在了視野裏。

她解開安全帶,一手拉住把手,另一只手打開車窗。

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以及發動機的轟鳴,空氣中是汽油燃燒和輪胎劇烈摩擦的氣味。

波本餘光望過去。女人側臉清冷,烏黑的長發被強風吹亂,散開在身後。她端起槍,瞄準前方,眼瞳褪去了平日裏的清澈溫柔,變得專注而銳利。

……漂亮得有些攻擊性。

下一秒,一槍正中對方的車胎。

黑色豐田直接失控撞向護欄,發出巨大的聲響,車身因劇烈的撞擊而變形。

波本踩下剎車。這次踩得溫和多了,車子平穩地停在了豐田前面。

冬月先一步下了車,拿着槍走到車門前。

一個中年男人從車廂裏艱難地爬了出來。頭發淩亂,臉頰上是車窗玻璃碎裂劃出的血痕,眼鏡也碎掉了一半,黑色西服皺起,看起來狼狽不堪。

“饒了我吧!拜托了!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應該一時貪心!我、我這就把東西給你們……”男人跪在地上伏地謝罪,痛哭流涕地求饒,配上這幅狼狽模樣看起來确實有些可憐。

冬月遲疑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男人忽然暴起,袖中的匕首閃着鋒銳的白光,直直地刺過來。

“砰——”

加裝了消//音//器的槍聲有些沉悶。

溫熱的血液噴薄而出,濺到了她的臉上,像一只撲火的蝴蝶。

下一刻,男人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他的額頭被一槍打穿,血泊之中是一張已經沒有生命的臉,慘白而猙獰。

冬月站在原地,心跳尚未平複。嗅覺像是遲鈍了一拍,才聞到彌漫開的血腥味。

頰側忽然傳來輕柔的觸碰。她轉過頭,對上一雙紫灰色的眼瞳。

是波本。

他站在她身旁,擡起手小心地抹掉了她臉上的血跡。這個動作充滿安撫和憐愛的意味。

只是他的另一只手上還握着槍。這把槍剛剛殘暴無比地打出了一枚置人于死地的子彈。

“哎呀,真危險啊。”

她聽見他的嗓音,就和平日裏說情話時一樣柔和,語氣還帶着幾分俏皮,卻帶起她內心微弱的戰栗。

他毫無所覺,側過臉,望向地上的屍體,眼瞳裏的神色從溫柔變成了漠然。

她聽見他用一種感慨的語氣說道:“就算是再小的蟲子,掙紮起來也很有力量啊。”

內心的戰栗在這一刻放大成了心悸。

冬月聽到胸腔裏鼓動着的心跳。一聲、一聲,震動着耳膜。

她努力壓抑着呼吸。

情緒似乎在這一刻分裂成了兩半,她疑心是精神繃得太久以至于有些紊亂,分不清究竟是心動還是悚然。

但是,無論內心的情緒如何翻湧,她都必須要忍耐住,不能随意表現出來。

“……是啊。”

她聽到自己的應答聲帶着笑意。

…………

酒店的房間內。

光線從窗外散射進來,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暈。

冬月站在洗手臺邊,卸下了用來躲避警方追查的變裝。

鏡子裏的自己神色疲倦,臉頰上還殘留着一絲沒有擦幹淨的血跡。

她擡起手,指尖輕觸那裏。

腦海裏不由地回放上午在公路上發生的一切。

——就算是再小的蟲子,掙紮起來也很有力量。

她回味着這句話,回想着波本說這句話時的眼神和語氣,只覺得一股涼意浸入骨髓,遍體生寒。

蟲子……

她曾在一瞬間冒出過“他是為了保護我才殺了人”、“不管怎麽樣,他确實保護了我”這樣的想法。但她此刻很清醒地意識到,他原本就想殺人滅口的。就算沒有這件事,他依然會開槍。他殺死與自己無關的人不會有任何感覺。

那麽,為什麽自己會冒出那樣的想法?仿佛……在為他開脫一樣。

一旦細想,她便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無法再像從前一樣,完全地冷靜地掌控自己。一種不知是茫然還是驚慌的情緒攫住了她。

她将手放在鎖骨下方的位置,隔着衣服能感受到項鏈吊墜的輪廓。

這個描摹過無數次的熟悉輪廓讓她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哪怕是人渣,是不可饒恕的犯罪者,也不代表就應該随随便便被殺死。而是應該接受法律的審判,被正義制裁。

這是那個人曾經說過的話,是他所堅持的信念。哪怕潛入再深的黑暗,她也不能忘記。

就算是殺害雙親的罪犯,也會覺得不能讓對方不明不白地死去。并不是理性刻板的教條,也不是善良到能共情罪犯。內心溫柔又堅韌,靈魂澄明而閃光。——諸伏景光就是這樣一個人。

這樣的他,曾經治愈過她,塑造了她,哪怕是此時此刻,也依然陪伴着她行走在無止盡的黑夜,照亮她前進的腳步。

【作者有話說】

項鏈是個小小的伏筆。

做卧底要面對的死亡風險很大,這種死亡就像景光一樣,是死在黑夜裏,比起松田的壯烈,景光可以說是犧牲得無聲無息。

不僅如此,卧底還要面臨各種誘惑的考驗,金錢誘惑是一方面,有時候還會有感情方面的誘惑。對女人來說可能這才是最大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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