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潛行 11
◎拷問◎
任務結束後，在大阪并沒有多待，波本就接到了一通電話，忽然決定要回東京。
歸程末尾，他沒有和從前一樣送她回去，而是開到了一座陌生的公寓樓下。
發動機停止了喧嚣，車內的空氣安靜了片刻。
“朗姆派了一個秘密任務給我，要去國外，沒法帶你一起去，接下來一段時間都見不到你了。”
他頓了頓，望着她。
“……所以，今晚就這樣一直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後半句他的聲音放輕，有種溫柔小心的意味。
帶着試探的邀請在耳邊回蕩，幾乎是立刻地，冬月就意會到了這個邀請意味着什麽。
一個單身男人邀請一個單身女人去自己家過夜，再明确不過的意思。
尤其是她還頂着“波本的情人”這個名頭。
而他此刻的神色，也讓她想起初見他那天，他那仿佛被黑夜吞噬的孤獨身影。
冬月沉默了片刻。
她腦子裏想到了很多東西。混亂的想法交織着。
但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抛開那些情感上的幽微雜念，最明确的結論是——
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接近他的機會。
波本是一個神秘主義者，此前與她相處這麽久，都從來沒有透露過自己的住處。這還是他第一次邀請她，把他的領域向她敞開。
某種意義上，這種行為意味着對她的信任。她也許可以借這次機會，打探到珍貴的情報。
“那就打擾了。”她聽到自己這樣說，語氣輕緩又柔和。
波本的住處并不是很大，一室一廳，室內布置簡約，家居物品雖然考究，但并不花哨。一眼就能看出是長期獨居。
當然，也不排除他還有其他住處的可能性。事實上，她認為波本這樣的人狡兔三窟才是正常的。
為了招待她，波本竟然親自下廚做了一頓晚飯。
他這裏是西式廚房，設計雖然簡單，但各種調味料和洋酒都很齊全。
看着他行雲流水的動作，冬月有些意外：“沒想到你還擅長料理。”
“只是簡單的料理而已，複雜的就不會了。”波本笑了起來，“——真是熟悉的對話，似乎之前發生過。”
确實發生過。
冬月也想起來了。他第一次去她家的時候，兩人之間說過一樣的話，今天只是對調了一下。
于是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獨居所以自學成才嗎？”
“不。”他停頓了一下，“是朋友教的。”
冬月沉默了片刻，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說起來，你這裏有什麽酒？”
“波本。”他說。
她又笑了起來：“确實。”
然後她真的從櫃子裏拿出波本酒來，倒了兩杯。
晚飯的氛圍很好。
吃完後，他去收拾碗筷，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狀似認真地在看電視節目。
“我去洗個澡。”
她聽到他這麽說。
耳邊聽到浴室的門被關上的“啪嗒”聲，她立刻坐起身來，看了一眼電視屏幕下方的時間。八點二十三分。
她腳步無聲地走進他的卧室。
床、床頭櫃、書桌、椅子、衣架、衣櫃，這些就是全部的設施。
簡單觀察一番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
書桌上面沒有擺放什麽物品，整潔得過分，但是下面有三個抽屜，并沒有上鎖。
她走過去，拉開其中一個抽屜。裏面是備用槍和子彈。
旁邊抽屜裏東西就多了，各種各樣的小物件，比如撬鎖用的鐵絲、小刀、膠水、剪子、手铐、鎖、微型電鑽等等，還有的她叫不出名字，看不出是用來做什麽的。
——他是個情報工作者，收集一些方便實用的工具也很正常。
一堆物件裏，有幾張長方形的彩色膠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膠片并不奇怪，但是按順序排好的七彩膠片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雖然一時想不到用途，但冬月有一種莫名的直覺——這也許是個重要線索。
她留神注意了一下卧室外面的動靜。
并沒有傳來浴室的門開啓的聲響。波本還在洗澡。
她定了定神，打開第三個抽屜。
第三個抽屜很空蕩。裏面只有一個物件——
手機。
屏幕破碎，芯片的位置是一個洞。熟悉槍械的人能夠一眼就看出，這是被子彈打出來的。
這是……
她睜大眼睛，心神劇烈地震動，大腦亂作一團。
記憶就像打翻的墨水，暈染了整片視野，席卷了她所有的思緒。
“同款不同色，算是情侶手機吧？我會好好珍惜的。”
“打雷其實沒有那麽可怕，別擔心，我在這裏……”
“這道料理的做法其實很簡單，我教你吧。”
“恭喜畢業，今後也一起加油吧。”
“卧底的任務不适合你，你的親生父母一定也不希望你重新回到那裏，所以，我去就好了……有你在身後支援我，我會更放心一點。”
“不僅僅是為了你，我這是去做正義的夥伴了。”
…………
記憶深處的無數畫面斑駁交錯在眼前。
最後變成了碎裂的屏幕紋路。一點一點崩裂，絲網狀的裂痕。
“公安內部可能有組織的人……對不起。”
她想起了他最後一通電話，如此匆忙，只留下了一句情報，以及一句仿佛包含千言萬語的道歉。
她想象不出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只聽到他的嗓音溫柔而悲傷，幾乎要把她的心揉碎。
之後便是忙音。從此號碼再也無法接通。
無法言說的悲怆淹沒了她。
……
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冬月才猛然驚醒。
她快速把抽屜合上，轉過身來。
房間的主人已經洗完澡出來了，正站在卧室門口，神色莫測地看着她。
噗通、噗通。
心跳聲回蕩在耳邊。
維持住鎮定的表情已經拼盡了她的全力，她無法保持敏捷順暢的思路。
他赤着上身，腳踩過柔軟的地毯，徑直走了過來。還泛着濕意的淺金色發梢在燈光下閃爍着光亮。
也許是因為剛洗過澡，他的肌膚看起來光滑而潤澤。發尖的水珠滾到肩膀上，順着他深色的皮膚滑落下來。水珠反射着朦胧的燈光，仿佛把潮濕暧昧的氣息從視覺傳達給了觸覺。
但冬月此刻卻無暇在意這樣的景色。
原本她是保持着警惕的，心神也一直在留意他的動靜，但是……
她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景光的手機。
雖然她已經及時把抽屜合上了，但波本一定能猜到她在翻他的東西。她不敢小看他的敏銳程度。
他走到她面前，依然沒有停下腳步。她下意識後退了幾步，腿後面碰到了椅子。椅子挪動了一下，發出輕微的聲響。
“你剛才在做什麽？”他低下頭問道。
“對你的房間有點好奇，就随便看看……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進來了。”
“哦？”他輕飄飄地應了一聲，然後雙手撐在椅背上，微微彎腰，這使她不得不被迫坐在了椅子上。
他緊盯着她的眼睛。冬月能看到他沉沉的的眼瞳裏倒映着她蒼白的臉。
片刻後，他忽然輕笑一聲，轉過身，走到她剛剛站立的位置，思索了片刻後，拉開了抽屜，從裏面拿起一把小刀，随意把玩着。
“可你看上去，倒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他此刻正背對着她，冬月看不見他的表情。
“怎麽會？我沒有要找的東西。”她說。
他沒有繼續應聲，而是轉回身來，手裏拿着小刀，以及……手铐。
刀鋒離頸側很近，威脅着她的動脈，雙手被拷在椅背後，整個上半身完全無法動彈。
她勉強鎮定地問：“……你這是做什麽？”
“看不出來嗎？拷問。”
他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眼瞳裏神色冷淡，“說說你刻意接近我的原因吧。”
“……”
冬月僵硬地坐着，椅背後的手無意識握緊，手心滲出了冷汗。
短短的幾秒，無數想法在腦中閃過。
之前波本曾懷疑過她一次，特意去調查了她的身份，但最後因為沒有證據而放過了她。
那件事過後，她專門花心思補齊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人生軌跡資料，連病歷裏都補上了小時候曾做過肝髒手術的記錄，就是以防日後被他或者組織裏的其他人發現破綻。
今晚之所以會演變成這樣，應該是她翻找的舉動引起了他更多的懷疑。
只是，她沒想到他會突然翻臉。這個男人之前對她縱容有加，以至于她放松了警惕，覺得他不會對自己怎麽樣……但現在看來，組織成員到底是組織成員。
不，又或許，今天的邀約本身就是一個試探她的陷阱。波本就是這樣一個危險又捉摸不透的男人。
想到卧底暴露後可能會有的下場，仿佛有冷風穿透她的胸腔，帶來透骨的寒意。
冬月有些後悔自己還不夠謹慎。但現在後悔并沒有任何用處，她能做的，只有小心地回答他每一個問題，确保不再露出更多馬腳。
“想往上爬，取得更高的地位。”她緩緩開口，“最好的辦法就是成為高層幹部的心腹。”
波本嘲諷地笑了笑：“你覺得我會相信嗎？說出你真正的目的吧。”
冬月一時無言。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被他看透了，背後起了一身冷汗。
“……這就是我的真正的目的。”她說。
話音剛落，刀刃就劃開了她的衣服。
皮膚能感覺到冰涼的金屬溫度。只要她稍微動彈一下，刀就會割破她的皮膚，流出紅色的血液。
冬月曾經設想過，假如自己有一天暴露了，不幸被抓住拷問要怎麽做。每個失眠之夜，她都想過很多次。
首先是要扛住折磨，不能洩露任何信息，在沒有鐵證之前咬定自己的清白，積極尋找洗脫嫌疑或者逃生的可能性。
如果真的沒有任何希望，那麽她會選擇……自殺。
人類自殺的方式有很多，她曾在腦中模拟過好幾種比較迅速、成功率高的。
不過，不到最後一刻她是不會放棄的。
五年前在警校的時候，教官就曾經告訴過她，不能輕易放棄信仰，但也不要輕易放棄生命。
而且她這條命……并不完全屬于她自己。她不能輕易放棄。
上衣襯衫被劃開，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咬了咬舌尖，試圖用疼痛保持鎮定。
“我知道你一直戴着這條項鏈，但還是第一次看到裏面的吊墜。”
波本将她胸前的吊墜托在手裏細細觀察。燈光照在金屬表面，反照出銀白的冷光。子彈的表面有淺淺的紋路。
“是一顆真的子彈。”他很熟悉槍械彈藥，只看了一眼就下了結論。
冬月抿了抿唇，語氣平靜地解釋：“這是第一次打槍的紀念品。”
從他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相信她的話。
但她說的确實不算謊言。
只不過這個第一次打槍……并不是在組織的訓練場，而是大學的時候，因為準備和戀人一起讀警校，就一起去練習射擊了。
那時候的她少女心思多，重視儀式感，便特意買下了一顆子彈作為紀念品。
兩年前，她把這顆子彈做成了項鏈，放在離心髒很近的位置，仿佛戀人還在自己身邊。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說什麽，反正……往下看吧。（笑）
彩色膠片是伏筆。看過《純黑的噩夢》應該都知道和庫拉索的能力有關。
項鏈上這顆子彈後續是有用處的（笑）
這章其實還有其他小伏筆，就不細說了，免得劇透了2333
PS：日本其實是沒有民用的真槍射擊靶場的，這裏劇情需要，就私設一下有吧～
